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十三公子泡完了藥浴，張著兩手任由丫鬟們幫他換上干淨的雪緞中衣，「是輕松多了，也沒那麼癢了——跟我之前剛剛吃完程漢儒的藥時一樣。」
這麼說明明就是在說小魚的藥可能跟程漢儒的一樣，一會兒可能就不管用了。
小魚裝傻不懂，只是做出一副檢查窗子的樣子，以避免再次見到他的「坦誠相對」︰「得派人守好門戶，免得您剛剛泡了溫熱的藥浴，再讓風閃著。」
十三公子穿好了衣裳，便讓大丫鬟嫣兒照小魚說的吩咐下去，點頭道︰「在理，我確實一吹了風那癮疹便更大更癢，若暖和些，或是出出汗，就會好得多了。」
小魚不信程漢儒沒跟他提過這些注意事項，心里明白他說這些只不過要為後面的什麼話做鋪墊，便不拾他的話茬，只對他躬身懇求道︰「公子爺，小魚不知道要在山上呆這麼久，這藥包帶得不夠——要不，今日先放奴婢下山，備足了一個月的藥份再來？」
「把藥方給程漢儒，讓他去辦不就得了？」
「那藥方是楊家的祖傳秘方，原本只有外祖母才知曉，傳授給小魚前還千叮嚀萬囑咐，這是一輩子吃飯的本事，切莫交給旁人……此刻未得外祖母準許，小魚哪敢隨便讓旁人去辦？」小魚的樣子很是為難，只是這為難不是裝的，是她真不願意把藥方交給程漢儒。
十三公子斜瞥了她一眼，想也不想的說道︰「要去便去，讓嫣兒幫你喊老萬套車——就我常坐那輛——送你下山，再帶你回莊。」
「不要麻煩不用麻煩，」小魚連連擺手，「公子爺的車，小魚哪敢……」
「別這麼嗦，我說怎樣便怎樣。」十三公子不等小魚說完，便替她做了決定。
小魚雖然無奈，但好在也能見著朱雀和楊沖，想要囑咐什麼都來得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一趟還是給她惹了麻煩。
這不，她坐著閑悅山莊的八寶香車下了山，看時辰還早，楊沖說不定還在學堂當差，便想先去藥鋪揀幾樣藥材，剩下的還去春濟堂補，誰知十三公子的八寶香車太過顯眼，她的車走到哪里，哪里便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
這樣娛樂明星似的被人盯著，還不得她揀什麼藥旁人都知道？萬一傳到程漢儒的耳朵里，不管是去別人家的藥鋪揀藥，還是那原本沒什麼特別的「祖傳秘方」，都會成為一條剛好抓在程漢儒手心里的小辮兒，人家想什麼時候拉兩下就什麼時候拉兩下。
她只能仍舊先去世通學堂找楊沖。
那門房老漢收過小魚的好處，一下子便認出了她，見她此刻又坐著這樣一輛梧桐鎮絕無僅有的漂亮馬車，眉眼越發彎到不行︰「這不是楊府的表小姐？」
話說到一半兒，門房老漢兀自愣了一愣，心里頭想，楊府不是敗了嗎，連楊氏姐弟都不在這學堂進學了，只楊沖在這兒幫忙抄錄，怎麼表小姐倒有本事坐這樣的寶馬香車？
小魚不理他的遲疑，只笑盈盈的客套︰「煩勞老伯幫我傳一次話，我有急事要找學堂里的抄錄楊沖。」
她這回倒沒給這門房老漢好處，因她心里頭明白，這車便是招牌，門房老漢以為坐這種馬車的都是富貴之人，就像門衛以為坐寶馬車的都是有錢人一樣，不用給他好處他也會去傳話。
果然，門房老漢稍稍愣了一愣，立刻答應著跑進學堂里去，連學堂大門暫時無人看管都不顧了。
小魚等在門口，就見陸續有學子從門前經過，但凡經過都會瞧那車一眼，再瞧小魚一眼，再低下頭去議論紛紛。
「萬伯，」小魚心里別扭，便同車夫老萬商量，「這里有點曬，您去那邊樹蔭下等著如何？」
「不好，萬一有什麼閃失，公子爺會責罰的。」那老萬看上去老實木訥，態度也還恭敬，說出話來卻同十三公子一樣，毋庸置疑。
說來也沒什麼奇怪，小魚的身份強不過他，他再木訥也知道該听十三公子的，卻不是小魚的。
「安小魚。」
小魚正在這邊撓頭，就听身後有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叫她，帶著點戲謔的語氣。
她立刻回頭去瞧，正是久未謀面的徐伯凱。
「听他們說我師傅來了，我以為是你那丫鬟，沒想到是你？怎麼，今日又有什麼‘天大的秘密’要來這兒說？」徐伯凱嘴角帶著嘲弄的笑，邊說邊看似無意的瞥了一眼小魚身後那輛八寶香車，還有車前垂首而立的車夫老萬，臉上便有些不自然。
