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兩百一十章

作者 ︰ 樓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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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婷婷在第八天時,神志恢復了清醒。

她努力睜了睜眼楮,小聲道︰「怎麼了?我……」

「皇後受了重傷,臣在給您療傷。」姜嘯之說。

「哦……」

她應了一聲,想動一動身體,卻軟綿綿靠回到姜嘯之懷里。

厲婷婷感覺自己被扶起來,重新坐穩,後背有手掌貼著,那手掌有強大的力量,像支柱一樣抵著她,讓她依靠,不至于癱軟下來。

這是在療傷?厲婷婷稀里糊涂的想,像黃蓉和郭靖那樣麼?在密室里躲藏七天七夜……

她的思緒沒有飛馳多遠,因為疲倦再度涌上來,厲婷婷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度清醒過來,厲婷婷睜開眼楮,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她往旁邊看了看,卻發現母親正坐在身邊。

「醒了?」任萍低聲問,她彎下腰,溫柔的把臉貼著厲婷婷的額頭。

厲婷婷小時候,任萍經常會這麼做。

「媽……」厲婷婷模模糊糊道,「我怎麼了?」

「你被一個壞蛋給打了一掌,那個壞蛋的手叫蜘蛛給咬了,所以毒就上你身上來了。」老太太費勁地思索著姜嘯之告訴她的那些話,「然後……唉,這十天里,姜嘯之日夜給你運功療傷,他把你體內的蜘蛛毒給逼出來了,昨天他說,你不會再吐血了,所以現在,你就在自己屋里躺著了。」

厲婷婷被這番話給說得如墜雲霧,她的腦子還不太得勁,一時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任萍又嘆道︰「你是沒看見昨天姜嘯之從房間里出來,他那樣子,活像一把枯柴。」

厲婷婷怔怔望著母親︰「是姜嘯之救了我?」

「是啊。之前他問過我丹珠在不在手上,我說一時半會兒拿不著。」任萍說到這兒,停了一下,看看女兒,「後來我听游麟說,姜嘯之怕耽擱久了,救不活你,所以干脆自己給你療傷。」

厲婷婷這下听懂了。

「閨女,到底是誰打傷你的?」任萍問,「姜嘯之說是個武林人……」

厲婷婷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那人蒙著臉呢。」

「那你這趟跑過去干嘛啊?」

厲婷婷沒法說實話,只得說,自己是過去見元晟的,因為他可能不會再過來了。

任萍听了,一時不由傷感。

「媽,姜嘯之他人呢?」厲婷婷又問。

「睡著呢。」任萍悄聲說,「他今天一直在睡,飯菜熱了兩道也沒起身來吃。蕭錚和我說,他這下子,得折損好幾年的內力。」

老太太看看女兒,嘆了口氣,道︰「婷婷,咱們欠了他的。」

「可不是麼……」厲婷婷喃喃道,雖然她清楚,自己說的和母親說的,不是一回事。

半個月後,厲婷婷逐漸恢復,她能夠上下樓,也能做一些輕體力活了。姜嘯之給她診脈時,感覺到除了虛弱,沒什麼異常。

「毒應該褪盡了。」他說,「皇後請放心。」

他的臉色比從前憔悴了,厲婷婷看得出來,姜嘯之說話時的中氣都沒以前足了。

「那,你還補得回來麼?」她喃喃道,「功力損失了這麼多……」

姜嘯之笑了笑︰「沒關系,往後再慢慢攢就是。」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倦意。

厲婷婷的公司那邊,蕭錚替她請了假,他親自去找了主編,帶著偽造的病歷,說厲婷婷做清潔時摔倒了,造成腿部骨裂,所以得休養一段時間。

所以後來厲婷婷去上班時,她就听說主編被自己「男友」的堅持給感動了,因為他原先記得厲婷婷說,已經和蕭錚分手了,而且她當時的態度斬釘截鐵。但是蕭錚卻更加斬釘截鐵地和主編說,就算厲婷婷摔成二級殘廢,他也不會和她分手的。

