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公子捏著下巴想了半天，想隨便應付兩句，那小魚的一雙眼楮一直緊緊的盯著自己，絲毫不見放松，他只得邊思量邊道︰「小爺瞧著他不錯，想留在山莊……嗯，小爺也是個愛听曲兒的，此刻是犯了點錯，在這閑悅山莊閉門思過，實在不能大張旗鼓的叫戲班子進來，不如就把她留在這兒，小爺什麼時候想听了，就給小爺唱上一段。」
小魚可不信他的想法這麼簡單，正要反駁，十三公子立刻亮著眼楮道︰「對啊，小爺怎麼忘了守了小爺一個多月那兩位高人？你快引薦著我們認識了，好踏踏實實的上路。」這回倒是句句話都離不開讓小魚快走。
小魚倒是問過楊沖了，楊沖只淺笑著說好，卻不曾跟小魚定下日期，小魚心道，若楊沖來了，憑他和江伶的交情和對十三公子的保護之恩，總能保護江伶周全，便坦白道︰「那是小魚的表哥楊沖，此刻在梧桐鎮的世通學堂進學。」
「你表哥？」十三公子也不信她，「你表哥能有多大年紀，竟有這樣一身好功夫？」
「就這一身好功夫，還是偷偷學來的呢，除了表哥和他師父，這世上便只有您和小魚知曉了，」說完，小魚故意上下打量了十三公子幾眼，頗不肯定的問道，「公子爺，您不會把表哥的機密泄露出去吧？。」
這句問話讓十三公子頗為不爽︰「小爺哪里是那樣的人？」要多表白吧，又覺得多余，降低身價，索性不再說了，只把那不滿加倍的用鼻孔里頭的氣表示一番之後，再問正題，「他師父是誰？」
「這小魚就不知道了，」若是楊沖想說，就讓他自己說吧，不想說，他也可以只說自己命好，人家看上了他天生是塊習武的材料之類的，反正不少人都是這麼說的，「表哥不曾告訴小魚。」
「嗯，那你進京吧，就還讓老萬送你，免得你一個女孩子獨自一人上路，生出事端來。」說完，也不等小魚點頭，就自作主張的讓嫣兒吩咐下去，讓老萬做好入京的準備。
小魚看出來了，十三公子是真不想留她了。
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因為江伶畢竟還被軟禁在閑悅山莊，雖然好吃好喝好招待，卻就是不肯放她出去，卻又怕是自己多想了，只是十三公子煩了自己——誰家公子爺願意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丫頭限制他的飲食起居？新鮮勁兒一過，就該像甩鼻涕一樣把你甩開了。
話雖這麼說，小魚還是得恪守職責，把十三公子需要注意的一一交代一番，才自個兒去收拾東西，回楊府跟諸人告別。
回了楊府才知道，楊沖今日並沒去學堂，而是親自幫楊孝亭推拿身體，用的正是小魚教授的法子，听說小魚要走，忙道︰「我跟祖母說了，送你進京。」
「那怎麼行？十三公子還要見你呢」小魚這話其實有點口是心非，有楊沖相送，自然哪里都妥當，她實在樂意得緊。
楊沖笑道︰「我送你到太學府，見你跟叔公、程神醫、金澤他們幾個在一處了，我再回來跟十三公子請罪，你一個女孩兒家，就算有朱雀、碧螺跟著，祖母也放心不下。」
王氏一听，連忙點頭道︰「肯定是放心不下的，讓沖兒送你——抑或讓你大表姐夫派人送你……」
「祖母……」楊沖略帶嗔怪的看了王氏一眼。
「就沖兒吧，」王氏想起小魚交給自己保管的那三十兩黃金，只能改口，只是眼楮微微有些泛紅，「自家人妥當。」
這嫡親的孫子就是不一樣，小魚從什麼時候就說要走了，也沒見老太太這樣不舍過，楊沖只是送自己進京，送到了還回來，王氏那邊眼圈就紅了。
楊沖便去安慰王氏︰「大姐夫不是說了嗎，他會常和大姐回來看您的。」
提到楊雪晴，王氏也想起了楊雪婷︰「你二姐這是怎麼了？自打從薛府回來，除了請安，我就沒听她說過一句話……看來真的該給你爹納個小妾進門了，咱這家里頭越來越冷清……等半年之期一過，就給落霞鎮溫家下和離書，正正經經的給你迎個純善正派的後娘進門」
大衍朝有這個規矩，夫妻半年光景未曾在一處生活，雙方任何一方都有權提出和離，況楊府現下是王氏當家，家里的房產地契寫的都是王氏的名字，就算是和離，溫氏也休想從楊家拿走一石一瓦。
只不過，她為楊家育有兩女一男，那兩女各憑心意，楊沖則必須在成親後對王氏盡贍養之義務。
小魚雖然不喜歡溫氏，卻也不想摻和這樣的事兒——要摻和，有楊雪晴和楊雪婷姐妹呢，遠遠輪不上自己，所以，便只是低著頭不言不語。
這人都是這樣，她若是跟你表明了她不喜歡誰，你就得附和著說那人幾句壞話，只有說了，你們才是同一個陣營里頭的，才容易便生了親近之心；若你毫無回應，那說話的就像是扔進河里塊石頭听不見響兒，心里必定沒著沒落，隨之便是對那河水的不滿︰她為什麼不說話？是不贊同，還是信不過自己，不敢跟自己說？
