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作者 ︰ 樓笙笙

下班到家,宗恪還沒回來,阮沅又苦苦等了半個小時,十一點了,宗恪才開門進來。

阮沅趕緊奔過去

「回來了」她興沖沖道,「咦?慕掌門呢?」

「送回去了。」宗恪說。

「啊?」阮沅失望了,「還以為你會把他帶家里來呢。」

「把他帶家里來?」宗恪像听見什麼荒謬的言論似的,一臉嗤之以鼻,「你以為咱這兒是總統套房?那種奢侈的家伙,來咱家會渾身長刺的,到時候你生氣還生不夠呢。」

想想慕家之有錢,又想想來者是慕家掌門,阮沅也沒話可說了。

她又去廚房給宗恪燒上水,泡好茶葉。出來再一看,宗恪卻趴在客廳長沙發上,打起瞌睡來。

「喂,干嘛回來就睡啊?」阮沅不滿,「我一肚子問題都還沒問呢。」

宗恪疲憊地睜開眼楮︰「我累啊,上一天的班,還免費當了一晚上導游。」

阮沅笑起來,她把熱茶放在茶幾上,挨著宗恪坐下來。

「慕鳳臣是你朋友啊?」

宗恪慢慢坐起身,揉揉眼楮︰「算不上是朋友吧,畢竟各自都有立場。不過我和他,認識也有好些年了。」

他說到這兒,笑了笑,那笑容很神秘。

「他過來找你有事啊?」阮沅問。

「也不是過來找我的,他是來看望姜嘯之的。」宗恪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姜嘯之不是受傷了嘛。」

阮沅糊涂了︰「姜嘯之和慕家掌門又是什麼關系?」

宗恪一愣,抬頭看她︰「我沒和你說麼?姜嘯之是慕鳳臣的師兄。」

阮沅「啊」了一聲

「其實我這麼說也不準確,慕家,不承認姜嘯之這個弟子,他們不肯收朝廷的人為徒,因此按規矩,姜嘯之不能向外宣稱自己是慕家子弟。姜嘯之是跟著上代掌門慕沛學的功夫,名字卻沒有被列在家族弟子名單之中,有師徒之實,無師徒之名。」

阮沅悠悠想了一遭,不由說︰「這麼看來,朝廷也快成武林基地了啊。」

宗恪笑了一下︰「沒法子,從我這兒就沒可能撇清的。我和慕鳳臣的交往是暗中的,沒多少人知道,所以你看,上次慕泗對我客氣,也不是因為慕鳳臣。」

經由他這麼說,阮沅想起上次那個凶神惡煞的老和尚。

「慕泗看起來太凶了」她皺了皺眉,「怎麼和慕鳳臣全然不是一碼事?」

「嗯,慕鳳臣和慕泗之間一直有嫌隙。慕沛臨終前指定自己的小弟子接管掌門之位,這其實是大出慕家長老們意料的。而且那時候慕鳳臣年齡也不大,一個小孩子,竟然接管赫赫慕家掌門,老家伙們都不服。」