厲婷婷听了同事轉述,氣得抓起電話,把蕭錚大罵了一通。

等女兒沒事了,任萍就回去了。姜嘯之開著車把老太太送回了家,一路上,厲婷婷也跟著。

等把母親送到家里,又和父親說了這大半個月所發生的事,厲婷婷這才告辭離開。

回去的車里,厲婷婷對姜嘯之說,厲鼎彥讓她帶了話給他。

「我爸叫我向你道謝。」厲婷婷說,「其實,他幾次想過來看我,可就是抹不開面子。」

「嗯,這我知道。」姜嘯之點頭,「老太爺不用想那麼多。」

厲婷婷停了一會兒,才又道︰「我也該謝謝你,這幾天損耗了那麼多的功力。」

姜嘯之沉默開著車,半晌,才道︰「該是我謝謝皇後,替我弄到了那把扇子。和那把扇子比起來,消耗點內力不算什麼。」

厲婷婷苦笑︰「其實你不用謝我,真要謝,得謝我哥哥。」

這話,讓姜嘯之吃驚不小,他不由扭頭看厲婷婷。

「是我拜托了他,讓他幫我尋找姜月湄的遺物。」厲婷婷看了姜嘯之一眼,淡淡道,「放心好了,我沒有告訴他為什麼。」

姜嘯之忍住驚愕,問︰「湘王爺是怎麼弄到扇子的?這扇子之前是在誰手上?」

「他也沒仔細和我說,」厲婷婷說,「只說是他熟人。說這女子年幼時,曾受過姜月湄的照顧,而且也同為蓄雪樓出身……對方甚至還記得你,她知道是你殺的人。」

姜嘯之一踩剎車

「她知道我?」他喃喃道。

「看來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厲婷婷搖頭道,「只說,是姜月湄的兒子。你想得起來當年有這麼個小姑娘麼?」

姜嘯之苦思冥想許久,還是搖搖頭︰「想不起來。月湄身邊倒是有兩個服侍的丫頭,可我印象都不太深了……」

「她還說,手頭收著姜月湄的一些東西,但那些東西都是閨閣之物,不大方便拿來送人,這把團扇倒是無妨,于是就給了我哥哥。」

「……」

「所以你看,有人還記得她。」厲婷婷看著姜嘯之,她的聲音變得輕渺而溫和,「你說這世上已經沒有姜月湄的記憶了,這不對,除了你,還有人在心里懷念她,記著她的好。我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既然哥哥不肯告訴我,恐怕咱們也無從打听起。可是從現在起,記得姜月湄的已經不止你一個人了,有三個人︰你,我,還有那個人。雖然這記憶不多,但是只要這三個人好好的活著,姜月湄這個名字也就能被更久的記住。」

厲婷婷說到這兒,停了下來。

車里生出一種沉默,那是不用再以語言來解釋,彼此心靈相通的靜默,姜嘯之完全懂了厲婷婷的意思。

他忍住淚,再次發動了車。

那天晚上,厲婷婷把姜嘯之叫進自己的房間,她將那幅素描畫交給他。

姜嘯之接過那幅畫,那晚如驚濤駭浪般的激越心情,再度浮上他的心頭。

「是後來憑借記憶畫的,不知道細節方面有無遺漏。」厲婷婷說著,苦笑起來,「我當時腦子發熱,不辨是非,自以為是,竟然認定了這是宇文翔——其實是你父親,對麼?」

良久,姜嘯之才輕聲說︰「……是的。」

「嗯,也難怪你不能說出真相。」厲婷婷語氣苦澀道,「姜月湄的東西,我還能找回來,但是你父親的東西,恐怕就……」

「不用了。」姜嘯之低聲打斷她,「我已經很多年沒看見他的臉了,有這一幅畫,就足矣。」

「像麼?」厲婷婷悄聲問。

「像的,很像。」姜嘯之再次仔細端詳畫里人的臉,然後,他抬起頭來,「皇後,多謝你。」

姜嘯之和厲婷婷的關系得到了從未有過的緩和,之前長久卡在他們之間的真空地帶,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無蹤。他們依然像從前那樣對彼此客氣禮貌,但是再也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冷淡了。

年輕的錦衣衛們均為此感到慶幸,他們覺得自己的胃好受多了。唯獨蕭錚,對此現狀總擺出高深莫測的神情,卻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

天漸漸暖起來,厲婷婷所在的內刊部,人員都很年輕,又愛玩,所以活動也總是斷不了。眼下*光大好,天氣晴朗,最適合踏青,一提到周末出去郊游,每個人臉上都顯得喜氣洋洋,只除了厲婷婷。