不論是哪一種，都是說話的跟听話的那心沒在一處，中間隔著什麼挪不開。
王氏也是一樣，她此刻心里頭便有些不喜，心里想著，這到底跟嫡親的孫女不一樣，怎麼好都隔著一層兩層的，後邊還想說的話就咽了回去，只吩咐小魚臨行前去薛府道個別，別悄沒聲兒的就走了。
小魚應了聲是，便先回甘草居收拾，主僕三人經歷了一番磨難，終于又重新聚在一處，自然都是開心的，加上又要一同進京，那心里頭都覺得三人又親近了些。
正收拾著，門外小丫鬟便來稟報︰「表小姐，二小姐來了。」
王氏說的沒錯，楊雪婷自打從薛府回來，就沒怎麼說過話，整個人都懨懨的，什麼都提不起勁頭來似的，怎麼今日倒來看望自己了？就算是道別，她是那年長的，坐在屋子里頭等著她過去，也沒人說得出理去啊？
心里頭這麼想著，她還是周周到到的讓人請她進來，吩咐碧螺把最好的茶拿出來沏了，嘴上也笑道︰「小魚正想著收拾完了就去看二表姐呢……」
正說著，碧螺已經把茶捧了上來，小魚便住了嘴，等著楊雪婷喝完茶再說話。
楊雪婷卻只看著那白瓷杯里的清茶，那茶水顏色淺碧，香氣清雅，茶葉條索縴細，黃綠誘人，還一葉葉的都在杯子底下舞著，煞是好看。
「這是什麼茶？」楊雪婷忽然問道。
楊家雖然富庶，卻畢竟只是鄉下小鎮，楊雪婷又土生土長，就算再自覺清雅，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好看又好聞的茶。
小魚還沒說話，侍立一旁的碧螺就開口笑道︰「二小姐，這茶正和了奴婢的名字，名叫碧螺春，是閑悅山莊的十三公子特地賞給表小姐的。听說這茶遠在江南，咱們北方人除了京都的皇城，外人都輕易喝不著呢……」
碧螺還沒說完，就覺著自個兒的衣裳袖子被人輕輕拉了一拉，回頭一瞧，卻是朱雀，她心里頭便有幾分不喜——從前二小姐總說自家小姐是鄉下丫頭，如今咱們怎麼就不能反過頭來說說她？
所以，她故意裝作不懂，又多補充了一句︰「二小姐還沒出過梧桐鎮吧？不認得這茶也是理所應當的。」
小魚忙道︰「二表姐沒出過梧桐鎮，我便出過嗎？還不快快退下？」
她原該讓碧螺跟楊雪婷賠禮道歉的，但也知道她是因為從前的事兒為自己抱不平，便輕饒了她，想著沒人的時候再狠狠的說她一回，讓她以後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這麼張狂。
原本就是嗎，那好日子不是自個兒喊出來的，更不是張狂出來的。
碧螺還想再說兩句，見小魚臉上當真不好看了，才閉了嘴巴，諾諾的應了聲「是」，退到一旁。
這要是從前，別說被人嘲笑，就是奴婢在她面前多說一句話，她都會發狠罵人，這回卻不知怎麼的，竟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兒，半晌都不說話。
她的小丫鬟青黛看不過去，便彎著腰在她身邊低聲問了一句︰「二小姐，回吧？。」
那聲音听著是在跟楊雪婷一個人說，實則不大不小，正好讓屋里頭的人都听了個正著。
楊雪婷卻搖了搖頭，並不動聲色的把那杯茶端了起來，規規矩矩的啜飲了一口，點頭贊道︰「這茶湯清味醇，果然跟咱們北方的茶不同——小魚表妹，你跟著閑悅山莊的那位公子爺倒是長了不少見識，還有幸因此去京城讀書，真真是好運氣。」
小魚見她跟之前判若兩人，一時之間倒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她了，只能露出最保守也最妥當的笑容自謙道︰「小魚好運氣，咱們楊府也好運氣——二表姐，您沒見楊府否極泰來了嗎？雖則之前受了不少苦處，好在眼下都好了，咱楊府的人也就都好了，這慢慢兒的，二表姐的好運氣說不定會超過小魚呢。」
「否極泰來……」楊雪婷怔怔的坐了老半天，才忽然從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對，否極泰來，既是這好運氣來了，咱們就都不擋著……小魚，我求你件事兒，可好？」
小魚心里頭這才踏實些。
你說奇怪不奇怪，楊雪婷若是還像從前那般無理取鬧，沒心沒肺的揪著小魚不撒手，小魚倒不怕她，知道她怎麼也鬧不出圈去，反倒是像現在這般，兩個月功夫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小魚心里倒沒底了，還得重新試探，看看她這默然的外表之下，到底藏著什麼樣的心思。
她既然有事兒要求，就是要把話說到桌面上——好，看來還是從前的楊雪婷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