阮沅想了想今天黑毛衣男人的那張臉,她笑起來︰「說來,慕鳳臣長得可真好看」

宗恪瞥了她一眼,嘟囔道︰「怎麼?又看上美男了?」

阮沅笑嘻嘻伸手拍了一下他︰「你吃什麼醋啊我只說他漂亮,又沒說喜歡他——哎?不覺得他長得像藤真麼?」

「藤真?哪個藤真?」

「藤真健司呀」阮沅說,「就是《灌籃高手》里,那個翔陽的美少年隊長。」

她蹦起來,從書房翻出筆記本,打開硬盤里的視頻,挑了一集翔陽與湘北交戰的情節,將藤真定格在顯示器上。

「看,是不是很像?」

宗恪湊過去瞧了瞧,也笑道︰「還真有幾分像。嗯,慕鳳臣是成年版的藤真。」

「果然是帥哥掌門」

「是啊,和藤真的命運也仿佛,常年老2。」

阮沅沒听懂︰「什麼?」

「翔陽不是一直被海南隊給打敗,常年屈居第二麼?」宗恪嗤嗤笑起來,「慕家這麼多年來,也是一直屈居第二。」

「那第一的海南隊是誰?」

「傻蛋,白氏山莊嘛。」

阮沅也笑起來,她放下筆記本,又問︰「慕鳳臣是近視眼啊?」

宗恪一怔︰「啊?沒听說過。好像不是吧。」

「那他說隱形眼鏡什麼的……」

「哦,那個啊,」宗恪笑了笑,「不能和你說。」

阮沅無法,只得又問︰「慕鳳臣右手臂受傷了?」

「受傷?沒有啊。」

「那他右手臂裹著白布呢。」

「哦,那個啊。」宗恪躺倒在沙發上,懶懶道,「也不能和你說。」

阮沅郁悶︰「那,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這個啊,還是不能和你說。」

阮沅氣得,拿手指去敲宗恪的頭

「怎麼什麼都不和我說」她憤怒道,「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是人家的隱私嘛」宗恪拿手護著自己的頭,辯解道,「我的事兒,我都能告訴你,人家的事兒,我不能說啊那些事情都是攸關慕鳳臣性命的,你知道了不太好。」

宗恪這麼一說,阮沅也不好再問下去了。

「什麼都不告訴我,自己肚子里一堆秘密。」阮沅嘀咕著,「換了是我,早晚得憋死。」

她這麼一說,宗恪也覺得有些歉意了,他坐起身,想了想︰「唔,也不是什麼都不能告訴你,那我就挑一點不打緊的事兒和你說吧。」

他這麼一說,阮沅馬上來了興趣,手腳並用爬過來︰「什麼什麼」

「你知道,江湖上有一種傳言,說是慕鳳臣此人功夫練到了極致,刀槍不入。

阮沅一怔︰「這麼厲害啊?」

宗恪笑起來︰「不光刀槍不入,下毒也不行。殺不死他——不是能漸漸復原,而是,毫無損傷。」

「真的假的啊?」阮沅困惑了,「世上真有這種人麼?」

「真的。」宗恪點頭,「不信你拿水果刀劃他的手,傷口馬上就消失了。劃不出血來。」

「天哪」阮沅震驚極了,「這人……有神功護體啊?」

「沒有什麼神功護體。他用了柏奚。」

宗恪說的這個詞,阮沅沒听過,看她發呆,宗恪伸手拿過手機,在上面輸入了兩個字,遞給阮沅看。

「哦,這個詞我見過。」阮沅拿著手機,皺眉道,「好像是……某種巫術?」

後來查了詞典,阮沅才明白,原來柏奚是一種承擔主人災厄和病痛的人偶,主人被刀砍了,身上沒事,刀痕只會出現在充當柏奚的人偶身上。

「不過我要說的,不是木頭泥巴做的人偶,而是活人。」宗恪沉聲道,「是拿活人當柏奚。」

阮沅身上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說來,還是雲家的把戲,一兩百年前,雲家曾經遭舊齊朝廷剿滅,就是為了這。」宗恪說,「當時雲家有人潛入宮中,應某個嬪妃的要求,給她生下的皇子施了柏奚之法,以免孩子日後在宮闈爭斗里受傷。後來事情暴露,舊齊英宗皇帝大怒,才下令剿滅雲家。」

舊齊和雲家結怨的事,阮沅听崔玖提過,但她沒想到竟是為了這而結怨的。

可是仔細想想,阮沅又覺得不太對︰「為什麼英宗皇帝會大怒?如果是給皇子施柏奚之法,那是為了保護皇子平安啊這沒什麼不好吧?」

宗恪笑了笑︰「史書記載,英宗皇帝是個十分仁善的人,夜半餓了,都不忍心叫醒身邊侍從,所以按照他這種性格,肯定無法容忍拿活人當柏奚這種事。再者,柏奚之法也不是完美無缺,使用了柏奚的人,會留下後遺癥。」

