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神與花 第十五章 求親

作者 ︰ 決明

船舟在一處小城暫歇,本來不預定此地停泊,今日行經時,看見城街掛滿紅彩,船家說應是要「娶夫」,翎花和夭厲便決定增添一個行程,瞧瞧「娶夫」是什麼有趣之事。

這城,名為女娘城,城里一概以女子為主,並非此城無男兒,而是向來男尊女卑的世俗中,此城風氣獨特,女子當家主事,男人相妻教子,成親後,男子嫁入女方家,只有女人能休夫,男人得乖乖順從四從五德(硬是要比女人多出一從一德)。

與船家相約明日午時碼頭再繼續航程,船家樂得偷閑,上岸找酒喝去了。

翎花挽著師尊上街,不時看見妻罵夫的景況,或是男人背上馱著一個孩子,胸前還綁一個,一邊哄孩子,一邊洗衣裳的賢慧樣。

女子酒館談生意,身畔清秀男子不時添酒夾菜,何等溫柔體貼。

翎花詢問城民,才知今晚城長娶親,酒席辦在城西大廣場,歡迎所有人到場討杯祝賀酒。

下船上岸就是為了湊這場熱鬧,怎能不去!

先找好落腳客棧,在房里,翎花向師尊討著,更換一襲新衣裳。

畢竟吃喜酒,總得打扮打扮,夭厲替她變了套鵝黃色襦裙,襟口滾了菜軟白毛,看上去就像只小兔子,他確實也把她當成兔子裝扮,扎起的兩團圓滾滾發髻,綁了發帶,系上同色毛球。師尊,你這品味實在是……

翎花不忍傷他心,兔子就兔子,倒是他自己,好意思穿這樣去破壞喜筵?!

「師尊,換件顏色亮眼的衣服吧,烏漆抹黑的,雖不難看,不過人間吃喜酒,不能一身黑,不吉祥,跟我一樣,來件滾毛邊的吧。」否則禮金再大包,也會招來側目。

夭厲沒拒絕,以往不換顏色,只是嫌懶。

既然這是他生平頭一回參與宴席……以往在天界,大宴小宴都輪不到瘟神出席,自是沒他的分——入境隨俗何妨?

他換一套雪白色長袍,襟口及袖緣皆如她所願,滾有細致白毛,往她面前一站,翎花險些要給迷暈了過去。

耀眼,真真正正的耀眼!

什麼叫玉樹臨風?!什麼叫謫世天人?!她眼前活生生這一位便是!

「真好看。」她月兌口而出,不吝于贊謄,心里確實也這麼覺得,沒半字虛偽。

夭厲拍拍她腦門上的發包子,笑而不語。

他倒認為……臉腮輕紅,說著「真好看」的那張笑顏,才真的是好看。

于是兩只兔子……不,兩位盛裝打扮的過路客,跟隨逐漸聚集的城民們,一路找到大廣場,參與娶夫喜筵。

他們出手大方,付了錠銀子當禮金,被熱情招呼,坐進筵間。

普天之下的筵席,皆離不開吃喝嬉鬧,可女娘城還多出不少花招。

尤其酒一喝開,唱歌跳舞難免,可……這城里的女子們,未免太主動、太強勢、太「喜歡就直接上」了吧?!

數不清眼下走來的藍裙姑娘,編號幾號,數到三十八號的白裙女子時,翎花早已放棄再算。她們一個接連一個,上前敬師尊喝酒,其中五個話挑得明白︰「嫁我好不好?我包你不愁吃穿,不辛苦操辦家務,整天打扮得俊俊俏俏,讓我瞧了歡喜就可以!」

「人間筵席都是這麼回事嗎?」夭厲前無經驗累積,一切初嘗新鮮,當然只能問她︰「未免太客氣有禮,每個人皆來向客人敬酒。」

翎花點點點。師尊,您這麼不食人間煙火,實在是有些萌呆呀……

您瞧瞧,同桌另幾名男子,可有此等殊榮?

