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兩百四十三章

作者 ︰ 樓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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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嘯之對厲婷婷的態度,一夜之間冷了下來。

不,他沒有絲毫的不禮貌,甚至可以說,比從前更加的禮貌了,他禮貌得幾乎挑不出任何差錯,甚至就算朝中最苛刻的老臣站在這兒,也無法指摘姜嘯之的任何一個用詞,任何一個動作。

他不再隨隨便便坐在厲婷婷面前,也不再和她有說有笑,當厲婷婷和那些錦衣衛們調侃時,他會悄悄離去,他自己,除非有絕對必要,否則,也不再和厲婷婷說那些有趣的閑話。

甚至他寧可自己煮方便面,也不肯勞動厲婷婷給他做什麼夜宵。

他將兩個人獨處的可能,減少到最低。

他恢復到最初,成了一個過分規矩的人。

厲婷婷沒有質問他發生這些變化的原因,只是在那個夜晚,他阻攔厲婷婷給他做夜宵時,臉頰倏地白了一下

「怎麼?我做的夜宵叫你消化不良啊?」她是笑著說這話的,但是,聲音有些發抖。

姜嘯之用最大的努力,保持著表情的平靜,他淡淡道︰「是臣自己的事,不該煩勞皇後,這種事細想想,總還是僭越。」

厲婷婷的脊背僵硬,她扶著水池,半晌,才道︰「我早不是皇後了。」

「您曾經是。」姜嘯之低聲說,「這一點,您和臣,都不該忘記。」

他這最後一句話,好像無情的藤條,抽在了厲婷婷的身上

厲婷婷的淚水頓時涌了上來

但是,她終究沒再說什麼,只是低頭擦了擦淚,悄悄退出了廚房。

等她上樓去了,姜嘯之轉過身來,拿過鍋,接了水放在爐子上。

等著水開的時間,姜嘯之拉了把椅子坐下來,黯淡的燈下,他不禁有些發呆。

剛才厲婷婷那個拭淚的動作,雖然飛快,卻依然落在了他的眼楮里。

那一瞬,姜嘯之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陣憋悶的疼。

他真恨自己

為什麼非要這樣傷她呢?

姜嘯之忽然覺得疲憊無比,他慢慢伏在桌上,把頭擱在胳膊里。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能感覺出,厲婷婷對他有特殊的感情,那晚她說的那些話,傻子也能听懂是什麼意思了,之前他懵懂不知,只不過是意識層面的自欺欺人,故意不肯去懂。

等到姜嘯之終于明白自己的心了,之前的種種,也就恍然大悟的呈現在他面前。

為什麼他總是遇上這種事呢?為什麼他總是愛上不該愛的人呢?

為什麼他總是要和他的主君過不去、總是和天子的女人糾纏不清呢?……

他到底是怎麼掉進來的呢?姜嘯之模模糊糊的想,他是怎麼走到如今這一步的呢?

是這日夜的相伴出了問題,是一次次互相搭救、彼此探知真心造成的這結果,雖然其余的錦衣衛們也都在和厲婷婷做伴,但是他們誰也沒有那麼深入的向她剖析自己的秘密、袒露自己的心靈。

是因為,他和厲婷婷守著同一個秘密,他身世的秘密。

宗恪根本就不該派他來

姜嘯之直起身,他嘆息著,把手覆蓋上自己的臉。

他愛上厲婷婷了,他這個朝廷重臣,愛上了自己的皇後,就像當年他愛上了凝琬。他或許喜歡過別的女人,包括在歡場里那些逢場作戲的,但是厲婷婷不同,她和他身邊過往的哪個女子都不同。

沒有人知道,如今在他的心里,每一點空隙都放著厲婷婷的影子,只要閑下來一發呆,她的樣子就會自動跑出來,引得他不斷遐想,默默微笑……

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來的,最開始,他對她有敵意。後來敵意漸漸消失,他也只是覺得她很漂亮,男人對漂亮女人的關注度高,這是生理決定的,又不是他的錯。後來,他漸漸覺得她其實很可憐,處在自己這個位置,如果能幫就該幫一下。

再後來,他開始感激她,為了月湄,也為了過去的一切,這世間竟然還有另一個人懂得他,而且他們有了那麼多相同之處,他們有相似的幼年,連愛好都一樣。

他以為她是他的秘密同伙,僅此而已。

是什麼時候開始,這份感激變了質?