小魚下意識的回頭一瞧，見老萬正面無表情的看著兩人，仿佛只要小魚好好的在這兒站著，不論發生什麼都跟他毫無干系。
小魚腦子里有些疑惑，那疑惑卻亂糟糟的拎不出個頭緒，索性暫時放在一邊不理，搖頭笑道︰「我的秘密再大也大不過徐府去，徐府再大也大不過天去——我沒念過書，卻知道就算有天大的秘密，也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徐伯凱的臉白一陣，紅一陣，過了老半天才強撐著冷笑︰「果然是個沒念過書的村姑，說出來的話亂七八糟，不知所雲」
他話未說完就轉頭便走，迎面正好踫上跟著門房老漢趕出來的楊沖，兩位昔日好友對望了一眼，誰也不曾說話，只是錯身而過。
小魚不敢在老萬面前亂說話，只迎上前跟楊沖說道︰「表哥，你跟先生請個假好嗎？舅舅這幾日要換藥了，我得把新吃的藥、還有怎麼吃什麼的，給你說清楚。」
楊沖看了老萬和那車一眼，便溫和笑道︰「我就知道你來這兒找我必定是有事兒的，早就跟先生請過假了——這是哪里的車？」
「閑悅山莊的，」小魚轉頭介紹道，「這是閑悅山莊的萬伯——我今日去那兒給十三公子看病，得下山抓藥，十三公子便讓萬伯送我下山，一會兒備好了藥，再帶我回去。」
楊沖朝老萬拱了拱手，便和小魚一道上了那車，指點著老萬路途，一行三人一道回了楊家小院。
兄妹倆請老萬進去喝茶，老萬卻只是擺手︰「不敢，蕭府的規矩，我們這些人只能在外頭等著。」
蕭府？
小魚望了楊沖一眼，也不再勉強，只和他一路進了院門，卻先不去後院，只在前院找個僻靜處，將今日去閑悅山莊的事兒跟楊沖描述了一番。
楊沖點著頭微笑︰「即使如此，今日那禮便不再送了——你當真能給他根治？」
「不能，」小魚嘆氣道，「得過癮疹的人身子里都沒了免疫性，即便沒有風，若受了極大的情志刺激也會復發——但若十三公子一輩子開開心心，沒有心情不好的時候，飲食起居又加著小心，便不會再犯。」
楊沖不懂「免疫性」是什麼，卻也大致明白小魚的意思︰「那你……」
「所以我說，要保養得當——心情也是‘保養’的一方面嘛」小魚有些無奈，「若是不這麼說，他就覺得我跟那程漢儒沒有差別，都是治得了此時，治不了彼時……」
兄妹倆相對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楊沖才再次問道︰「你說爹爹要換藥了？」
「是，」小魚讓楊沖找來紙筆，把滌痰湯和蘇合香丸的藥方、服藥方法和注意事項詳細的寫了下來，交給楊沖道，「還有一個方劑，在朱雀手里，她應該已經揀好了藥，你先給舅舅吃半個月，再換現在這兩個……」
「不用著急，你就是在閑悅山莊，我也有法子去找你。」楊沖忽然抬手拍了拍小魚的肩膀，安撫道。
小魚雖然早就料到了，此刻听楊沖親口說出來，心里還是踏實了不少，滿足的點頭「嗯」了一聲。
「傻丫頭。」楊沖也立時笑了起來。
兩人又說了幾句楊孝亭的病，小魚便要去後院，楊沖連忙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我還有事兒要跟你說。」
「嗯？」
楊沖卻低頭想了又想，才抬頭強笑道︰「那個韓疇，不曾說謊。」
小魚心中一冷，心里越發的替楊孝亭難受，也越發的心疼楊沖。
試想，那個孩子願意听見自己的親娘水~性~楊~花？還得親自去查事情的真偽？
楊沖立刻猜中了她的心思，立刻握著她的手安慰道︰「你別難受……細處我以後慢慢說給你听，今日那老萬在外頭等著，先不提這些——你去後院瞧瞧爹爹，跟祖母稟報一聲，便去閑悅山莊吧。」
小魚點頭跟著楊沖去了後院，卻不見溫氏，一問才知道是溫氏的娘家托人捎信過來，說是溫氏的娘身上不爽利，讓她回去瞧瞧，只有素娘捧了一碗蒸蛋，王氏親自用那小勺喂楊孝亭吃飯。
王氏見小魚和楊沖進來，並沒太過奇怪，只是跟楊沖抱怨道︰「你爹此刻神智雖已清醒，吞咽卻還是不好，最怕進食嗆咳，只能喂些蛋羹爛面、肉末菜粥，還得伺候他更衣、勤翻身，免得生出褥瘡……你母親可倒好，這才幾日就沒了人影？只讓我老太太一個人伺候著」
小魚偷瞧了楊孝亭一眼，見楊孝亭目光黯淡了下去，臉色也有些鐵青，偏生一個字也說不出，一個動作也做不出，只怕有氣都撒不出來，便偷偷扯了扯楊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