「你別喝,會醉的。」她只能這樣強調。照那些女人排隊過來敬酒的氣勢,不醉才奇怪。

「師尊酒量不差,你才是,別替我擋酒,我怕你醉。」剛剛有幾位太過熱情的女子,硬要他喝酒,翎花搶在前頭幫他喝,現下,臉都有些醺紅。

「又來了兩個……」翎花啐聲,氣得撅起唇來。

明明只有一名女子走來,翎花竟能看成兩人,足見酒勁開始上來了。

這次,不敬酒,女子送上一朵粉女敕茶花,見夭厲不解其意,便解釋道︰

「這是女娘城的習慣,以花為信,領過了花,再替姑娘簪于發髻,代表接受姑娘求親。」豪放風俗,別個城鎮可瞧不到。

其余女子見狀,紛紛搶著摘花,全擠到夭厲面前來。

一朵朵的花排在一塊,各色皆有,不限茶花。

他僅是淡淡瞥過,笑了笑︰「翎花,去采朵花過來。」

「呀?」她忙著鼓腮瞪人,加上酒氣沖腦,一時沒听明白。

「乖,采朵花過來,快去。」他逐字慢慢重復,並輕力推了推她,她哦聲,微微搖晃起身。不想與女子們摘同樣的花,加上每日沒跌個三回,霉運不會斷的體質,翎花甫走一小段路便又摔跤了,鼻尖前正好一小叢黃花酢漿草,生長在磚石縫,花朵不及指甲大,可葉片呈現心形,三片成一葉,也算可愛。

她一抓便是一把,連葉帶花,回到師尊身邊。

「送給我。」他說,一個叮囑一個動作,她雖不解,仍乖順照辦,學著那些女子,手里小花往師尊面前遞。

群花爭釀中,小小黃花酢漿草,黯然失色。

重點不在花是否黯絕珍稀,而是送花之人。

夭厲接過她手中小黃花,拆下幾朵,簪進她圓髻發側,與那團白毛作伴。

他終于能踫觸到花朵,卻不傷它絲毫。

花,小小的,她臉蛋也小小的,黃花襯黑發,明亮耀眼,加上微紅雙腮,煞是好看。

幾名姑娘見狀,全識趣地走了。

人家已心有所屬,收了花,簪了發,在女娘城只差一步便成為夫妻,還爭什麼呢?

城里女子颯爽豪邁,不拘小節,本從一開始也是打趣多過認真,見人家長相俊俏,全城男子沒人拼得過,調戲調戲,說不準運氣好,被接走了花,也算賺到,沒有亦無妨。

「師尊,我頭暈……」翎花酒勁發作,眼前人事物都在旋轉。

他將她按枕于自己肩上,讓她舒適躺躺,也沒忘了見筵席出菜時,替她夾幾口喂。

喝醉的翎花很乖巧,直傻笑,不鬧事,酒品不錯,喂肉吃肉、夾菜吃菜,吃到不愛的,皺起一對細眉兒,還是硬生生嚼嚼咽下,可愛得讓人心頭發軟,又忍不住泛甜。

可並非每個人酒品皆好,身後不遠的座位,正傳來另一對醉酒爭執聲,音量毫不收斂——

男人說︰「你、你怎能睡完就不負責呀……」語調如泣悲涼,一字哀怨過一字。

女人說︰「睡完又怎麼了?!玩玩而已,誰認真誰蠢!我還不想被束縛,想多玩兩年呢!你再這麼爺爹(=婆媽),當心我揍你!」狼心狗肺的基本說辭。

男人又說︰「可你不娶,我怎麼辦?我的清白……我怎麼做人?!」聲音像咬著絹子含糊。

女人撂狠話︰「羅嗦!」起身走人,男人淚眼婆娑追上去,酒後鬧劇草草結束。

夭厲剝了尾蝦,遞至翎花唇邊,她張嘴咬下,嚼呀嚼,口中念念有詞,腦袋瓜在他肩上直蹭動,領悟人生大道理︰「……睡過了,一定要負責的嘛……」

嘴里繼續嗯呀嗯呀的,臉上神情困惑極了,像有著天大難題待思考,可腦子就是直發熱,害她沒辦法好好想明白,迷茫地喃喃︰「可是……為什麼你都不讓我睡……連住客棧,也分、兩間……因、因為我變回翎花……不再是漂、漂亮的朝露……所以……不想要我嗎……