他不知不覺跑到一條岔路上來了,然而這條路一點希望都沒有,前面打著大大的紅叉。

他喜歡厲婷婷,可他沒法娶她,就算她是被廢的皇後,就算宗恪愛上了別人,也沒可能。

想想看,大延的武功侯,竟想娶被廢的皇後……他是想讓滿朝文武發瘋麼?

他都想不出宗恪知道此事後,臉上會有何種表情。

姜嘯之再一次落入相同的困境里︰他又一次成了最理虧的那個,同時,又是最憋屈的那一個。

噗噗的鍋蓋提醒著他,水開了。姜嘯之站起身來,走到爐子邊上,把一袋子方便面放進鍋里。

看著面條在沸水里慢慢變軟、散開,姜嘯之的心卻漸漸冰冷僵硬起來。

他知道規則就在那里,他知道踐踏規則會有何種下場,他不想害厲婷婷,他也不想害自己。他不能任意妄為、最後弄得無法收場。

他不能拖累任何人。

勞動節前夕,警局在安排節日值班的事兒,姜嘯之從一疊報告里被科長拎出來,科長問他五一是要休息還是要來加班。

「反正大家都不想加班,不過之前你總是替那幾個帶班,這次就放過你算了。」科長說著,看看手里的值班表,「怎麼樣?」

姜嘯之正想開口,手機卻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卻是個座機電話。

姜嘯之莫名其妙接了電話︰「誰啊?」

听筒那邊,傳來慢吞吞的男人聲音︰「嘯之,是我。」

姜嘯之一驚

「陛下?」他把手機換了個手,「您過來了?」

「嗯,剛過來。」宗恪在那邊頓了一下,「有事要和你說,在賓館等你。」

「哦,好的,臣這就過來。」

姜嘯之掛斷電話,看看科長,科長眨巴眨巴眼楮︰「怎麼?你們陛下過來了?」

姜嘯之點點頭︰「好像有什麼事。科長,我出去一下。」

「嗯,記得回來。」科長懶懶道,「還有,帶話給你們萬歲爺︰往後,只準他往這兒送人,不準他再從我這兒撤兵」

姜嘯之笑起來︰「我會記得的。科長,勞動節我要休息,您找別人加班吧。」

「行啊。」

匆匆趕到賓館,到了宗恆之前長期預訂的那間房,姜嘯之敲了敲門,里面傳來宗恪的聲音。

他推門進去,宗恪在房間里,他的頭發還沒剪,身上穿著龍袍,床上卻攤著一套黑西服,看那樣子是打算換上。

姜嘯之趕緊上前,行了叩拜大禮,他有大半年沒見宗恪了,平時細節可以不放在心上,這君臣之禮,還是不能省去的。

宗恪知道他性格固執,也不攔著,等他行了禮,讓他平身,才仔細打量了一下他。

「什麼變化都沒有。」宗恪皺著眉道。

姜嘯之苦笑,宗恪想讓他怎麼變化?頭上長犄角還是背上生翅膀?

他心里有變化,可惜不能讓宗恪知道。

「然後,現在是…半。」宗恪拿出抽屜里的手表,瞧了瞧,「我先去剪頭發,等會兒陪我去吃飯。」

姜嘯之愣了一下︰「……是。」

「我肚子餓了,這酒店餐廳味道不算好,咱們去外頭吃。」宗恪利索地月兌下龍袍,扔在床上,然後撿起西服穿上,「你就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是。」

「……以及,今天你買單。」

「……是。」

宗恪迅速出門,姜嘯之一人留在房間里,他很困惑︰宗恪看起來似乎很輕松,和上次離去時的頹喪模樣簡直有天淵之別,是發生了什麼事麼?

