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六十一章 奇怪的病

作者 ︰ 荊釵布裙

從義地回到東辛莊,會齊了張順娘子,幾人一起信步出了院子,正要上車,忽見兩個十四五歲眉清目秀的年輕小後生從房後繞了過來,一見了林升便恭恭敬敬地一起上前作了個揖,道︰「林老伯,我祖父讓我們過來問問,您這里的伙計能否借我們用兩三個,我們那邊也正在打井,偏他們笨得很,干活兒都不行呢。」

林升連忙雙手合在一起還了一揖,笑道︰「張老太爺太客氣了,看著誰好,叫個小子過來叫他們過去就是了,怎麼倒還讓兩位少爺親自來了?」邊說,邊向遠處招手,叫道︰「二牛你瞧誰閑著呢叫兩個人跟張家少爺過去看看」

又扭回頭,含笑向那兩個小後生道︰「太太和少爺們在鄉下可還住得慣?」

那大些的小後生臉上便露出些窘迫,訥訥地笑了笑,道︰「還好,還好。」

一時二牛領著兩個精壯的佃農走了過來,那兩個小後生便向林升又作了一揖,又低垂著眼簾沖平兒和張順娘子拱了拱手,這才帶著人去了。

林升瞅著他們的背影去得遠了,方感慨地搖了搖頭,道︰「真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啊,誰能想到府台大人的公子也會向我這麼一個奴才秧子行禮呢?」

張順娘子听了,倒停住腳步,詫異道︰「他們是……」

「這兩位是前任山西巡府張大人的公子。因那張大人在任上不知是貪贓還是瀆職還是什麼,下了大獄,也不知是判了流刑還是斬監候,家財房產一概充公,家眷們也都遣回了原籍,喏,這不都住到鄉下來了?我見他家老太爺和少爺們都很和氣,就連夫人們也是知書識禮的,倒時常有些感慨。」

張順娘子听了,倒並不在意,一面上車,一面搖頭笑道︰「今天起,明天落的事兒就多了,沒跟著全家殺頭就已經不錯了,要都感慨哪兒感慨得過來?」

平兒心頭卻另有一些疑惑,沖那遠去的背影望了一望,方問道︰「不是說家產全都抄沒了嗎?怎麼他們鄉下倒還有自己的田和房子呢?這都不算數麼?」

「那是祭田,不用充公的」,林升隨意說道︰「免得一人獲罪,全族的人跟著三餐不繼……」

「祭田……?」平兒微微挑了挑眉,欲言又止。這兩個字似乎在哪里听說過,凝神細思卻又想不起來。想再多問林升兩句,一見張順娘子已端端正正在車上坐好了,終于還是把話又咽了回去,輕輕提著裙子上了車。

回到家里,正逢王熙鳳剛從寧府里回來,便隨意編了幾句謊,只說梨蕊「在莊上過得還好,單獨住一間屋子,雖有人看管著,吃睡都還好」,怕王熙鳳細問,便忙岔開這話題,笑問道︰「女乃女乃今兒怎麼倒又到東府里去了?」

鳳姐從香兒手里接過熱手巾擦了擦手,方皺眉道︰「蓉哥兒媳婦不是病了嗎?我過去瞧瞧。」

「蓉大*女乃倒是什麼病?好一陣子沒往咱們這邊來了。」

「她這病也奇怪……」鳳姐見屋里沒人,方壓低了聲音道︰「經期兩個月沒來,沒胃口,惡心,吐,不能沾葷腥,懶,不愛動彈……這不是象害喜的樣兒麼?」

「這麼說蓉大*女乃有喜了?」平兒忙問。前世只模糊記得秦可卿也是早亡,好象沒印象她生過孩子呀……

「就是說這兒奇怪呢」,鳳姐臉上頗有困惑的神情,「我跟她婆婆都瞅著象是喜,可大夫診了脈偏說不是。再怎麼庸醫也不至于連是不是喜脈都診不出來吧……」

「這……」平兒也感覺有些奇怪。

「明兒我帶著常在咱們家走動的張太醫過去再替她瞧瞧,要是真有大病,可不敢耽誤了。」鳳姐想了想,點頭說道。

誰知第二天鳳姐帶著大夫又去了一次東府,回來後便坐在搖椅上蹺著二郎腿有一搭無一搭地搖晃著,手里慢慢捻著一只茶盅,兩道秀眉微微蹙著,神情比前日更添了幾分困惑。

「蓉大*女乃沒事吧?。」平兒瞧她的樣子很不比尋常,不禁小心翼翼地問道。

鳳姐恍若未聞,過了好半晌才凝神望著在院中嬉戲的大姐兒,慢慢說道︰「好奇怪啊,張大醫去了先就說是喜,後來不知怎地又改了口。從東府出來我又細問了一回,他含含糊糊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先時是看錯了。——這要是都能看錯,他在太醫院里還混得下去麼?」