貪歡一夜。

睜眼醒來,發現自己與師尊一絲不掛,共享一床被子,她還躺在師尊臂膀之間,應該作何反應?

別人怎樣翎花不清楚,她自己此時此刻,只想逃。

昨、昨天發生什麼事?

她試圖回想,僅僅記得好多女子向師尊敬酒……她搶了好多碗喝掉,之後,她們還送花……

然後、然後……師尊也叫她去摘花……呃,一片空白,直接跳到光溜溜的現在。

她喝醉了吧?看起來是了,因為她腦袋瓜一抽一抽地痛著。

她對師尊做了什麼吧?看起來,更是了……師尊露在被子外的部分,處處布滿吻痕咬痕指甲痕,一副慘遭蹂躪樣。

她悄悄伸手,去核對他臂上的指甲痕……是,凶手是她沒錯。

嗚,薛翎花,不能喝就別喝!酒後亂性出大事呀!

她想挪身下床,逃離案發現場再說,伸手去勾地板上衣物。

在她一有動靜時,夭厲便醒了。

看她瞎忙好一陣子,好不容易勾起衣服,才小心翼翼離開他的手臂,怕極了吵醒他。

她胡亂套上衣服,下了榻,雙腿居然一陣酸軟痛,她險些跌回床上。

那種被滿滿撐脹,狠厲廝磨後的火燙余韻,由深處傳來,她紅透了臉,感覺雙腳在打顫。昨夜究竟獸性大發到何種田地,能讓腿都軟了?!

她緩了緩,深做幾回吐納,準備再度挪動一一

「翎花。」身後傳來低喚,似琴沉鳴,她渾身一僵,遲遲不敢轉頭。

他索性動手拉她回床上,果背填進他胸口,她動也不敢動,因為師尊正將她長發撩一邊,低下頭,吮吻露出來的左後肩。

她哆嗦了一下。「師、師尊……」徒兒駑鈍,您這是干麼……

「昨天喊『夭厲』不是已經很順口了?嗯?」逼她更抵向自己,方便唇舌烙吻,右掌籠罩在她綿軟胸乳前,微微施壓,不容她逃。

「我……喝醉了……太膽大妄為,居、居然直呼師尊名諱……」罪該萬死!她自請處分,揪著雙耳,可憐兮兮等受罰。

「我同意你這麼叫。」而且,也喜歡听她這麼叫,她把他的名字喊得好女敕、好軟,尤其動情之際,幾乎能酥入骨頭。

「……」翎花怔忡觀他。是自己酒未退,還是師尊在說醉話?

「難道,你想一輩子喊我師尊,與我當師徒?可是晚了,昨夜,你當眾向我求親,而我應允了,按此城慣例,你我婚約抵定,連房都圓了,名已正,言已順。」

「我……我向你求親?你、你允了?!」後者讓她更驚,聲調完全揚高。

「證據在此。」他拈下她凌亂發髻間,幾朵幸存小黃花,雖已枯萎,依然是鐵證如山。

「可是……我沒這麼貪心,沒想得到那麼多,我只要能陪著你就夠了……當一輩子師徒,也沒關系……」她心里當然歡喜,正因太歡喜了,反倒不知所措,怕這只是場夢境,怕等酒一醒,全部又都不見了……