她一想起要帶上蕭錚參加單位活動,頭皮就發麻。按照厲婷婷的意思,她誰都不帶,自己一個人去豈不是很好?但是姜嘯之不同意。厲婷婷說,她不會再玩失蹤了,他怎麼這麼不信任她?姜嘯之就說,這和信任與否沒有關系,他說他不能開這個先例,都說了不管厲婷婷走到哪兒,都必須帶著一個錦衣衛在身邊,規矩定了還沒半年,怎麼能反悔呢?他這個做指揮使的說話不算數那怎麼行。

那時候,井遙宗恆他們都已經回延朝那邊了,剩在這邊的,只有他們六個。

厲婷婷沒好氣,她說不管怎樣,她堅決不帶蕭錚去。

姜嘯之說好,除開蕭錚,剩下的人抽簽。

被抽中的是游迅。

厲婷婷一臉晦氣,死活不同意,游迅才二十歲,比她小太多了,這叫她怎麼帶出去見人?同事們知道了,豈不得說她「老牛吃女敕草」?

游迅一听皇後嫌棄他小、不肯帶他去郊游燒烤,差點沒哭出來,他早就想出去玩,游迅是那種很愛熱鬧的年輕孩子,最是喜歡這種大家湊在一起DIY美食的活動,這次抽簽,他為了贏得機會,甚至偷偷作了弊,沒想到皇後竟然不肯帶他去。

「為啥不肯帶我……為啥不肯帶我……」游迅一個勁兒問,就差沒在臉上添上鼻涕眼淚了。

厲婷婷看他一臉哭兮兮的表情,沒轍了,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別說是我男友,就說是我表弟得了。」她郁悶道,「不然花邊新聞又得滿天飛。」

「啊?那怎麼可以,那不是僭越了麼……」游迅很惴惴,他沒資格做皇親國戚。

「冒充男友難道就不是僭越麼。」厲婷婷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當小龍女。」

為什麼要帶著這麼個活寶在身邊?厲婷婷死活想不通,她難道就不能快快活活的參加一次單位活動麼?天知道游迅這饒舌的家伙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

然而事實的發展,卻大出厲婷婷的意料︰「忌廉弟弟」大受歡迎。

「忌廉弟弟」,是厲婷婷的同事給游迅起的外號,因為他喝女乃油湯的時候,總會沾的嘴巴一圈白乎乎的。

游迅是個很可愛的年輕人,個頭雖然大,但是稍微一交談,就能感覺出其實還是個孩子,內刊部最小的小姑娘都比游迅大兩歲,一群熟男shu女成天臉對著臉,早就相看兩厭倦。難得這次來了個女敕得滴水的「弟弟」,怎麼可能不一擁而上?再加上這年輕人模樣討喜,性格又黏人,嘴巴又甜,說話特別又有趣……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圍著他轉,連燒烤都不用游迅親自動手,有「哥哥姐姐」們烤好了遞到他手上。

厲婷婷冷眼旁觀這群人的狂歡,人群里的游迅就像一只寵物小狗,在地板上追著自己的尾巴打圈,逗得所有人快活得要命,忍不住要把他抱起來親。

這情景讓厲婷婷啼笑皆非,這兒,只有她知道,游迅根本就不是什麼「寵物小狗」。

明禎十九年,越州知州商弘家的一場血腥家變,就是游迅一手翻出的真相。

越州從南越國被吞並之後,連同海州,一起被歸在了大齊的版圖之內,後來宗恪滅了舊齊,它也在大延的管轄範圍。但是越州知州不是宗恪任命的官員,而是沿襲了舊齊的制度、由當地土司商家世襲。

商弘當年,年老致仕,打算上書宗恪,奏請其子繼承知州之位。然而商弘有個異母弟弟,當時在越州做守備都指揮使,他密謀奪位,假托征兵,把州府外圍重兵包圍了個水泄不通,又悄悄帶了經過化妝的人潛入府衙,殺掉了長兄和佷兒,把尸體藏在後院地下。

商弘父子突然失蹤,他那個凶手弟弟貓哭耗子好一陣,又上書天子,請以自己的兒子承襲越州土官知州。

宗恪覺得這事兒有蹊蹺,很多地方不合常理,但一來越州千里之遙,山高皇帝遠,真相撲朔迷離,二來,朝廷的傳統是讓越州「土官自治」,天子少有插手,所以這次,也不好大肆叫人去查案,最後宗恪讓姜嘯之「自己掂量著辦」。