「那……小蓉大爺怎麼說的?」平兒心里突然一忽閃。

「就是說他才奇怪呢,听見說他媳婦有喜也沒見有多高興,拍倒出去了。」

「這個……」平兒不吭聲了,只低了頭將梳妝台上本已收拾清爽的妝匣等物又慢吞吞收拾了一遍。憑著前世的記憶,她是模模糊糊知道些那公媳兩人的首尾的,但是,別人知不知道呢?比如鳳姐,比如賈蓉?這樣隱秘的事,還是裝聾作啞比較安全。

但是鳳姐卻也就此打住這話頭,並未再往下說什麼,顯然她心頭也是疑竇叢生,覺得不便多談了。

「對了女乃女乃,咱們府里有祭田沒有?」平兒忽然想起白天從林升那里听來的話。

「有啊,家里有宗祠祖墳的,誰家沒祭田呢?」王熙鳳狐疑地抬眼瞅著平兒︰「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哦,也沒什麼,就是今兒在路上听小榮相公說了兩句,不大明白,剛想起來就隨便一說。」平兒果然隨意問道︰「那個田和咱們府上其他的田產難道還有什麼分別麼?」

「這能有什麼分別?修陰宅,蓋祠堂究竟也佔不了幾畝地,還是種糧食收租子唄。」王熙鳳全幅精神都在東府上,對平兒的問題完全沒放在心上,只懶洋洋地隨便一答。

「可是……听說……」平兒欲言又止地地瞄了鳳姐一眼,垂下眼皮小心翼翼地輕聲道︰「听說,一但主家有了罪名要什麼的話,那祭田是不用充公的……?」

王熙鳳本來正在搖晃著二郎腿,神思不屬,听了平兒這話猛然間象受了極大的震動般,思緒一下子被拉了回來,登時坐正了身子,兩道眉擰得緊緊的,雙眼圓睜直瞪到平兒臉上,沉聲道︰「你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平兒心里撲通撲通跳著,不自禁就後退了兩步,聲音更加低到幾乎無聲,囁嚅道︰「奴婢該死,奴婢也只是……只是忽然覺得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天有不測風雲,這祭田既有贍養族人的種種好處,若多置一些,不也是個退步麼……」

「別說了」,王熙鳳神色凜然,當先站起來走到門旁站了片刻,方轉回頭沉聲道︰「你這話,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兒听來的,雖然有些道理,可卻是大忌諱,萬萬不可再跟人提起。萬一傳到上頭去,說你個咒老爺們要走霉運,你以為我能保得住你麼?」

「可是女乃女乃,我……」平兒白了臉,欲待急急分辯。

「別再說了」王熙鳳冷著臉望著她,面無表情,語氣冷淡︰「就算是極有道理,有些話也是不能說出口的,明白麼?」

眼見平兒咬著嘴唇低下頭,王熙鳳復又將臉色放得和緩了些,走過來在她肩上輕輕按了按,點頭道︰「你這丫頭心思確是縝密,我竟都沒想到這上頭來,你倒想到了。只是咱們家如今這樣風光,老爺們自然不肯往這上面想,外頭置田產這樣的大事,咱們娘們兒哪兒作得了主?最多,我也只能趁老太太高興的時候,緩緩地說兩句……」

平兒忙道︰「女乃女乃不怪我莽撞就好了,我也只是膽子忒小,糊涂想頭瞎尋思……」

王熙鳳轉身在椅上端端正正坐了,眼中光華閃爍,正色道︰「你這可不是糊涂心思,連多少穿靴帶帽的男人們怕也只看得見眼前富貴,還不如你這麼一個丫頭想得長遠呢……」復又一眨不眨地瞅著平兒,由衷地嘆息了一聲,道︰「你說,我怎麼舍得放你出去呢?你若出去了,我真真是折了一條膀臂了……」

平兒不敢多話,只直直地站在當地,小心翼翼地瞅著自己的腳尖。

張順娘子回來之後,將東辛莊田產院落的詳情細細地跟黛玉稟明,彼此黛玉正在燈下凝神給父親寫家書,听了張順娘子的稟告只是點頭微笑,卻也並未太放在心上。

張順娘子惦記著早些回去向林如海回話,以便他能早日親自向賈母提起寶黛的親事,歸心似箭,兩日後便登舟歸南了。不提。

王熙鳳素與秦可卿交好,心里一直惦記著她那奇怪的病勢,送走了林家的人,趁著這日府里事不多,便又坐車往東府去了。

賈珍面容清減了許多,正在廳上跟尤氏說著秦可卿的病,賈蓉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只顧著玩弄手上的碧玉扳指,臉上淡淡的,對他老子娘的話似乎並沒放在心上。

王熙鳳徑直走了進來,還未落座,便問賈蓉,道︰「你媳婦這兩日可好些了?」

賈蓉頓了頓,方面無表情地說道︰「一天不如一天,我可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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