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作者 ︰ 樓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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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依然是厲婷婷在做,裴峻想進廚房她不肯,說裴峻做什麼都像下了耗子藥,能吃死人。裴峻哭喪著臉說那我打個下手,跟著您學學,行不行。

厲婷婷這才同意。

晚上厲婷婷做的是青豆肉丁,白菜肉絲,青椒牛肉,酸辣魚,還有一個紫菜雞蛋湯。

她和裴峻說,自己是跟著媽媽任萍學的,任萍燒的一手好菜,她的水平就次一些,剛剛及格。

晚餐大家吃得很愉快,好菜進了嘴里,讓皇後做飯很不妥這種話,也沒人說了。期間大家討論起為什麼蕭錚做菜要挑食客性別,厲婷婷哼哼說,那是因為他「什麼事都計較個投入產出」。

「他給女人做飯是為了拿美食哄人家,最後和人上床。」她諷刺道,「給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做飯,有什麼好處可言?一個個吃得肚子溜圓,扔下一堆鍋碗瓢盆給他洗,他快樂得起來麼?所以他要做得很難吃,讓你們再也別拉著他做這種賠本買賣。」

今晚蕭錚照例去他的「女友」那兒過夜,所以大家肆無忌憚地說著他的八卦。

丁威嗤嗤笑道︰「皇後這麼說,往後哪天,萬一蕭叮當給我們做的菜變得好吃了,我們不是就得當心了?」

「那倒不至于。」厲婷婷笑起來,「性向這玩意兒是天生的,很固定,蕭僉事對男人不感興趣,看來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他又不是井遙。」

「井統領最近好像找了個‘伴兒’。」游迅嘀嘀咕咕地說,「挺漂亮的男孩子,就是有點兒……娘。」

「偽娘?」

「不是啦別瞎用詞。只是有點扭捏而已。」

「像泉子。」游麟下定義說。

「嗯嗯,像他,尤其眉眼像。」其他幾個紛紛附和。

厲婷婷悻悻道︰「哪兒來的男孩子?酒吧里認識的?」

「不是,皇後,那人是大學生呢」游迅很神秘地說,「學什麼……金融的,家里很有錢。我見過,井統領很寵他。」

厲婷婷更無奈︰「真好,有錢又有人,井遙不吃虧。」

「說起井統領,上次他和我說,陛下也會做一手好菜。」裴峻夾了一筷子牛肉,隨口道,「連翼他們總去藍灣雅苑打抽豐,不過現在沒這福分了,陛下說他太虧本,做好一碗菜,出鍋沒十分鐘就光了,他自己都吃不著。」

「是很虧,之前和皇後一樣,一到周末,就得伺候連翼那群吃貨……」

提到宗恪,話題變得微妙︰宗恪在藍灣雅苑給禁軍們做飯。厲婷婷則在這兒給錦衣衛們做飯。

「別拿他來比我。」厲婷婷冷冷道,「在我的飯桌上,不許提他。」

她這一句話,所有人都不吭聲了。

姜嘯之悶頭吃飯,他覺得,這倆人依然像剛分手的離婚夫婦。

晚餐後丁威他們收拾廚房,厲婷婷上樓去洗浴,大約九點差一刻,人都散了,姜嘯之看看手表,這才上樓去,敲了敲厲婷婷的房門。

「進來吧。」

姜嘯之依言推門,進來房間一看,厲婷婷換了一套碎花棉睡衣,剛剛洗過的頭發還沒干,濕漉漉披在身後。

姜嘯之一愣,他的手放在門球上,一時不知該進來,還是該退出去。

「進來吧。」厲婷婷看了他一眼。

姜嘯之不動。

察覺到他的猶豫,厲婷婷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她嘆了口氣︰「這還不行啊?非得逼著我穿套裝麼?人家穿著睡衣上街呢,我是不想在家還那麼正經,太累了。」

她這麼說,姜嘯之也不好再計較,只得進來房間,不過他沒有關門,為了避嫌,這一點他還是懂的。

厲婷婷梳著濕頭發,一面收拾著桌子上的東西,她指了指房間的一張安樂椅︰「坐那兒吧。」

姜嘯之坐下來,但並沒有放松,他坐得筆直。

厲婷婷放下梳子,用一塊手帕把長頭發系起來。因為剛剛沐浴過,她的臉紅潤水靈,行動時,會散發出沐浴乳的香味,像某種夏季瓜果的清芬。

她將台燈拿過來,照在床上,然後在床邊坐下來。

「那麼,說說那個人。」她抱著畫夾,在姜嘯之對面坐下來,「是你的……長輩?」

姜嘯之一點頭︰「已經過世很多年了。」

「這樣啊。」厲婷婷沉思道,「這可就得費點功夫了。」

「怎麼呢?」

「時間太久了,你的記憶不再像最初那麼可靠,有可能某些部分已經不太清晰……」

姜嘯之不認為會這樣,那張臉,他永遠都記得,每一個細微之處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沒關系,咱們慢慢來。」厲婷婷指了指安樂椅,「坐得舒服一點。」

