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的臉色變了幾變，起先是驚喜，然後很快黯淡下來，大概想到剛剛丁陸說的話。緊接著眼神就迷茫了，瞧著杜月娥好像很不理解，看了一陣兒，又逐漸清澈，抿嘴，表情也嚴肅了，還盯著杜月娥，不說話，好像等著什麼。
大概是要個解釋。
杜月娥咬牙，愣怔過後第一反應卻是轉頭去看丁陸，眼楮里都是憤恨的光芒，干什麼要讓自己出丑？這時候怎麼解釋？
丁陸捂嘴咳嗽，背也微微弓了起來，另一手還抓著杜月娥的一只手，這時候很自然的拿起來捂在自己的胸口。細長的眼楮眯了起來，回看杜月娥，卻沒有一點剛剛的溫情。
氣氛不是很好，嗖嗖的北風刮過。
杜月娥的手被丁陸抓的有點疼，而且覺得他好像有點顫抖，在緊張嗎？還是身子堅持不住了。
她便沒了責怪的意思。不敢，也沒那麼傻。感覺到他手里的溫度，又有點心疼，一點而已。如果自己此時一個不小心做錯了什麼，自己被罰不說，丁陸氣急了，這病就更重了吧？
于是很恭敬的給周康行了個禮，低頭叫了聲周爺。
再退後兩步，扯了扯丁陸的披風，幫他捂緊領口，開口說︰「六爺，外頭冷。不如回去說吧？這位周爺若有事，也大可去檀園再說的。」
語氣里都是對丁陸的關心，好像周康是不認識的人一般。
丁陸低頭看她，嘴角有了向上彎的趨勢，握著杜月娥的手也不那麼緊了，大拇指一下一下輕輕撫過她的手背。看了一眼，就去看周康了。
周康此時整個人都被冰凍了一般，兩只手不自覺的握拳，盯著杜月娥不說話。
「周爺，你還有事嗎？不如到檀園一敘？」
丁陸輕輕的把杜月娥再往自己身後扯了一扯，很是客氣的擋住了周康的目光。
周康被他一擋才醒悟過來，看在丁陸臉上，卻半晌不說話。又去看丁陸身後的杜月娥，來回看了兩次，還是不死心的盯著杜月娥問︰「你不認識我嗎？我是周康啊。你早上跟著你五哥去了，怎麼就沒信了？」
語氣急促，卻還是盡量的溫柔。循循誘導著，期盼著自己的問題能得到心里想要的答案。
杜月娥眨巴著眼楮看他，心里很是沮喪，多少有點難受。怎麼就到了這麼個地步。這個周康，是真的對自己好，可是如今，自己卻只能死不承認。否則不僅自己受罰，怕周康也討不了好果子吃，丁陸更是要生氣的。
她再往丁陸身後縮了一縮，向他求助。
丁陸便有些惱了︰「周爺，你莫不是認錯了。她是我的姨娘。怎麼可能見過你？你們在哪來見的？你這樣子，是什麼禮數？」
周康被丁陸這麼一說，臉上立刻憋的紅了起來，自己咬著嘴唇只盯著杜月娥看，卻不說話。他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早上才見過，才在吃燒麥的時候盯著她瞧過，才在懷里抱著跑過，連她跟著五哥離去時候那飄在空中的衣擺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麼會認錯？
丁陸哼了一聲，讓杜月娥先上轎子，自己也過去，臨進去轎子的時候又轉頭看周康，見他還傻站著不動，眼楮朝這邊看過來，便開口說︰「周爺，今年的這單生意，希望之後能夠一切順當。」
周康哦了一聲，還是沒什麼反應。丁陸便自顧自的也進去了，放下簾子，轎子抬起朝著檀園過去。
里頭杜月娥有點心不在焉，蔫蔫的靠在丁陸身邊不說話。丁陸低頭用下巴磨蹭她的頭發，輕聲問怎麼了。見她還很是落寞，便笑著嘲諷︰「難道是因為騙人了覺得愧疚？我倒很想瞧瞧你扮成乞丐的模樣，怎麼就成奇女子了？」
他這麼一說，杜月娥心里一哆嗦，更是覺得愧對周康，便恩了一聲轉開話題︰「車隊終于能出發了，這回六爺不用擔心了。」
丁陸哼了一聲，卻說︰「周家不是好東西，明年休想再插手鹽票的事情。」
杜月娥疑惑的看他，他便隨口解釋︰「這本都是有舊關系的。要不是今年從大哥手里換在我的手上一部分，他們根本就沒法涉足。居然還不知好歹，跟著三哥鬧這些。哼，三哥以為我出了岔子，老爺子就會讓他接手，想的美。」
杜月娥這才明白為何丁陸故意說老爺子要讓丁怡接手了，點了點頭，突然覺得丁陸給人的感覺好奇怪，看著他便研究起來。
丁陸滿臉笑容，摟了杜月娥在自己懷里，見她看自己，便也笑著看她的臉龐，心里高興，摟緊她過來要親吻。
杜月娥一把推開，大聲問道︰「你不是病的厲害嗎？我瞧著精神很好呀」
丁陸這回沒被推得太厲害，竟然把力道都扛了下來。他反而用力壓緊了杜月娥在自己胸前，見她還扭來扭去的，也呵呵的笑了起來，眼楮眯起，笑得像個狐狸一般︰「見了你心里歡喜，就不覺得難受了。真奇怪。來，讓我親一下，說不定就好的干干淨淨了。」
說著嘴就又湊了過來。
杜月娥有些生氣，他難道是裝病來騙人的嗎？是不是自己也被騙了？分明是病的厲害的呀，又難道真的不打緊？她心里只覺得很不舒服，又一把推開了丁陸。
這時候听見外頭春芳輕聲問︰「六爺，那個周康一直後頭跟著。怎麼辦？」
