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一卷 待字閨中 第二十九章 璉二奶奶

作者 ︰ 荊釵布裙

過了晌午,天忽然陰了。到了下半天,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冬天的雨,最是令人生厭的。寒冷,潮濕,泥濘,平白地就讓人陰郁起來,

平兒站在廊下,望著漫天交織的水霧,只覺得那徹骨的寒氣透過厚厚的衣裙直鑽進了心里去,不覺連連打了幾個寒噤。想來桂香逃得匆忙,也不知帶了傘沒有,也不知隨身可有御寒的衣物,這樣惡劣的天氣,那母子兩個也不知能在何處安身,可否有好心人能施舍些熱湯水給她們……平兒默默地發了一會呆,有些心思恍惚。

就在這時,听見王熙鳳在屋里叫「平兒」。

連忙定了定神,轉身入內,卻見鳳姐斜倚在枕上,正兩眼直直地瞅著自己。

「姑娘叫我什麼事?」平兒心里有些打鼓。

鳳姐招手命她近前來在榻上坐了,卻又不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她出神。

平兒心里發毛,等了一會不見她說話,便輕輕說道︰「姑娘?」

屋里沒別人,一片靜默中忽然听見那琺瑯西洋自鳴鐘當當地敲了兩下,倒猛地嚇了人一跳。

鳳姐望著平兒的眼楮不停地眨動著,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終于開了口,聲音低沉和緩︰「平兒,我這一輩子能不能過得好,現在全指望你了!」

只這一句,便讓平兒心里大為惶恐,連忙一提裙角俯身跪在地上,慌亂地說道︰「姑娘這話怎麼說?您有話只管吩咐,奴婢自當盡心盡力地去做,萬死不辭。」

王熙鳳微微頷首,嘆了一口氣道︰「我心里有些話,必須要讓賈府的珠大爺知道,再不說就遲了。能替我說這些話的,就只能指望你了。」

平兒抬起頭,睜著一雙清亮亮的眼楮,遲疑地說道︰「姑娘的意思是……」

王熙鳳沖著臨窗的幾案一努嘴,平兒望過去,見筆硯皆已備好,又听王熙鳳嘆了口氣,道︰「你是我最後的指望了,我相信你能把這件事辦妥當。你,能吧?。」

平兒望著王熙鳳殷切灼熱而又充滿希冀的目光,只覺得肩上象壓了一幅千斤的擔子,不由自主就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姑娘要說什麼,奴婢這就寫了給珠大爺送去。」

王熙鳳目光迷蒙,望著窗外的如煙雨霧,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輕啟朱唇,幽幽地說道︰「我是打定主意非珠哥哥不嫁的,我知道珠哥哥也喜歡我,只是礙于父母之命無奈之下才另娶別人」,她說到這里,忽然轉頭望住平兒,目光灼灼地低聲道︰「你就寫,我為了珠哥哥甘願與他一起出走,從此相伴天涯……」

平兒的手一哆嗦,筆尖在雪白的信箋上滴下好大一點烏墨。

她愣愣地低頭望著紙上的墨跡,耳邊又听王熙鳳繼續自顧自低聲道︰「你再寫——讓珠哥哥放心!銀票,首飾,我都悄悄打點停當了,到外面也決不會受一點苦。以後,他在家里讀書,我操持家務,這不是神仙眷侶一樣的日子麼……」

她的聲音很低,吹氣如蘭,語氣里的憧憬漸漸熱切。平兒腦中轟然作響,手不听使喚地顫抖起來,額上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她惶惶然抬眼望向王熙鳳,卻接觸到兩道犀利而威嚴的目光,心里一緊,趕緊低下頭去。

寫完了,王熙鳳接過來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半晌,方從貼身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沾了朱紅印泥,鄭重其事地按在落款上,里面赫然一個醒目的梅花小篆「鳳」字。

平兒將信揣在懷里,靜靜地退了出去。臨出院子的時候轉身一望,見王熙鳳肅立于窗前,正遠遠的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

車窗外大雨滂沱,平兒坐在一輛翠幄馬車里緊緊裹著一領青蓮斗篷猶自覺得渾身冰冷。

行不多時,馬車繞到賈府後門外停下了。此時雨勢小了些,平兒擎著傘下了車,抬眼打量著面前這座氣勢恢宏的大宅,只見後門緊閉,伸手推了推,卻是從里頭落著鎖;有心想轉到正門去,央著門房先把賈珠的貼身小廝請出來,又怕人多眼雜,走了風聲。滿心躊躇間,平兒踮著腳尖扒著門縫向里瞧,只見里頭假山嶙峋,樹木參天,大雨中卻並沒有半個人影。