姜嘯之就把游迅叫去,囑咐了一番,叫他一個人帶著一隊緹騎去越州。

那是游迅第一次離京獨自承擔任務,他到了越州,沒有立即開始調查,卻成日游山玩水,探訪越州名產,帶著他那幫差不多年齡的兄弟們滿世界玩,越是險要的風景他越是要去,還不要人陪著。當地官員看京師派下來這麼個年輕孩子,都不把他當回事,只是表面上逢迎,捧著他玩樂。

然而私下里,游迅卻帶著他的「班底」親自在底下查案子,從死者忠誠的老僕到存有疑惑的副總兵,游迅一一問到,等線索收得差不多了,他這才去吃凶手的接風洗塵宴。

席間主客談笑怡怡,酒過三巡,游迅就笑眯眯問凶手,當時為何突然要征兵。凶手惶恐地說,是因為著名的流寇茅三又在周邊活動,騷擾百姓,當初自己才急令征兵,準備應對。而且他覺得兄長的死,就與茅三有關,自己為此大力剿匪,打了一場硬仗,已經有所斬獲。

「真的是茅三?」游迅故作驚訝道,「我听說,那是個頂頂厲害的剪徑大盜,功夫了得啊商總兵你當時沒有受傷吧?」

「沒有沒有」凶手得意極了,「不瞞游大人,那次下官與茅三狹路相逢,狠狠砍了他一刀他負傷逃走,如今已經沒有蹤跡,恐怕早已傷重不治……」

「商總兵果然勇猛過人」游迅贊道,「這麼說,確是茅三,總兵大人絕對沒弄錯?」

「沒錯絕對是茅三」

游迅听他說到這兒,點了點頭,忽然笑眯眯從桌底模出一個風干的人頭,擺在桌上。

凶手被那神情猙獰的人頭嚇得,一坐倒在地上

「這是茅三的人頭,據說,他死在匪幫的內部火並里,」游迅像孩子愛惜玩具一樣,用手摩挲著那首級的光腦殼,一面笑眯眯道,「仵作說,人已經死了半年以上——敢問商大人,既然已經死了半年以上,那麼四個月前,茅三又是如何‘騷擾百姓、劫掠人家’的?您又是如何在四個月前,砍了他一刀的呢?」

凶手的臉都白了

「這一定不是茅三」他尖叫,「這是他人拿別人的尸首蒙蔽大人大人大人您要明察啊」

「是麼?」游迅點了點頭,「嗯,也許吧,我沒見過茅三,見過他的是總兵大人您,而且您說您近距離傷了他?」

「對」凶手還想強辯,「當初下官分明看見,他被下官那一刀砍傷」

「真的?他與大人狹路相逢,短兵相接,然後被大人一刀砍落馬下,逃得迅疾如飛?」

「對對逃得迅疾如飛」

游迅哈哈大笑

「商大人,難道你竟不知?茅三在越州道上,人送外號茅瘸子,因他左腳天生畸形,此人善騎射,但是光掄起腳丫跑,一個跛子,他是怎麼能‘迅疾如飛’呢?」

凶手坐在地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游迅蹲來,湊近凶手,笑得更加天真可愛︰「商大人,您那天拿刀砍的,恐怕不是大盜茅三吧?」

十天之後,凶手被棄市,監斬官員便是游迅。

這掌故,厲婷婷本來不知道,游迅辦越州商家命案時,她已經離開大延了。這是上個月在廚房閑聊時,裴峻告訴她的。裴峻說完還加了一句點評,他說游迅實在太壞了,自己要是那個凶手,沒被他嚇死,也得被他氣死。錦衣衛們都知道,游迅最擅長「扮豬吃老虎」,那張掛著淚珠的女圭女圭臉,騙死人不償命。

……厲婷婷從來就明白,姜嘯之不需要天真的小鹿斑比,錦衣衛里,被宮中封交的頭號大板杖斃的官員何止一兩個?身為錦衣衛千戶,游迅不可能兩手雪白。

但是現在,這年輕人卻坐在一群人中間有說有笑,搖頭晃腦,可愛得像只寵物狗。

他還是那副笑眯眯的臉。

「你表弟活像兒童樂園的超級明星。」一個同事帶著羨慕說,「要是我有這麼個表弟,一定好好寵著,讓他一直這麼可愛,永遠都別長大才好。」

厲婷婷苦笑起來,她伸出手去,模了模游迅毛茸茸的腦袋瓜。

「可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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