里頭兩個人都一愣，丁陸眉頭皺起，眼楮卻打量著杜月娥，不放過她一絲的表情。
杜月娥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恰好剛剛又突然對丁陸的行為有些生氣，性子起來，也不言語，就撩開簾子朝後看。
周康大跨步跟著轎子一直走，目光只盯著這里，緊繃著的臉上全是失落和執著。可能又怕跟的近了，又怕落的遠了，于是步子就邁的有點亂，走的跌跌撞撞的。突然見杜月娥探出頭來，步子滯了一下，臉上立刻是喜悅的神情，張嘴喊了個你，卻又說不出話來。
竟然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就這麼一停頓，離得又遠了兩步，他連忙又加快步子追了上來，離得一米遠時候，就慢下來保持著距離，眼楮里充滿期望的看著杜月娥。
她甚至能看到他的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那種一肚子話卻無從說起，說什麼都沒有用的感覺，一定很難受吧？自己就這麼明目張膽光天化日的，就硬要說他是認錯人了。誰都知道事實是什麼，可是關鍵的人不承認，又有什麼辦法？
杜月娥咬著嘴唇深深吸了口氣，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但是頭探出外面來，冷風一吹，就又冷靜下來了。若是丁陸連生病都是裝的，那得有多可怕，自己還是小心點好。只是看著周康在冷風里那麼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轎子，模樣很是讓人心疼。于是開口喊道︰「周爺，您是真認錯人了，請回吧。」
說完不敢等周康的答話，就又縮回轎子里頭去了。
丁陸竟然一直坐著沒動，見她坐了回來，才探手捂上她的臉，關心的問︰「冷吧？。」
杜月娥恩了一聲，還是問他︰「六爺，你身子，無礙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這一刻突然覺得距離很遠。丁陸上下打量著瞧著她的臉，又好像從來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的眼楮，硬要看出來什麼似的。半晌才說︰「早上王大夫送來兩顆藥丸讓我吃著試試，本沒覺得什麼特別。但是剛剛出來又好像精神好了許多。或許真是神藥。」
應該是這樣吧，這樣最好。否則太可怕了。杜月娥恩了一聲，低頭伏在他胸前，突然覺得很累。
就那麼閉上眼楮，听著這個人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有力而溫暖。
其實這樣也很好，本來就要這樣的。
到了檀園，轎子直接去了杜月娥屋子門口。兩個人出來，就看見了後頭站著的周康。
一動不動的站在幾米遠的地方，眼楮只定定的看著杜月娥。
丁陸不悅，罵道︰「越來越不像話了，任誰都放進來嗎？今兒個誰守著大門，換了。」
春芳應了一聲，瞥了一眼杜月娥，前頭去開門。
丁陸又朝周康笑道︰「周爺，這里不是很方便，你若還有事情，不妨跟著我到我書房去？若無事的話……」
周康的眼神這才看向丁陸，猶豫了一下，開口說︰「六爺，恕我冒昧……」
「冒昧的話就請不要說了。」
丁陸直接打斷，臉上掛了淡淡的笑，微眯著眼楮看著他。
周康一頓，卻立刻又繼續了下去︰「請允許我和這位姨娘單獨說幾句話可好？我有事情詢問。」
兩個人都執拗起來，互相瞪著，誰也不說話。
杜月娥有點害怕出什麼事情，插嘴說︰「周爺，有什麼事情您這里問就好。我若知道的話，定然如實相告。」
周康听了很是自嘲的苦笑了一下，嘴里低聲重復︰「如實相告……」
自己說了兩遍，終于覺得沒有奈何，搖著頭大笑幾聲，朝著杜月娥說︰「你叫什麼名字？」
杜月娥一愣，鬼使神差的去看丁陸，不知道這算不算忌諱。丁陸冷笑，瞧著周康說︰「周爺，她是我的姨娘，娘家姓杜。」
周康始終只盯著杜月娥，見她不說話，自己哼了一聲，又說︰「好，如今我知道你不便，也不為難你。到底事實如何，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我只和你說，我給你的東西，你收好了。它于我是十分重要。如今若和你要，你必不承認。但是終有一天，還應該給我的。」
他自己說完，大笑了幾聲，轉身便走。幾步就離得遠了，只在轉彎處留給杜月娥一個高大落寞的背影。
杜月娥知道他說的是那塊玉佩，本還在自己身上，只是如此一來，確是沒法還的。她覺得很是對不起周康，便想這玉佩，定要好好保存，以後尋機會還給她。
丁陸咳了兩聲，邊往里走邊問她︰「是說昨日給你的那塊玉佩嗎？拿來給我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