想了半日終是無計可施,只得硬著頭皮又轉到前門,遠遠地見那門里幾個挺胸疊肚的僕役小廝,正站在那里閑聊。平兒硬著頭皮待要上前搭話,終是有些慌張,正躊躇間,忽听背後傳來一個溫厚和緩的聲音︰「姑娘可是要找什麼人?」

那聲音听在耳內頗有幾分熟悉。平兒連忙轉過身,卻見背後站著一個人,頭戴寬沿雨笠,身披簑衣,腳蹬木屐,臉隱在碩大的雨笠之下看得不太真切,輪廓卻依稀相識。

而那人一待平兒轉過身來,卻明顯愣怔了一下,繼而微笑道︰「怎麼這麼巧。」

平兒此時也認出了那人,忙不迭地蹲身行禮,又驚又喜地笑道︰「真是!怎麼這麼巧又踫到了公子!」

那公子含笑道︰「姑娘可是要找人?我見你在這里站了好一會了。」

平兒輕微地點了下頭,道︰「公子這是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

那公子笑了,一指榮國府︰「我正要到你要找人的這處府上去。姑娘要找誰?也許我可以代為通報一聲,比小子們進去說可能還要快一些。」

「是麼?那太好了!」平兒由不得喜動顏色,笑道︰「我要找珠大爺……身邊的小廝,說句話兒。」

那公子道︰「哪個小廝?珠大爺身邊的貼身小廝也有好幾個。」

平兒忙道︰「隨便哪個都行……如果能把墨書請出來就最好了。」

那公子不說話了,深深地探詢地瞅了平兒幾眼,淡淡笑道︰「其實姑娘要找的就是珠大爺本人吧?。」

平兒听他的語氣大有戒備之意,再瞧他低低壓在額際的雨笠沿下一雙眸子深邃而清澈,雖然充滿了探詢,卻又莫名地讓人覺得可以信賴和倚重,當下心一橫,再曲膝向他行了個福禮,輕聲道︰「听公子說話,想來您和珠大爺交情不淺吧?不瞞您說,是我家主子有兩句極要緊的話讓我來當面跟珠大爺說,如果公子能把珠大爺請出來借一步說話就最好了……」

那公子默然立在那里,眼楮一瞬不瞬地瞅著平兒,似乎在判斷這事情的深淺,半晌方道︰「這里人多眼雜,諸多不便,就請姑娘到後門去等一等,我請珠大爺到那里去吧。」

平兒听了,喜之不禁,連忙再三地謝過。那公子擺了擺手,自進府去了。

這里,平兒在後門焦慮萬分地等了半日,忽見那朱漆大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賈珠獨自一人走了出來。

還是幾年前在梧桐苑遠遠地見過一次,此時再見,平兒只覺得賈珠臉上比先清減了些,玉樹臨風,神采依舊,只是眉梢眼角籠著些莫名的蕭索和悵然。

顧不得多尋思,平兒連忙走上去先給賈珠見了禮,輕聲道︰「珠大爺好,我們姑娘打發奴婢給您送了封信來。」邊說,邊從懷中將信取出,兩手捧著遞了過去。

賈珠瞅了瞅平兒,再低頭瞧了瞧那信,卻並沒有接的意思,只淡淡地說道︰「你們姑娘還好吧。」

平兒忙道︰「姑娘很好……姑娘說讓我在這里立等著大爺的回信呢……」

賈珠搖了搖頭,微笑道︰「信就不必看了,你回去跟你們姑娘說,請她自己多保重吧。」

平兒一愣,手捧著那封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喃喃說道︰「可是,沒有回信,奴婢回去沒辦法交差呢……」

賈珠沉吟片刻,道︰「也罷,那你就在這里略等一等吧。」說畢,向平兒手里接了信,頭也不回地翩然走進門內。

平兒一下子模不著頭腦,也不知該去該留,正沒主意,卻見一小廝走了出來,見了平兒,忙上前笑道︰「大爺的回信寫好了,就請姐兒拿了回去吧。」

邊說邊雙手捧了封信遞了過來,

平兒接了,卻見仍是先頭鳳姐命自己所寫的那封,可是封印都沒有拆開,原封沒動地還在這里,不禁愕然抬眼問道︰「這是……」

那小廝將信翻了過去,指著後面笑道︰「大爺寫在這里了。」

平兒低頭一瞧,卻見那信的反面只有工工整整四個蠅頭小楷寫著「落花流水」四字。

心里頓時一緊,賈珠分明早就明白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只這四個字,什麼都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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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閉門在床上躺上三天,什麼人都不見,飯也不吃。第四天,卻突然起了床,細細地梳妝打扮了一番,命人去請了嚴氏過來。

「娘,去跟姑媽說吧,就說為賈府璉二爺來提親的事,你們已經同意了。擇個好日子,盡快完婚好了。」王熙鳳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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