「既然要陪,以夫妻的身分,豈不是更好?」起碼遇到類似昨夜的異性求愛景況,站出來也理直氣壯。

「這是我師尊,離他遠點」,與「這是我夫君,滾」,听起來的下馬威力,差距甚遠。

同理,日後他見到雷行雲,自然也能直白要雷行雲閃遠些,哼哼。

「我以為你妻子的位置……是留給朝露的,我、我沒敢跟她爭,從來不敢想象,你會……」娶我。

翎花心願很小,沒想霸佔他,或許看見其它女子對他示好,會有些醋意,那是她自己內心的坎,得自己跨過去。

她只求相伴。

至于哪種身分,她不在意,也絕不會強逼他負責,這種莫再提莫再講的滾床事件,師尊若想要她的身軀,她可以給……反正她不嫁人,不用去管清白貞節,無須向誰解釋或堅守。

「我並不想去比較你與朝露,孰輕孰重,我和她相識早,你卻比她陪伴我更久,你們兩人,無論是曾經,抑或現在,都真實存在、都重要。」

他不願騙她,亦不要抹殺過往點滴。

遇見過的,深愛過的,失去過的,擁有過的,便是他的經歷,缺一不可。

失去朝露,曾讓他有多痛,此刻,他便有多害怕再失去翎花。

當然他也知情,她這世壽終後,他必須面對一段為期不短的囚刑,他不會連累她一並承受。也許,數百年後,他服完罪期,再去尋她的某個下一世,去見她是否幸福安好,若是,遠遠觀望而不介入,也是一種成全。

而她的這世,他想貪心,想獨佔,不將她讓給誰。

「把你這世允給我,不願嗎?」

怎可能不願?!是不敢妄想呀!

這對她薛翎花而言,是最最遙遠的美夢,不敢踫,不敢貪,從來不準自己有半點遐思。他卻說︰把你這世允給我。

她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什麼嬌羞、什麼矜持,此時都太矯情,翎花沒有應答,整個人卻撲進他懷里,一臉喜極而泣的淚。

