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作者 ︰ 樓笙笙

第二天午後,阮沅出門辦事,她去庫房取些東西。從庫房里出來,阮沅看看天。已經五月份了,今日天陰沉沉的,像是春末的暴雨要來了,空氣里盡是涔涔的水氣,可這樣子,一時半會兒雨還下不下來。

她一路往書房走,半道上一抬頭,卻看見不遠處的水榭涼亭里,宗恪和宗恆兩個,在亭子里說話。

大熱天的,怎麼跑這兒站著?阮沅心中好奇,卻又看見蓮子幾個,守在路口的大柳樹下,想必是皇帝與王爺談事情,他們不敢上前。

阮沅往前又走了幾乎,這時候,她覺得不太對勁︰宗恪和宗恆似乎發生了什麼爭執,宗恪打著激烈的手勢,好像……是在吵架

這是怎麼了?

阮沅心有點慌,她加快步伐,一直走到蓮子身邊。

「阮尚儀。」蓮子一見她,恭敬道。

「怎麼了?」她低聲問,「這哥倆……」

蓮子看看亭子,搖搖頭,那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倆人正說著,卻見宗恆從涼亭里走出來。

他一直走到大路上,然後停下來,看看阮沅︰「阮尚儀。」

他的語氣不善,像是極力忍耐著什麼。

「王爺,你們這是怎麼了?」阮沅不禁問,「吵架了?」

宗恆的臉色很不好看,又青又黑。他回頭看看亭子里的宗恪,又看看阮沅,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送走宗恆,阮沅想了想,將手里的東西交給蓮子︰「等等,我過去看看。」

她走上小徑,一直進到涼亭里,宗恪背對著她站著,眼楮盯著水面。

「宗恪……」她輕聲問。

宗恪沒出聲,也沒回頭。

阮沅也不敢再問了,她只靜靜站在宗恪身邊,等著。

良久,她听見宗恪的聲音︰「阿沅,剛才宗恆找到我,他帶來了朝中幾位元老的要求。」

「什麼要求啊?」

「他們要求,把你送去楚州崔家。」

阮沅一怔

「什麼?干嘛要把我送那兒去?」

宗恪轉過身來,看著她︰「他們懷疑你有問題,所以想送你去楚州,由崔家的醫生仔細檢查。」

「就……就因為我的七魄又長出來了?」

「就因為這。」

阮沅一時哭笑不得,心里又覺得傷心不已。

「我沒有問題啊」她哭喪著臉說,「我沒有生病,真的我每天都吃得飽,睡得好」

「還不明白麼?」宗恪苦笑,「他們是擔心你本身有什麼不對,然後我又用了你的七魄……」

阮沅呆住了

「……他們懷疑我?」

她的聲音發顫,甚至不禁倒退了一步。宗恪慌了神,一把拉住她

「我沒有」他趕緊大聲說,「阿沅,我一點都沒有懷疑過你」

阮沅呼吸不勻,她的嘴唇發抖︰「原來趙王剛才是和你說這些?他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他怎麼能這樣想我……」

阮沅的眼淚都出來了。

宗恪沉默片刻,然後,他才說︰「為了這,我已經和宗恆吵了兩次了。我以為他已經罷休了,可是現在他聯合朝中元老,逼著我這麼做。」

阮沅呆呆盯著他身上衣服的金龍紋飾,良久,才啞聲道︰「……所以,你就打算把我送去楚州檢查,是麼?」

「我不會那麼干的。」

涼亭上,爬滿了繁密的紫藤花,濃重的枝葉遮蔽著天空,樹蔭照射下來的昏黃光線籠罩四周,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的,一片陰翳,投在宗恪漂亮幽黑的眼眸中,遮住他眼底點點銀光。

「他們不相信,那是他們的事。」宗恪一字一頓地說,「我相信你。」

這句話,就好像一個安全罩,阮沅頓時放下心來。

因為這一放心,她能夠感覺到安全,激烈的情緒也慢慢平靜,盯著闌干上的雕花,阮沅忽然苦澀笑了一下。

「也許我真的有什麼問題,還不自知。」她故作輕松地抬起頭來,「或者你把我送去楚州檢查一下,也好。」

「我不干」宗恪馬上打斷她,「我剛才和宗恆說了,只要我在這兒,就決不許他懷疑你」

雨滴慢慢落下來,起初只是  啪啪,漸漸就連成看不清的雨幕,不遠處的湖水,仍舊覆蓋著去年的殘荷敗枝,新的荷葉女敕芽早已經準備好了,但卻還沒能生發出來,春末的暴雨猛烈敲打在枯黃破敗的荷葉上,夾雜著狂風,一陣陣掀起微瀾,好像要努力將它們雨打風吹去。

阮沅听他這麼說著,心里忽然變得柔軟無比。

她不由抱著宗恪,把臉埋在他胸口,模模糊糊地說︰「嗯,我信任你,我也信任我們兩個。可是宗恪,這事兒……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為什麼要這樣說?」