「什麼後遺癥?」

宗恪想了想,蹦出三個字︰「愛無能。」

阮沅被他逗樂了︰「什麼叫愛無能啊?你別學著那些小資文青,盡弄些玄妙詞。」

「真不是玄妙詞匯,就是字面的意思,愛無能。」宗恪笑了笑,「無法愛上任何人,對誰也產生不了感情。」

「是怎麼回事?」

「道理很簡單,一旦使用了柏奚,刀砍火燒,都不會傷,也不會感覺疼,因為災難都落在那個柏奚身上了嘛。但老天爺總是公平的,你不是感覺不到疼、感覺不到苦了麼?那你也同樣感覺不到高興、感覺不到甜了。」宗恪想了想,才又說,「這就好像,你有了一面堅硬的盾牌,擋住了外界不良侵害,同時,它把良好的感覺也擋在了外面。」

宗恪這話還是很玄妙,阮沅听著有些似懂非懂。她想了半天,問︰「是不是和散去七魄一樣?不是說,散魄術能把人變得很乏味、像木頭石塊一樣麼?」

宗恪搖頭︰「和那還不同,要我說,區別就在于︰散魄術是把人變得不可愛;柏奚之法是把人變得不能去愛——你覺得慕鳳臣不可愛麼?」

他突然問得這麼直接,阮沅有點不好意思,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畢竟是在丈夫面前……

「呃,其實,看著挺招人喜歡的。」阮沅尷尬地說。

宗恪點點頭︰「不知何故,用了柏奚的人,反而更能激起他人的情緒︰喜歡他的人會愈發喜歡他,不喜歡他的,會愈發恨他。可是這些到了他身上,就像光線進入黑洞,那不過是個黑洞而已,進去再多的光線,也改變不了黑洞的實質。」

宗恪說到這兒,阮沅覺得有些懂了。

「也就是說,慕鳳臣沒法對別人動心?」

宗恪笑了笑︰「就是這樣。他那麼漂亮,不知道有多少人鐘情于他,甘心為他去死。可他喜歡不起來誰,對誰都沒感覺,無法對任何人傾心相愛,就因為柏奚那層厚厚的盾牌,把他的感覺全都給擋住了。」

宗恪說到這兒,總結似的,又加了一句︰「黑洞,慕鳳臣就是個漂亮的黑洞。」

他這樣說,阮沅禁不住傷感。

「所以英宗皇帝才這麼憎惡柏奚之法?」

「英宗皇帝看來是個非常清醒的人,他知道施用了柏奚之法的兒子,往後會變成黑洞,這孩子周圍的人,會不斷不斷把愛喂養給他,就像光線忍不住要被黑洞吸走,這是非常可怕的事。英宗皇帝擔心,自己也會成為這樁事的犧牲品。」

「那後來呢?」

「後來……」宗恪苦笑了一下,「他準確的預言了自己的命運,果然,十二年之後,他還是廢掉了無辜的太子,改立楚王為太子——就是這個有柏奚的皇子。」

「那再後來呢?」阮沅听故事听上了癮。

「再後來,這個皇子登基,就是舊齊的武宗皇帝。一個殺伐一生的暴虐帝王。」宗恪淡淡道,「不會受傷,不知疼痛,也就喪失了人類最基本的敬畏心。這樣的人沒有邊界感,不知進退,會非常放肆。」

「……」

「好在武宗皇帝的柏奚在他登基第七年,終于承受不住,力竭而死。沒有了柏奚,生命就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可是齊武宗卻無法適應這種變化。那年冬天他不顧惡劣條件,執意要出征攻打我們狄人,最後連人帶馬跌入了冰窟,享年三十七歲。」

短短幾句話,宗恪就概括了一個帝王的一生,阮沅听得心情復雜難言

「這麼說,慕鳳臣也是這樣?」她悄聲問。

「慕鳳臣比齊武宗略微好一些,後者是一生下來沒幾個月就用了柏奚。據說慕鳳臣是十七歲接替掌門的時候,才用了柏奚。」

阮沅輕輕舒了口氣︰「誰這麼無聊,好心辦壞事,何苦給他弄什麼柏奚呢?」

宗恪听她這麼說,卻冷笑起來︰「誰說是‘好心辦壞事’?給他施以柏奚之法的,就是他的師父慕沛。有了柏奚,擋住外界侵害是其一,人也會變得肆無忌憚,這種人做了掌門,就會全心致力于擴張家族勢力,和當年四處征伐的武宗皇帝一樣。要讓我來分析,慕沛根本不是什麼好心,他是把慕鳳臣當成了家族犧牲品。」