願或不願,己無須多問。

兩人在床榻間又廝磨了許久,險些耽誤與船家相約的時辰,最後匆匆趕至,彼此身上全是狼狽痕跡,她的發包子甚至松垮了半邊,一副凌虐過誰的模樣。

早膳午膳一並在船上解決——啃饅頭——吃飽,翎花蓋著他的長衫,枕于他腿上補眠,睡容香沉,唇角始終帶笑,彷佛沾了糖蜜。

接下來幾處渡頭暫歇,下船只為采買食物及解手,又立刻轉乘另艘船啟程,幾日輾轉,終于抵達雷霆堡。

「這里算是我地盤,再來由我帶路!」翎花在雷霆堡住過一陣,豪氣拍胸口,一派地頭蛇嘴臉︰「先帶你去吃有名的大鹵面!我想死它了!」

咦?不是直接去找雷行雲嗎?居然是大鹵面更重要。

看來她根本是假探親之名,行狂吃之實,雷行雲若知,都要哭濕十條帕子。

「賣面伯母每回見我,總嚷著要替我作媒,把雷行雲氣得跳腳。」等待面上桌的時候,她嘻嘻笑道。

但此次,伯母只送上熱面,沒作媒,轉身招呼其它客人,翎花才想起來,她面容己和以前不同,對她先前所認識的人來說,她變成了眼生陌路人。

很難說出內心是可惜,抑或無所謂,畢竟熟人在面前,卻待她陌生,總會有一些落寞的。

翎花很快調適過來,人生本就是如此,來來去去,就當作重頭來過便好。

吃完大鹵面,還買了串糖葫蘆邊舌忝,看見賣花生炸糕,吃一半的糖葫蘆就往他手里塞,立馬縴臂里又多出一包炸糕。

沿途,她講述之前在雷霆堡的生活,雷夫人如何待她如女,雷行雲又求過幾回親事,雷家父子吵架的聲量……大大小小瑣碎事,逐一稟報。

當然也沒漏提,她身處雷霆堡,心卻時時在他身上,老想著攢錢離開,去尋他。

「你那時……是真的打算不要我了,對吧?」她小小聲問,難掩一絲埋怨語調。

「我認為,你該是恨我的,分離,對你對我都好。」夭厲微微斂眸,音容皆清淺。

當日的決定,是否後悔,他並不確定,或許那時不舍棄她,便無今時的再聚糾葛,世間的因與果,兩兩牽系,環環相扣。

她握了握他的手,五指扣緊緊的,以行動告訴他,不分離,絕對不分離。

「讓讓!快讓讓!別擋在路中間!」一聲吆喝,從後方響起。

行人紛紛閃避,翎花也拉夭厲退後一步,就見幾人策著駿馬,如入無人之境,馬速飛快,往中央主堡馳騁。

翎花眼尖看見其中一人。

「雷行雲!雷行雲——」她揮手大喊。

雷行雲听見耳熟嬌嗓,匆匆回頭,人群中沒看見熟悉身影,只瞧著一名陌生姑娘猛招手……姑娘很陌生,反倒姑娘身畔的那男人,眼熟到不行——呀!翎花家的師尊!

「你們先回去稟報堡主,我隨後便到。」雷行雲交代左右,自己扯韁停下,徐徐策馬,走向兩人。

他居高臨下,眼光在兩人臉上打量。

「你不是翎花的師尊嗎?翎花捎信回來,說找到了你,正與你在一塊,她人呢?」雷行雲左右尋找。

「我呀!我呀!」翎花指著自己,咧嘴笑。

「你?」雷行雲挑眉,掃去的眼神在說︰拜托,翎花貌美如仙玉顏精致天生麗質,就你?!

翎花笑咪咪,不以為意,朝露的容顏本就黯冠群芳,天上僅有,人間難尋,雷行雲露出這種睥睨樣,人之常情啦,不怪他。

「被我失手弄破的傳家玉佩,你收到了沒?我答應賠錢給你,還畫了只跪地小人代表我的慚愧內疚。」她朝雷行雲眨眼。

雷行雲一怔,瞪大了眼看她。

「每年都問我要不要回來過中秋,今年是趕不上了,明年若師尊同意,我們就來呀。」

「你——你——」這聲音,騙不了人!

「要是找不到你師尊,或是找著了,他卻不要你,你盡管回來嫁我,知道嗎?」翎花又補上這句只有兩人才知的悄悄話,一時沒發現,身後夭厲眸心一沉,掃向雷行雲,眼光如冰似霜。

這下,換雷行雲哇哇大叫,險些摔到馬下。

「翎花!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你怎麼毀容成這樣——哎喲喂呀!」雷行雲被翎花狠狠跺一腳。

「你真沒禮貌!啥毀容呀!這是原本面目好不!」翎花氣鼓鼓的,捏自己的臉頰給他看,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什麼意思?之前那張臉是人皮面具嗎?」雷行雲滿臉惋惜下馬,動手要去捏她臉,被她身後師尊一瞪,哪敢造次?

「哎,說來話長,不如不說。總之,我薛翎花就是長這副模樣。」早些習慣。

她家師尊都能在半空中飛來飛去了(他有點怕她家師尊,但總是要逞一下英雄),換臉又算啥?雷行雲一點也不想大驚小怪了,她既然不說,他便不問,只是惋惜。

「以前美多了呀……」若當年山中獲救,睜眼醒來,看見是此時這面容,他大概……只會誠心感謝她救命之恩,然後,天大地大後會有期。

男人嘛,第一眼看的,誰不先看臉?

