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也不介意，卻起身去箱子里拿了一件月白長衫，遞給杜月娥︰「換了吧，瞧你那衣裳，搞得我這屋子都髒了。這件，也是月娥以前的衣裳，我這里還有幾件，你若用得著，都給你好了。」
杜月娥見她面帶微笑，並無半點不自然的神色，便起身接了，卻猶豫著該如何換掉。她還遲疑的時候，趙姨娘卻直接探手幫她解開了外衫。
「你也實在太瘦了些，該好好補補。明兒個娘親自下廚，給你做幾樣好吃的。」
趙姨娘很自然的說著這些話，目光中盡是慈愛。她幫呆立著的杜月娥換了衣服，手指撫上杜月娥的臉龐，輕聲嘆道︰「月娥，你其實是個漂亮的孩子。」
杜月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關愛嚇到了，卻又有些心里暖暖的，自爹娘死了，她整日里饑寒交迫，何曾有人如此溫言暖語的關懷過。抽了抽鼻子，杜月娥倔強的把頭擰到一邊去，沒有說話。
趙姨娘笑笑，拉她坐下。低聲說道︰「月娥，你我都是苦命人。既然機緣巧合的，你頂替了我的女兒，那以後就是我的親女兒了。咱倆的命運，自此就是緊緊相連了。娘不疼你，又疼誰去。可是，你又是否會心疼娘呢？我在這杜家大院里，孤零零的一個人，受盡欺辱，日子又比你在外頭忍饑挨餓的，能好在哪里呢？我看你這般，何曾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命。以後你到丁家去，也是做妾，讓娘心里如何不難受……，你到底也是我的月娥啊，我的月娥啊！」
她說著說著，就掉了眼淚，最後用手捂了臉，嗚咽起來。
杜月娥先還謹慎的看著她，最後見她動情了，又說起忍饑挨餓受盡欺辱，真正是說到了自己心里頭去，便也忍不住掉了淚水下來。
兩個人都自顧自的這麼哭了一陣，趙姨娘擦了淚，抬著一雙紅腫的眼楮看向杜月娥︰「月娥，你給娘說說，是怎麼成了這般境地的？」
杜月娥也是頭一次听到有人問她這些，心里藏了多少年的苦楚一下子涌了出來，竟然是制止不住，直又哭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嗚咽著停了下來。趙姨娘取了手帕替她擦了眼淚，她這才緩緩的說了起來。
「我爹是村子里的教書先生，小時候雖然不是錦衣玉食，也是衣食無憂。我爹疼我，當兒子養的，我七歲就能背三字經了，也識得幾個字。可是那年，一個富商瞧上了我娘的長相，硬是強搶了我娘去做妾。我爹告到衙門，富商使了錢，官爺便說我爹胡說，活活給打死了。我就成了孤兒，只得乞討為生……」
杜月娥說的傷心，竟又大哭起來。
趙姨娘跟著流淚，一把把她摟到自己懷里。
「我苦命的兒啊！以後再也不會了，娘疼你呢，咱們娘倆相依為命，你可不能丟下娘不管呀！」
兩個人抱著又哭了一陣，這才放開。杜月娥低頭擦淚，趙姨娘也用帕子沾去眼角淚滴，另一只手卻不經意的輕彈胸前的衣衫。
這麼折騰了一陣，兩個人便親近起來。杜月娥話還是不多，臉上卻沒了戒備，一邊看著趙姨娘做衣裳，一邊听她說話。
「娘不過是個妾罷了，前頭本生了個小子，但沒過滿月就夭折了。老爺疼我，後來便有了月娥。本來我也心滿意足了，誰知太太是個多心的，三天兩頭里來尋我的不是。杜家對我趙家有恩，我也不想生事，便自己要求帶著月娥住到這來。雖然偏僻，到也清淨。」
杜月娥哦了一聲，目光里就有了同情。
趙姨娘嘆了口氣︰「老爺忙碌，怕是早把我們母女忘記了，也就任由我們這里自生自滅了。可憐月娥在這里陪我，過得連個下人都不如。平日里就是去花園子里逛逛，都要被太太教訓一番。慢慢的，我也就不讓她亂跑了。只盼著月娥大了，不管哪個小廝，只要是老實可靠的，月娥嫁過去不被欺負，我也就放心了。」
杜月娥听得如此，也詫異趙姨娘母女在杜家過得這麼不堪，張大了嘴久久說不出話來。
「可是前些日子，老爺外面不知什麼事情，鋪子折了好幾個，似乎還欠了外債，又周轉不來。太太就打起了月娥的主意，要她嫁到丁家為妾。月娥不願，哭求了老爺卻被打了回來，我一個不注意，竟然就尋了短見。」
趙姨娘說起自己的親生女兒，又是一陣心痛，捂著臉再次嗚咽起來。
杜月娥默默听了，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心里尋思嫁入丁家為妾真的那麼不好麼，何至于就要自殺呢。想來再如何，總好過自己當個乞丐，吃不飽穿不暖，就怕哪天一個不小心就暴尸荒野了，還用得著尋短見？
趙姨娘見杜月娥並不接自己的話，只得漸漸停了下來，又強擠出絲笑容問她如何進的這里來，又頂替了這個身份的。
「那也是湊巧了。」杜月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聲斷斷續續說道︰「那天我，跟著一個胖子。那胖子拎了一只燒雞，邊走邊吃，我就跟著揀骨頭啃。後來，後來就見容媽媽迎了上來，把那胖子接了回家。」
趙姨娘點頭︰「這應該就是容媽媽的兒子了。當年為了救咱們大少爺，替大少爺挨了一棒，自此就成了個傻子，真是可惜。」
「這樣啊！」杜月娥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容媽媽那麼囂張，下午還以為太太該罵她才是，卻也沒怎麼說，倒還是怨自己多些。原來她兒子欠了人家的情。
「我一路跟著，就听見容媽媽說什麼要買個丫頭進來頂替二小姐，還說老爺就給那麼點錢，夠怎麼使呢。您知道我這些天日子也不好過，城里不知怎麼回事，來了兩個人販子，專搶我們這些女孩子賣。我好不容易躲開兩次，怕是終究難躲得開。所以听見他們的對話，就動了念頭。」杜月娥說到後來，話就流利多了。
趙姨娘點了點頭︰「是呢，容媽媽白得了你，就能佔了老爺給的那筆錢，可不高興。」
杜月娥哦了一聲，卻也不怎麼在意，倒是想起什麼皺眉說道︰「不過奇怪的是她今日下午還想跟太太說要換了我，嚇得我魂都丟了。」
「那是個沒腦子的，她只以為你不成的話，老爺另給她錢再去買一個，又有的吞了。你倒是放心，這是什麼見得人的事情，怎麼可能換了一個又一個的。就算丁家到時候不怎麼計較，怕說出去也不好听。」
杜月娥听她說的奇怪，卻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一時琢磨不出來，也就罷了。卻問道︰「容媽媽總是打我罵我，雖然是為了我好，可我實在還是害怕。娘，你來教我那些規矩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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