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低頭沉吟,當年在戰場上,她曾多次受傷,但因為是皮外傷,所以,泰並未給她診過脈。但是,眼下,她越發感覺到自己危機重重,恐怕除了泰,她無法再信任別的醫者了。遂慢慢將袖子擄起,燭火下,一截凝雪皓腕,冰肌雪骨。
泰的眸光忽然變得深幽,他垂下睫毛伸指搭在花著雨的手腕上,凝神診脈。隔著薄薄的絹紗,花著雨感覺到他手指的力量,醫者只需要通過幾個靈動的手指,便可以探出她體內的好與壞,玄黃之術的微妙之處實在讓人驚嘆。
泰的手指搭到花著雨腕上不一會兒,神色便大驚,繼而轉為了然,最終又凝了凝眉,臉色極為凝重。最後,他收回手,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
花著雨倒是未料到泰竟然如此平靜,面對突然懷孕的男人,如若是她,說不定會驚詫的跳起來。
「泰果然沒猜錯,將軍……果然是女子!」泰沉默良久,方艱難地說道。
花著雨有些詫異,「你猜到我是女子了,什麼時候?」以前她在戰場上,帶著銀面,應當是無人看出她是女子的。雖然她知道泰很細心,可是就連丹泓都沒有一絲懷疑,他卻如何會疑心了?
「就是那一次我為你包扎傷口時,猜的!我一直以為,我猜的不對,哪有女子那麼彪悍的!」泰抬起睫毛,瞥了她一眼道。
花著雨有些汗顏地笑了笑,感覺到泰也傳染上安小二的毒舌了。
「不過,將軍,你月復中的孩子是從你哪里來的?」泰凝眉問道。
哪里來的?
花著雨神思一陣縹緲,那人白衣墨發,溫雅含笑的樣子,一瞬間似乎化作一根竹簽,帶著往昔的音容笑貌,刺入到她心扉深處。
「泰,我月復中的胎兒,如今可好?」花著雨眯眼問道。
「不太好,你中了一種毒,但是量極少,且是慢性的,很難察覺,那人是想要你月復中的胎兒慢慢死掉!若是你再這樣用下去,過不了一個月,月復中胎中便會有險。」泰凝眉說道。
花著雨聞言,只覺得一顆心被高高地懸了起來,似乎隨時都會「啪啦」一聲摔到地上。
「還有救嗎?」她听到自己的聲音急急問道。
「沒事,所幸發現的早,我馬上給你開一味藥,每一次喝完藥後,再把這味藥吃下去,便能將這種毒藥的藥性化解。我這里有極北之地出產的晶石,可以辨百毒,比之銀針更有效。下一次你再用藥時,用這個晶石探一探。若是晶石變黑,那藥便是有毒了。」泰說完,從衣襟中取出來一根細長如玉簪般的透明晶石。
花著雨玉手顫抖著將晶石慢慢接了過來,那晶石躺在她白皙的手心中,散發著白玉一般的光澤。極北之地出產的晶石,極涼,一如她此刻心底的那絲冷意。到底是誰想要害她的孩兒,她的藥,一直是丹泓在熬,難道是丹泓?就算是身邊所有的人都來害她,她也不相信丹泓會害她!可是,這藥一直是丹泓在熬制,除了泰,也就丹泓知悉自己是女人。誰會對一個男人用墮胎藥呢!