「你還說!」她再度抬膝,雷行雲馬上封口,但安靜不了多久,便開口邀他們進主堡做客,翎花當然點頭答應。

「我只是來看看你們,要解釋面貌不同實在很麻煩,你就跟他們說,我是翎花的姊妹。」她此行還想看看雷夫人,及以往幾位很照顧她的丫鬟姊姊。

「誰會信呀!姊妹哪有差那麼多!」雷行雲又吐槽她,氣得翎花一拳賞過去,他跑給她追。

「我哪有長得很丑,好歹我娘以前被稱為天樂村之花耶!我爹說我像娘親,自是差不到哪里去呀!」翎花懶得費勁去追人,叉著腰,遠遠吠他,雷行雲行徑幼稚,早一步跑進堡門後大笑。

「是不丑,只是與朝露相較,任何人皆失色,他先瞧過了朝露,再瞧見你,自然不習慣。」夭厲很公道說。

翎花轉向他,臉龐有些謹慎惶恐,問︰「……你也覺得不習慣嗎?」會不會望著她時,心里在想︰還是朝露賞心悅目……

「你頂著這副皮相,流著兩管鼻涕,或是睡到淌口水的丑模樣,我瞧的還少嗎?怎可能不習慣。」她所有最邋遢的模樣,他都看見過,再糟也不會更多了。

「那是小時候!我現在才不會!」她臉紅反駁,見夭厲笑容溫淺,竟也輕易被安撫。

他一點也不嫌棄她不及朝露之處,所以,當他凝視她時,眼中沒有比較、沒有失望,僅有笑意,淺淺蕩漾。

朝露的美好,無人能及,卻不想在翎花身上強求,翎花就是翎花,成不了朝露,同樣的,朝露亦取代不了翎花所散發的暖熱。

他先後遇上她們,無須從中擇一,她們皆能同等重要。

「他酸我變丑了,你不替我罵他,還看熱鬧看得那麼開心?」她噘嘴晚他,他應該和她站在同一陣線嘛,翎花撒嬌意味濃厚,倒不是真埋怨。

「你只需要順了我的眼便足夠,其余閑雜人等說什麼,不值得在意。」夭厲回道。

最好所有人皆如雷行雲一般,膚淺,以貌取人,不去察覺她內在美麗善良,眼底的驚艷逐漸減少,別盯著她瞧。

翎花雙腮輕紅,被他一句話給弄暖了心,胸口熱烘烘的,像剛蒸熟的包子,蓬松柔軟。

全天下嫌她丑又何妨,只要師尊一人喜愛她就好,如此一想,也不計較雷行雲的壞嘴了,哼哼。

她挽著夭厲,進入雷霆堡主城。

雷行雲自知玩笑開過頭,晚膳辦了一桌酒菜,宴請兩人,雖不是豐盛名貴菜色,但全是翎花偏愛的家常小吃,這一頓,倒也開心盡興。

翎花胃口極好,什麼都吃了好些,也喂夭厲吃不少,一旁雷行雲看了眼楮痛,唉聲嘆氣︰「幸好我下個月就要娶妻,否則你們這樣目中無人的卿卿我我,是想逼死誰呀!」是單身漢都想撞豆腐自盡!

翎花嘴叼一顆肉丸子,險些掉下來,眼眸圓睜︰「你要娶妻?這麼突然?」

「哪兒突然了,從你離開雷霆堡後,我爹天天催我,我本來還想等你,結果等到一堆玉佩碎片,為此,我在祠堂罰跪一夜……」不肖子孫毀壞傳家之寶,其罪恁大,可……明明不是他打破的,嚶。

三年的等待,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收到她雀躍提及尋獲師尊的書信時,讓他知道,該是死心的時候了,于是不再排斥爹娘安排,全憑他們處置。

