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兩百五十四章

作者 ︰ 樓笙笙

收費章節(12點)

被這樣一問,姜嘯之不出聲,但那態度卻像是默認。

「你當時在恨我,現在你提起來,依然心懷怨恨。」秦子澗說,「為什麼?我想自己當時沒做錯什麼。」

姜嘯之卻只是冷笑。

擴音器在短暫靜默之後,發出聲音︰「明白了,是和我父親有關。七年時間,本是同僚之子,卻落得一個街頭行乞,一個依然金玉滿身——你恨的是這個麼?」

姜嘯之冷笑道︰「世子這麼說,未免小覷在下了。世事變遷,原本就是人擋不住的,在下心中的怨恨,並不是因為那幾年所飽受的貧困和輕視,是因為所有人都在顛倒皂白,不辨是非」

「包括我父親?」

姜嘯之不出聲,神情卻是明顯的不屑。

秦子澗冷冷道︰「家父已經過世,在這種時候來污蔑他的名譽,對你有什麼好處?」

姜嘯之揚起臉來,他毫不畏懼地直視著那個攝像頭︰「污蔑麼?令尊這輩子,難道真的沒做過一件虧心的事?」

秦子澗愣怔了一下。

「您的父親,鎮國公秦勛,人人都知道是位正人君子、錚錚鐵骨的好漢。」姜嘯之嘿嘿冷笑,「然而這位身居高位的公爺,在某個關鍵時刻,為了自保竟選擇一聲不發,任憑無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正因為他是這種姿態,所以其他人才會更加堅信自己沒錯,才更用力的落井下石。」

擴音器那端的人,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想,我父親並不是這種人。」秦子澗喃喃道,「你到底為什麼會這樣誤解他?」

「據說在暴行面前保持沉默,也是一種罪。」姜嘯之淡淡地說,「雖然我不打算把‘罪行’這種詞加諸您父親身上,可我也不會對他的結局感到痛惜——某種程度上,是他自己挖下了自己墓穴的第一鏟土。」

姜嘯之說完這番話,心情十分緊張,他覺得下一次電擊多半要來了,于是只得咬緊牙關,準備硬抗。

然而,沒有。

沒有電流,也沒有聲音,攝像頭默默無聲地注視著他,像一只困惑又了然的眼楮。

好半天,大約有十分鐘之久,他才听見了對方的聲音。

「我想,我多半猜到你是誰了。」秦子澗輕聲說,「這猜測……真讓我驚訝。」

他的聲音,竟在發抖︰「家父常說,他這一生俯仰無愧于天地,唯有一件事做錯了,他對不起一個人,在對方被構陷入獄時,沒能站出來為對方出言伸冤,更何況,對方還是他曾經的上司,對他信任有加,他的前半生得此人助力,方能一馬平川,家父每每想及此,總會徹夜難眠。」

姜嘯之不吭聲,他的表情非常平靜,讓人猜不透那是翻滾巨瀾之上表面的平靜,還是真的事不關己的平靜如常。

「死去的人,不會替自己伸冤,或者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了。」他淡淡道,「活著的人,大多會為自己的錯誤尋找各種借口,讓自己安心。鎮國公能有自責之心,已經難得。」

那邊,陷入到長久的沉默中。

好半天,姜嘯之才听見秦子澗的聲音︰「為什麼改姓姜?」

姜嘯之不出聲。

「是你母親的姓氏麼?」秦子澗又問。

姜嘯之搖搖頭︰「不是的。」

「那是誰?你不可能無緣無故改姓。」

「因為給我改姓的人,她姓姜。」姜嘯之啞聲道,「蓄雪樓的姜月湄,世子可還記得?」

擴音器里,傳來一聲明顯的吸氣聲

「是那個殺死李睿的姜月湄?」

姜嘯之垂著頭,像嘟囔似的,輕聲說︰「李睿不是她殺的,是我殺的。」

極大的驚嘆從秦子澗的聲音里流露出來︰「你為什麼要殺李睿?」

姜嘯之不出聲,他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秦子澗的心里,慢慢掀開一個答案︰那個身上帶著血跡的半**人,姜嘯之心里的女神,大概就是多年前被斬首的姜月湄。

想必姜月湄當初也是出于故人之情,才收留了姜嘯之。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在世子贈我金鉤的兩年前。」姜嘯之終于抬起頭來,笑了笑,「一共四年,第一年,乞討偷盜,第二年,在蓄雪樓打雜,第三年,乞討偷盜,第四年,還是乞討偷盜。第五年,我就去了舜天。」

牆壁這一端,在監控器面前的除了秦子澗,還有茶虎。

他靜靜望著鏡頭里的姜嘯之,心里不由升起濃濃憐憫,雖然作為一個局外人,茶虎幾乎听不懂秦子澗和姜嘯之的對談,但是他也能清晰看見,在提起「姜月湄」這個名字的時候,姜嘯之臉上的那種表情,那是由痛苦和眷戀混合而成的一種表情,這讓茶虎不由想起他在姜嘯之心底,所見的那一番情景……