她慢慢地閉上眼楮,再睜開時,清眸中一片淒婉。手里,緊緊地攥著這塊晶石,從今後,她和月復中的胎兒,就靠這塊晶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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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棠宮。
花著雨坐在梨花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丹泓在火爐邊忙碌著,火爐上的藥鍋咕嘟咕嘟地開了,滿室的藥香撲鼻。丹泓將藥鍋從火爐上端下來,小心翼翼地倒在碗里。待到碗中的藥晾得不燙了,才小心翼翼地端了過來。
花著雨微笑著接過來,「丹泓,你到院子里摘一枝梅花過來,我看你園中白梅開得極是嬌艷。」
丹泓淺笑道︰「好,我折一枝最嬌艷的。」她緩步走了出去。
花著雨望著丹泓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屋內,將手中的藥碗輕輕放在幾案上,從腰帶上的香囊中,將那枚晶石取了出來。她望著眼前這澄清的藥汁,這是丹泓親手為她熬制的,她實在不相信,這里面會有毒。手微微顫著,心也微微顫著,慢慢地伸手,將晶石插在了藥碗里。
她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晶石,過了一會兒,從藥汁中拿出來,還是白色的,如白玉一般無瑕。
花著雨頓時有些五味陳雜,為自己竟然懷疑丹泓而感到羞愧,又感覺到莫名的欣喜。
丹泓從外面緩步進來,手中執著一枝白梅。上面綻放著七八朵花蕾,猶自暗吐冷香。天氣冷,丹泓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單襦裙,便出去為她摘了這枝白梅。白梅襯著她姣好的面容,更加俏麗。她晃著手中的花枝,嗔道︰「怎麼藥還沒喝下去!」
花著雨早已將晶石悄悄藏了起來,微笑著端起藥碗,將藥一飲而盡。往日里感覺到尤其苦澀的藥,今日似乎也不苦了。
「慢點喝!」丹泓笑吟吟地看著她。待她喝完藥,便將手中花枝送到她手中,道,「乖孩子,真听話,這花賞給你!」
花著雨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接過花枝道︰「天色不早,我今夜要當差,先走了。」
花著雨回到居養所,便將從御藥房要來的血蓮取了出來。這血蓮極其珍貴,若是采下,極易干枯凋零,是以,她從御藥房取出來時,便是泡在一杯水中的。
這血蓮是藥引,一直是喝完藥後再單吃的。她從水中將血蓮取了出來,撕下一片花瓣,在熱水中泡了片刻,便拿出晶石試了試。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晶石便慢慢地開始變黑。
花著雨的心隨著晶石慢慢變黑而逐漸變冷,那種冷,讓她的心口處一陣又一陣的發痛。
這血蓮從御藥房取出來後,她便悄悄放在了屋內,再沒有別人插手,這只能說明一件事,這血蓮在御藥房時,便已經被下了毒。
血蓮是他從皇甫無雙那里求來的,說是為丹泓治病的,而如今,這血蓮中竟然有墮胎之毒。這麼說,皇甫無雙已經知悉丹泓的藥方是保胎藥,但是他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還大方地送了血蓮。他不知這藥是自己在用,他以為丹泓懷了皇甫無傷的孩子!所以,他不能任由這個孩子出世,便在浸泡血蓮的水中下了毒。
皇甫無雙,她與他從去歲一起走來,經歷了不少風雨,她一心一意輔佐他。他暴虐也好,天真也好,冷酷也好,頑劣也好。在她眼里,都當他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縱然如今知悉他心機深沉,她對他依舊恨不起來。可是,這一刻,她是真的恨了!
姬鳳離死了,這個孩子,他也要奪走!
花著雨跌坐在床榻上,眼前一直閃現那個美如仙童的少年的笑臉,這笑臉總是讓人產生錯覺,以為他是多麼純良無邪。
屋子里那微弱的燭光讓花著雨覺得眩暈,她靜靜地望著窗外,真不知這慢慢長夜,何時,才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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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好似流水,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正月十五,過了十五,這新年就算是過去了。
錦色的消息,還沒有查到,而花穆的消息,也同樣沒有眉目。
花著雨眼看著自己懷孕已經三個月多了,到了四五個月時,恐怕就能被人看出來了。幸虧現在天氣還有些冷,穿著厚重的衣衫,披著披風,且,她本身就很瘦弱,是以到如今旁人還看不出來。
花著雨心中有些焦急,想要一走了之,但日後她還想著回宮查一些事情,所以不想將眼前這條路堵死。是以,她試著向皇甫無雙提了幾次,以丹泓身子不適為由,希望能放她和丹泓一起出宮,休養一段時日。但,偏偏朝中最近有兩件大事要辦。
一件便是一年一度的選秀和後面的封妃大典。
皇甫無雙甫登基,後宮空虛,需要盡快充盈後宮。在這之前,皇甫無雙想先把溫婉的封妃大典先辦了。溫婉果然不愧是他心尖上的人,就算溫婉曾被北朝擄去,他也沒有一絲嫌棄,還要為她舉辦轟轟烈烈的封妃大典。
一件便是一年一度各附屬國的朝見大禮。
南朝的附屬小國不少,譬如波斯、月氏、龜茲等等,這些小國每年過了新年都會來南朝朝拜進貢。而今年,新皇登基,自然不會例外,而且,西涼也下了降書,要派使者前來朝拜。東燕一直和南朝關系不錯,這次也有派使者前來出訪。據說,北朝也有意要來,但這個消息還不確切。
看來,這個正月里,禹都要熱鬧起來了。
皇甫無雙不同意花著雨離開,他想等花著雨陪著他辦完這兩件大事,便可以準她帶著丹泓出宮去休養。
花著雨算了算日子,各國朝見她倒是可以參加,溫婉的封妃大典也可以。這都在二月里差不多能完成。但秀女大選,她卻是萬萬不能參加了。
因為到了三月份,她月復中胎兒就快五個多月了,而那時天氣暖和,冬衣已經除下,她是萬萬不能在宮中待了。所以,花著雨便答應了皇甫無雙只協助他籌辦朝見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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