「你見過她嗎?」那位將要成為發妻的女子。

雷行雲點點頭,臉上有抹笑意流露︰「倒是個清秀可愛的丫頭,一塊吃過幾次飯,挺有話聊的,娶她,也不覺得有多勉強,反正感情日後再慢慢培養吧。」

「看你那種笑臉——她一定長得比我好看,你心里一定覺得『賺到了,沒料到薛翎花變那麼丑,幸好當初求親不成』,對不對!」

「相較起來,她確實比你好看,哈哈。」故意很響亮地笑兩聲。

翎花並非真的丑,只是缺少了驚艷感,否則相處時間一長,認真細看,她五官勻淨,模樣端正,清麗愛笑,像顆暖陽似的,誰看了會不喜歡。

「你們會留下來喝我喜酒吧?」雷行雲問。

翎花望向夭厲,他頷首,得到肯定答復後,她才咧笑回答雷行雲︰「好呀,我要看看嫁你的那姑娘長什麼樣!」

「等忙完法會,再來便是忙婚筵,你們回來得真巧,所有熱鬧全撞一塊了。」

「法會?」翎花邊舀湯喂師尊,邊轉頭瞟雷行雲,這兩字,讓她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是呀,城里要先辦一場驅瘟法會呀。」

「……你們到底是有多愛法會呀?!每年都辦哦?」翎花一臉囧,悄悄偷覷夭厲神情。

驅瘟法會,擺明挑釁瘟神呀!

「三年前辦完那場,成效不錯,我們雷霆堡便沿襲這傳統,反正辦了求心安,城里眾人一塊熱鬧熱鬧,也不是壞事。」雷行雲渾然不知,堂堂瘟神,正坐在他對面。

「……」翎花還在偷瞄夭厲,所幸他表情淡然,並無波瀾。

「你可別像那年,傻傻閃身去幫假瘟神擋水擋石頭呀!我爹氣你氣好久,幸好後來沒傳出其它疫情,否則還不全賴你身上!」雷行雲慎重交代。

夭厲聞言,凝望她,她干笑,撓著泛紅顏腮,滿臉不好意思。

他在桌下輕握她的手,懂她那般的心思,懂她對于他的憐惜。

就連對待假扮的瘟神,便已如此,換成真的,她連豁出性命都願意了吧……怎麼會這麼傻。

酒壺空了,雷行雲去取新酒過來,小廳暫時剩下她和夭厲。

「你別生他們的氣,他們只是懼怕,法會什麼的,純粹是想心安……」

「我沒生氣,相反的,我一直很想親眼見識,何謂驅瘟逐疫,畢竟沒人敢在我面前做,我是真的好奇。」他眸里有笑,帶些嘲諷,卻無惡意。

「你該不會是想親自下場,破壞驅瘟法會吧?」例如,瘟神反過來追著城民跑之類的扭轉戲碼……

「當然不會,你不是還想留在這里吃雷行雲的喜酒?我若那樣做,怎可能再被招待留下?」

他微微笑,神情那般慈祥無害——才怪!

法會當天,假瘟神在城街上大展神威,又是飛到半空,又是渾身發光,向驚呆的雷霆堡眾人命令,蓋廟供奉,香火不斷,方能永絕瘟疫侵擾,眾人伏地下跪,猛磕頭、猛答允,隔日造廟事宜便風風火火啟動,不敢拖延。

人間第一座瘟神廟,落腳雷霆堡。

翎花哭笑不得,師尊整起人來,也是毫不手軟的呀!

幾日後,她拉著夭厲,去看了蓋廟景況,她還幫監工的雷行雲出主意,廟旁一定要種植滿滿牡丹花,瘟神喜歡牡丹,祭拜時以茶代酒,茶要泡好喝點,太難喝會惹瘟神不悅哇啦哇啦雲雲。听得雷行雲楞楞傻傻,反問她︰「你跟瘟神熟哦?祂托夢給你?」

她只回他一句︰「少羅嗦,照做就是了!」

從蓋廟的空地離開,她和夭厲上街閑逛,看街攤賣的新鮮小玩意兒,邊逛邊聊,聊日前驅瘟法會趣事,突然夭厲停下腳步,翎花也從喋喋不休中靜止。

兩人眼前,站著怒氣騰騰的天人,武羅。

傷疤滿布的嚴厲面龐,青筋條條清晰盤踞,看來好生嚇人。

不若前次出現,勉強算上和藹可親(?),此回他毫不收斂火氣,任憑憤怒盈滿周身,顧不得這里是大街,指著他們兩人,轟轟吼聲如雷︰「你們這對詐欺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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