這幾個月來,他只是偶爾叫手下去隔壁城市,看看阮沅的情況。每次回來的報告都是一樣︰阮尚儀還在那家便利店里打工,也沒有和任何人建立更深的人際交往。

幾個月下來,姜嘯之也就明白了,阮沅其實沒有什麼新的主張,她的生活全無目標,眼下,就只是活著而已。

想及此,姜嘯之也默默嘆息,他本想讓厲婷婷去勸勸阮沅,但又怕自己一旦有所動作,把阮沅給弄煩了,她想不開再度挪窩,那就得不償失了。

他以為宗恪和阮沅這就算完了,卻沒想到今天宗恪又跑過來,而且看樣子興沖沖的,這就讓他搞不懂了。

半個小時之後,宗恪興沖沖回來,長發已經剪了,他現在和這酒店里任何一個客人都沒有分別。

倆人出來電梯,他問姜嘯之︰「想好去哪兒吃了沒?」

姜嘯之望望天,才四點多,他一點都不餓,不過既然宗恪這麼興奮,那他只好陪著。

「前面就是美食街,川菜粵菜淮揚菜都有,還有意面牛排和日式料理……」

「最貴的是哪家?」

姜嘯之無奈︰「應該是粵菜的那家館子。」

他們去了那家粵菜館子,宗恪點了鹽焗雞和白灼蝦,還有他最喜歡的蜜汁叉燒。

「你好像不太餓?」他看看姜嘯之。

姜嘯之解釋,自己中午在食堂吃得很飽。

「請假出來的?」他又問。

姜嘯之說是的,然後把科長的那句話帶給了宗恪。

他听著,笑起來。

「暫時應該不會了,至少眼下不會撤兵。」宗恪說,「不過,雖然這邊往後要多一個人,但沒法提供給你們警局。」

「要多一個人?」姜嘯之有點吃驚,「陛下是說誰?」

「我。」

然後,宗恪就把這幾個月在宮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姜嘯之,包括崔家那些醫師們的診斷結果。

姜嘯之听得都忘了吃東西

「那麼……陛下是打算怎麼辦呢?」他試探著問,然而說這話時,一個答案已經形成在姜嘯之的內心了。

「我過來,和阿沅一起生活。」宗恪一邊吃他的叉燒,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我不回宮了。」

果然

姜嘯之心里,涌起一股不知是生氣還是好笑、抑或是無奈和感慨混雜的情緒。

宗恪眨眨眼楮,咬著叉燒,含混道︰「你別嗦我,我在宮里,被宗恆他們已經嗦夠了。」

姜嘯之無可奈何︰「看來陛下已經做好了周全的準備,王爺他們也接受現實了麼?」

宗恪撇嘴︰「我已經給了他三個月來接受現實,他接受能力太慢,怪不得我。」

姜嘯之只想搖頭。

「說完了我的,再來說你的。」宗恪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這半年怎麼樣?」

姜嘯之想了半天,才道︰「陛下,皇後她……在相親。」

宗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雖然眼下還沒有確定的人選……」

「誰會看上她呢?」他諷刺道,「真要有此等菩薩心腸的人出現,我得下旨給他立個牌坊。」

姜嘯之一時無語。

半晌,他才道︰「這麼說,陛下覺得此事……可行?」

「我不能攔著不讓她嫁人,對吧?」宗恪悻悻道,「我倒是要看看,她還能嫁給誰。」

「陛下真的不在意此事?」姜嘯之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異樣。

宗恪挑了只蝦,他低頭剝著蝦殼,一面說︰「在意嘛……其實如今我也在意不起來了,只不過,想起來感覺有點怪而已。」

「那麼關于對方人選……」

「人選?我沒啥想法,只要她別嫁給你就行了。」

「陛下」

宗恪哈哈一笑,擺擺手︰「我開玩笑的。縈玉真若是嫁給了你,那咱們幾個得多膈應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那不成了**俱樂部了?而且從阿沅那兒算,你得成我姐夫了……」