姜嘯之一愣。

「我是叫你,別繃得那麼緊。」厲婷婷嘆息,「你的背部靠著椅子,放松,這樣的話,思維才能敞開,陳舊的記憶才能被召喚出來。」

「催眠?」

厲婷婷抿嘴一笑︰「差不多。」

靜默了一會兒,厲婷婷悄聲問︰「看得見那張臉麼?」

姜嘯之默默注視著虛空,他點了點頭︰「看得見。」

「好,那咱們就開始。」

那是一張被塵封了許久許久的臉孔,但是,就像落了浮灰的鏡子,只要記憶之手輕輕拂去灰塵,那張面孔就會清晰無比地出現在姜嘯之的心里。

那是一張剛毅的,帶著些狠勁兒的男人的臉,大約四十歲上下,丹鳳眼,眉毛濃得近乎夸張,鼻梁長而窄,下頜有些寬,整體線條十分粗獷,但是嘴唇卻薄得像個女人,而且用力抿著。

在姜嘯之輕聲的「是,就是這樣」和「不,要再寬一點」之類的提示之下,這張臉,慢慢出現在厲婷婷的筆下,那雙炯炯的眼楮,因為她的刻畫,顯得栩栩如生,好像在活生生瞪著注視他的人。

一個多小時後,畫作基本完成,厲婷婷吁了口氣,把畫夾遞給姜嘯之︰「整體看看,像不像?」

姜嘯之接過畫夾,細細看著畫作。他的嘴唇微微發白,三十年了,他再也沒有見過這張臉,那邊的繪畫風格和現代素描完全不同,根本沒法畫出他心中的這張臉。

如果不是拜厲婷婷所賜,也許,他再也沒法看見這張臉……

「非常像。」他的聲音竟有點抖,「所有的地方,都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竭力忍耐著,姜嘯之覺得自己會當場哭出來

厲婷婷心里一動,她試探著問︰「是你的什麼人?」

姜嘯之的樣子,仿佛有些心神不定,他低聲重復道︰「是臣的長輩。」

「我沒有見過他?」

「沒有。」

「已經過世很多年了?」

「……是。」

答這個「是」字時,厲婷婷吃驚地看見,姜嘯之的眼眶,隱約泛起淡淡的紅。

「看上去,好像不是普通百姓?」厲婷婷試探著,悄聲問。

姜嘯之搖搖頭︰「不是百姓。他……」

他沒再往下說,厲婷婷看他這樣,一顆心頓時揪成一團。

「……是個英雄人物?」

姜嘯之盯著畫面,好半天,終于點點頭。

厲婷婷的心中,一時翻江倒海

「畫夾給我。」她突然伸出手去,奪過了畫夾

姜嘯之愕然看著她,他看見,厲婷婷拿過畫筆,在畫像上打了個大叉

「皇後……」

姜嘯之跳起來,他伸手去奪,厲婷婷一把扯下那張畫,還試圖把它撕成兩半

姜嘯之都要瘋了他死死抓住厲婷婷的手,想阻攔她。

「皇後你瘋了」他吼道。

姜嘯之手上的力氣那麼大,厲婷婷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可她就是死抓著畫紙不肯放

「是啊我瘋了居然給你們這些臭馬賊畫畫」她尖叫道,「我知道這是誰我知道這是宇文翔」

姜嘯之呆了

「……是你的主帥是一手把你提拔到身邊的恩人」厲婷婷的聲音都變了調,「是那個殺得定州雞犬不留的殺人狂魔宇文翔」

姜嘯之渾身發抖,他慢慢松開雙手。

「他對你有知遇之恩,把你從無名小卒提拔到副手,所以你才這麼想念他他死了,你才做得了馳龍軍的主帥呸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厲婷婷雙手撕著那張畫,撕成兩半還不解恨,她又把它撕得更碎,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細屑。

然後,她把那捧細屑,往姜嘯之臉上狠狠一拋

「讓我給你畫宇文翔?休想你趁早死了這份心我畫誰,也不會畫這個殺人狂」

姜嘯之呆愣在那兒,良久,他退後了一步。

像是不認識似的,他定定看著厲婷婷,忽然小聲道︰「你們難道就沒有殺過人麼?」

厲婷婷一怔

「你們齊人,就沒有殺過我們狄人麼?」姜嘯之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那麼,林慕臻,還有……靳仲安,這些人又算什麼呢?難道都是雙手潔白的觀音菩薩?」

他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嗓子單薄得像張紙。

「你閉嘴」厲婷婷尖叫起來,「你不配提他們從你這狄虜的嘴里說出來,他們的英名都被玷污了」

姜嘯之冷笑起來︰「英名?林慕臻也罷了,靳仲安已經是你們大齊的罪人了,累累功勛都是為了自己日後的篡位,他勾結狄虜賣國、妄圖謀反,他一家老小都是叛逆……為什麼我就不能提他?」

厲婷婷顫聲道︰「他不是那樣的人是我父皇被奸臣蒙蔽……」

「這我就搞不懂了,皇後,您的父皇既然這麼容易就被奸臣蒙蔽,他又算得了什麼英主?他能洞悉靳仲安謀反,卻洞悉不了狄人如此簡單的反間計,就這麼個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的廢柴,最後落得亡國,又有什麼好可惜的?」

「啪」

厲婷婷一個耳光打過去

倆人都不動了。

「滾」厲婷婷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給我滾」

姜嘯之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從房間出來。他站在走廊上,呆呆望著一地白練般的月光。

他的身後,厲婷婷砰的關上了門,屋里隱隱傳來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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