宗恪將陰謀毫不留情地揭穿,阮沅听著,心里只覺得難過,再想想白天目睹的慕鳳臣那張笑吟吟的臉,她更難過。

「那怎麼辦?」她悄聲說,「難道慕鳳臣就打算這麼忍受下去?」

宗恪搖搖頭︰「他這幾年,一直在想辦法解除柏奚之法,所以這趟過來也是為了這。」

「什麼意思?」

「他的柏奚在這邊。」

阮沅嚇了一跳

「是說……給慕鳳臣做柏奚的那個人,在現代社會?」

宗恪點點頭︰「所以他這次過來,一則是為了探望姜嘯之,二則,是去見他那個柏奚。」

宗恪說到這兒,話就停住了,看樣子是不打算告訴阮沅,誰是慕鳳臣的柏奚。

阮沅輕輕嘆了口氣︰「原來這個‘慕藤真’,這麼可憐。」

宗恪听她這麼稱呼慕鳳臣,撲哧笑了。

「你不用同情他,你該同情我才對。」他掏出錢包,扔在桌上,「看看,里面一分錢都沒有了,今天剛發的工資,全花光了」

阮沅大驚,一把抓過宗恪的錢夾,往外抖了抖,只掉下幾枚鋼兒

「錢呢?」

「帶慕鳳臣去了麗茲飯店,吃的法國菜。」

「我x」

阮沅氣得七竅生煙,這麼奢侈的事兒,宗恪居然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早知道,她該請假,跟著去蹭飯的。

「一頓飯就花了三千?」

「沒有。那下面一樓不是還有蛋糕店麼?」

阮沅一陣暈麗茲飯店那家糕餅屋價格比外頭普通店貴一大截,宗恪竟然帶著慕鳳臣去那兒

「他這家伙超級愛吃甜食,連吃帶拿,外帶打包一大堆。」宗恪悻悻道,「一結賬,就剩下三張老人頭了。」

「那三百塊呢?」

「出來的時候,他又要吃冰激凌……」

宗恪說得毫不愧疚,阮沅卻氣得在心里撓牆,她知道宗恪好面子,宗恆他們來了,怎麼隨便打發都沒關系,把井遙餓著肚子趕跑都可以,就因為是自家兄弟。慕鳳臣是外人,既然是皇帝宴請掌門,他不能把人家帶到吉祥菜館那種地方,隨便點兩個菜打發了事。

……可是一晚上花去三千塊這也太過分了

阮沅本來想好了的新裙子、卸妝水還有新床罩……這下全都泡湯了。

因為這件事,阮沅默默在心里,對慕鳳臣此人月復誹了很久,他再怎麼漂亮,再怎麼可憐,也不該花去她老公一個月的薪水

然而讓阮沅沒料到的是,沒過多久,慕鳳臣從那邊世界給她捎來了一份禮物。

當宗恪把黑絲絨盒子放在她面前時,阮沅驚喜得手都在發抖

那里面,放著一枚瓖嵌鑽石的累絲金鳳,黃金鑽石,熠熠放光。

「說是給我的?」阮沅問。

「是啊,指明送給你的,那天他不是把你抓傷了麼。」宗恪哼了一聲,「這下不用再嘀咕了吧?這夠三千塊了吧?」

阮沅撲哧笑起來,她捧著金鳳,喜滋滋道︰「好吧,我原諒他了。」

宗恪嗤之以鼻︰「女人,真是見錢眼開」

「什麼啊?」阮沅瞪了他一眼,「見了首飾不心動的女人,那根本就不是女人好吧」

宗恪被她這麼說,卻沉默了。

半晌,他才道︰「早知道你這麼喜歡這些首飾,當初在宮里,我就該多賞你一些的。那些成套的纏臂金、玉步搖,庫房里擺了一堆,我都沒想過要給你一個。」

听出他話里的意思,阮沅不由苦笑。

「不是什麼首飾我都愛。」她輕聲說,「這個,是我老公拿薪水換來的,格外不同,所以才覺得珍貴。」

她這麼說,宗恪終于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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