「陛下」這一次,姜嘯之的臉色都變了

「說著玩的嘛,別當真。」宗恪眨巴眨巴眼楮,「那,除此之外呢?還有什麼事?」

姜嘯之忍了忍氣,低聲道︰「臣……想回華胤。」

宗恪有些吃驚,他趕緊放下筷子︰「啊?你真生氣了?我開玩笑的」

「不是。」姜嘯之疲憊地搖搖頭,「臣在這邊已經滯留了兩三年,到現在毫無成效,或許換個人來,會更好一些。」

他說得很認真,宗恪也不由認真起來。

「縈玉她就那麼讓你討厭麼?」他安慰道,「我知道她很煩人,你別理她就好了呀。」

姜嘯之搖頭道︰「和皇後無關。一來,是微臣自己想念故土,二來,總覺得這事兒,換井遙或者別人,或許情況會有起色也說不定。」

宗恪為難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好吧,這事兒等下次宗恆來,我會和他談的。」

姜嘯之松了口氣︰「多謝陛下。」

宗恪轉了轉眼珠︰「其實縈玉她也沒那麼討厭,真的,井遙那小子太壞了,她扛不住的,早晚得被他氣死。嘯之你人比較好……」

姜嘯之粗聲粗氣道︰「陛下的意思是,她欺負欺負微臣就沒關系,是麼?」

宗恪樂了︰「她欺負你了?」

「沒有。」姜嘯之悶悶道,「微臣和皇後,不是一個宇宙空間的。」

宗恪笑了半天,然後他點點頭︰「好吧,這事兒我會記得的。」

結賬的時候,宗恪要來了賬單,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價目表,不甘心地搖搖頭︰「虧了。早知道該多點些。」

姜嘯之結了帳,倆人出來餐廳,他又問︰「陛下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宗恪望了望天︰「……打算吃軟飯。」

「啊?」

他笑起來︰「我去找阿沅,她會養活我的。」

姜嘯之深深嘆息,難怪,剛才宗恪幾乎什麼都沒帶,連手機都放在賓館里沒動。

「我會處理好的,你們不用擔心,也別跟著我。」宗恪恢復到往日自信的樣子,「嘯之,我要開始新生活了。」

姜嘯之靜靜望著他,記憶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過宗恪這樣意氣風發的樣子了。

這個男人,從十歲起就和他相識,二十多年來,他始終伴隨在對方身邊,彼此的情誼遠勝過親兄弟,他知道他會為什麼事高興,為什麼事悲傷,他們也曾有過好幾次誤解甚至口角,其中還包括姜嘯之從未提及的凝琬的事,但這些,最終都沒有動搖這友誼。

宗恪曾經說過,他們的交情是用芙蓉糕奠定的基礎,姜嘯之覺得這不是開玩笑。從他一句句教小啞巴說話起,他的命運就和這個人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就好像童話《小王子》里那個故事,宗恪就是他馴養的那只小狐狸。

他在他身上花費了時間和心力,從很早開始,他就投入了點點滴滴的心血︰教他說話,教他禮儀,和他一同讀書習字,後來又時常切磋武功……最終,他與周太傅那些人一道,協助他登上帝位,再奪得大齊的天下。

正如周太傅所言,他有照顧宗恪的必要,那並不是什麼寵不寵的問題,是他,要為他所馴養的這只小狐狸負責到底。

「我要去找阿沅,她肯定在等著我。」宗恪笑了笑,「不用你開車了,我去坐公汽。」

那是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望著宗恪,姜嘯之的心,微微一動,

「陛下……」

宗恪轉頭看著他。

姜嘯之想了半天,鬼使神差似的,說了一句︰「……沒有飯吃,就過來。」

宗恪大笑起來

「我會的,到時候,我帶著阿沅一塊兒來蹭飯。」他沖著姜嘯之揚了揚手,「走了,byebye。」

夕陽下,這男人向著幸福飛奔的英挺身姿,至此,永永遠遠的留在了姜嘯之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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