這時候,他听見身邊秦子澗的聲音︰「可你是齊人。你卻帶著狄虜攻破了小雍山。」

茶虎听得出,秦子澗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艱難和遲疑。

「……難道你心里,沒有半點不安麼?」

姜嘯之靜靜凝視虛空,他忽然,笑起來。

「為什麼要不安?」他平靜地回視著攝像頭,「我有什麼好不安的?我父親,我的三個哥哥,世子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麼?腰斬。他們父子四人,被手持聖旨的一隊緹騎,從定州沙場上直接捉了去,十幾里開外就是延太祖的軍隊。他們就在敵人的注視之下,被自己人給砍成了兩半。」

茶虎看見,秦子澗的臉色變得那麼難看,好像連肌肉都不能听從指揮了。

「景安帝一心要自毀門牆,我為什麼要替他著急?這天底下,好像還沒有一種道理,是叫人去給殺父凶手盡忠的吧?」姜嘯之淡淡一笑,「世子,請別再用什麼愛國忠君的道義來鞭撻我,我不吃這一套。」

「難道你覺得,你父親會樂于見到自己的兒子成為狄虜?」

姜嘯之神色絲毫未變,他毫不躲閃地迎著攝像頭的冰冷注視︰「我想,比起這個來,他恐怕更不會樂于見到自己孩子的慘死——他們當著我父親的面,殺死了我的哥哥們,世子,就算靳仲安一人有罪,驕矜自傲,功高蓋主,他的妻子兒女又有什麼罪呢?他的家人又有什麼罪呢?非得他全家死無葬身之地,你們才算心安麼?」

這句話,像一枚邊緣尖利的石子,打在秦子澗的身上

良久,他緩緩點點頭,嘶聲道︰「你總算承認你是靳仲安的兒子了。」

「承認不承認,又能怎麼樣?」姜嘯之懶懶道,「靳仲安已經死了三十年了,骨頭都爛了,我想,他不會為別人還記得他而感到欣慰。」

「你雖然不屑于這個姓氏,可有人卻視之如珍寶,寧可改姓,也要替你父親完成遺願。」

知道秦子澗說的是元晟身邊,那兩個改姓靳的部下,姜嘯之冷笑連連︰「遺願?誰知道他的遺願是什麼?也許他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蠢不可及呢……」

「你說什麼?」

「一廂情願而已,替自己找理由而已。」姜嘯之淡淡地說,「你們要為大齊陪葬,那是你們的事,拉扯上我父親干什麼?一個被冤殺的忠臣,死也便死了,過了這麼久,你們還不讓他安寧,還要繼續利用他、把他過去的那些事翻出來說,有什麼好說的呢?你們管他叫‘金斧鉞’,贊他是大齊的戰神,然後你們翻臉說他是叛徒內奸,說他死有余辜,再然後你們殺了他,等殺完了又記起他的好來,現在你們的江山社稷沒了,想奪回地盤又缺乏精神導師,于是再扯起他的虎皮做大旗——無聊不無聊?」

秦子澗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一邊的茶虎,雖然不知其中內幕,卻也听懂了七七八八。他暗自心驚,茶虎萬沒想到,由他一手翻出來的,竟然是這麼大的秘密

「原來你已經不承認你是齊人了。」秦子澗啞聲道,「看來,現在的高官厚祿,宗恪給你的這一切,已經讓你滿足了,你的身體里雖然流著你父親的血,但你果然和他沒關系了。」

這些明顯貶斥的話,從秦子澗嘴里說出來,卻顯得蒼白無力,就像塵土輕輕落在地上。

姜嘯之笑起來︰「高官厚祿那些,不是我一心求來的。或許你說得沒錯,我和我父親已經沒什麼關系了,唯一的聯系就是這DNA,我和他一樣,天生就會打仗。」

他的笑容十分傲慢,秦子澗一時竟無言以對。

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眼楮盯著攝像頭,一字一頓道,「別在我面前秀痛苦。世子,您知道麼?你和元晟之所以痛苦,其實不是因為什麼社稷不存,更不是為了大齊。那只是意識層面的說辭。你們喪失了自己的人生,你們的人生斷成了兩截,你們無法接續起從前的生活,又無法容忍如今的生活,你們被卡住了。這才是你們痛苦的根源。但是世子,有些人的人生,根本連這兩截都沒有,直接就被抹掉了。比起那些人,你們,或者我該說,咱們,是不是已經夠走運的了呢?」

秦子澗一言不發,他伸出顫抖的手,關掉了監控器。(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朱錦生香最新章節 | 朱錦生香全文閱讀 | 朱錦生香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