「這不合常理啊。」阮沅苦笑,抬起頭來看著他,「現在冷靜想想,宗恆的堅持是有道理的,換了是我,說不定也得起疑心啊。」

「哼,你以為只是檢查一下那麼簡單麼?」宗恪冷冷說,「他們還要求,一直到崔氏一族最有權威的醫生做出了裁決,認定你是無害的,我才可以接近你。可是這樣一來,一年半載我都見不到你了而且要是萬一他們始終裁決不定,你以為你這輩子還能回宮來麼?你就會被他們一輩子鎖在楚州了」

阮沅呆了呆,半晌,她才輕聲說︰「……可是,萬一我真有什麼問題呢。」

「阮沅」

「他們擔憂的有道理,搞不好,我真的有什麼異于常人的地方還不自知。」她抬起頭來,望著宗恪,「我也不想你有什麼事,我不是害怕宗恆他們,我不怕的,我也不怕一個人呆在楚州,呆一年兩年都沒問題,只要最後能回來這里。只要你沒事,我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你還不明白麼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宗恪恨恨道,「懷疑這種東西,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只要他們認定你有古怪,那往後,無論我發生什麼,他們都會往你身上想,沒事兒也要想出些事情來栽贓你到時候,你就徹底被他們給看起來了,那種壓力,阿沅,你受不了的。」

阮沅又想了一番,卻依然說︰「可是,只要是為你好,我無所謂。」

宗恪被她說得不由感慨,這兩天他已經察覺到了,阮沅身上起了細微的變化︰之前那種肆無忌憚的光彩漸漸消失,因為他,她開始收斂鋒芒,顧慮也多起來。

是因為她突然成熟了麼?宗恪想,不,並不是。

是因為阮沅已經得到了她最珍視的東西,因此不得不有所顧忌,她是害怕一旦有個閃失,會對宗恪不利。所以她寧可忍受那些不講理的規矩,也不想他為了她、不停抗爭最終受傷。

再這麼下去,阮沅和宮里那些規規矩矩、一步也不敢越軌的嬪妃,又有什麼區別呢?

宗恪忽然覺得無比悵然,他覺得,他好像被綁在了那張如巨獸血口的椅子上,颶風就要來了,而他卻動彈不得,只能任憑這颶風把他席卷去那並不想去的地方……

他們還能做回從前的他們自己麼?

「這事兒先不提了。不如,咱們先放個長假吧。」他突然說。

阮沅一怔,放開他︰「放假?」

「你也差不多有一年沒休息了吧?我也是。」宗恪笑了笑,「咱們回那邊去一趟,就咱們倆,趁此機會好好休息兩天,往後的事,等假期結束再回來做打算。」

阮沅睜大眼楮︰「真的可以麼?」

「為什麼不可以?」宗恪說,「在那邊呆一個禮拜,這邊也不過才三兩天。這點空還是有的。明天咱們就動身,好不好?」

「好啊」阮沅也歡喜起來。

透過雨幕,遠遠的,宗恪看見阿茶舉著傘往這邊走。他們倆剛才光顧著說話,讓蓮子那幾個在路邊柳樹下避雨,身上肯定都濕了。

「回去吧,別讓蓮子他們感冒了。」宗恪說。

阮沅趕緊站起身來。

阿茶舉著傘,一直走到涼亭里來,他是來給宗恪和阮沅送傘的。

宗恪拿起傘來,卻道︰「我和阮沅撐一把就夠了,剩下的給蓮子他們送去。」

阿茶領命先行。

將傘撐開,宗恪牽著阮沅的手走出水榭。沒走幾步,他就發覺這雨太大了,風也涼,一陣風刮過來,直把雨水往傘下撲。

「過來。」宗恪示意阮沅到他懷里來一些。

「……會被看見的。」阮沅眨眨眼楮。

「看見就看見吧。」宗恪笑了笑,索性伸臂摟住她的腰。

漫天漫地的轟鳴巨響中,白線一樣細密無極的雨幕里,一把傘,緊緊依偎的兩個身影慢慢從水榭邊走回來。等待在柳樹下的蓮子他們幾個,雖然都看見了,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恭敬如常,沒有什麼變化。

「回去吧。」宗恪說。

一行人在雨中靜靜前行,阮沅被宗恪緊緊摟著,她能覺察到宗恪的另外半邊身子,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但臂膀卻依然圍著她。

阮沅一時,心中涌出又悲又喜的復雜感覺。

這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關系,現在夢想成真了,她卻感覺到有無形的束縛籠罩全身。這讓她不由想起幼年看過的一本小人書︰鯉魚精愛上了書生,幻化為人形嫁給了他,結果卻被捉妖的法師給抓住,打回原形,網在了漁網里,美人魚一樣的玲瓏身軀,被下了咒的漁網勒得鮮血淋灕、遍體鱗傷……

阮沅覺得自己就像那個鯉魚精,明知殘忍的法師就等在家中,可是因為丈夫在那兒,就依然要自投羅網。

但她已經下定決心接受這一切,全因為她想要和宗恪在一起,不顧一切也想與他相守,所以,即便會被這漁網傷得殘破不堪,她也不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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