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你一味 第十章 故人依舊

作者 ︰ 今昭

三年後。

星跡數字藝術培訓基地特地為了應屆畢業生和繪畫愛好者舉辦一場游戲美術創意賽,前十名可以免費入學,經過輔導一個月後再進行復賽,前三名不但可以獲得豐厚的獎金,還可以直接進入星跡公司工作,待遇優厚。

初賽已經結束,這天顧珣例行來到學校,講完課正要回公司,學校的負責人海陸叫住他。

「顧校長,創意賽初選出了點意外情況,我沒辦法作主,想向你請示。」

顧珣微笑道︰「初選結果由你們教學組的老師投票決定,不用來問我。」

賽制規則早就定好了,為公平起見,作者匿名上傳作品,由學校教學組的幾位資深老師投票決定名次,他也看過比賽作品,確實有些讓他印象深刻。

「初選結果已經出來了,但是前十名中有個作者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們沒辦法決定。」顧珣問道︰「怎麼了?」

海陸笑道︰「您來我辦公室一趟就知道了。」

顧珣跟著海陸走進他的辦公室。

一個異常漂亮的小男孩兒坐在辦公椅上,看上去大約三、四歲,因為腳構不到地板,兩條小腿懸空晃啊晃的,說不出來的精靈可愛。

顧珣莫名覺得這孩子眼熟,好似在哪里見過,尤其是那雙眼楮,又黑又亮忽閃忽閃的,像是會說話。

他問海陸︰「這是誰的孩子?」

海陸撓著頭笑道︰「這就是這次入選前十名的其中一位作者,初選結果出來,我們一聯系作者,全都傻了,老師們不信,把他請到學校,親自看他畫。」

顧珣驚訝的看著這個異常漂亮、靈氣十足的小男孩,也感到難以置信。

小男孩兒從椅子上蹦下來,伸出小手說︰「你好,顧校長,我叫諾丁。」

很有禮貌,而且小小年紀一點也不怕生,顧珣很喜歡他,蹲,握了握他的小手,「你好,諾丁小朋友,你怎麼知道我是顧校長?」

諾丁眨了眨大眼楮,「因為海老師說要去請顧校長來啊,你跟著海老師一起過來,你當然就是顧校長。」

顧珣莞爾,這孩子可真聰明。「你年紀這麼小,怎麼這麼會畫畫?」

「畫畫是我家袓傳的技能,我的太爺爺是畫家,我爺爺也會畫,我爸爸就更不用說了,我媽媽說他畫的畫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這個其實我不大認可,我想,應該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海陸在一旁捧月復大笑,顧珣也被他逗笑了。

這孩子真是太有趣了。

「那你這麼會畫畫,是爸爸教的嗎?」

「不是,我還沒有和我爸爸生活在一起,因為我媽媽還沒把我爸爸追到手。」

海陸又笑到不行。

顧珣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強忍著。

「我媽媽和我打賭,說一個月內能追到我爸爸,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她可沒我這麼聰明。」諾丁小大人似的聳聳肩,「不過我會幫她,誰教她是我媽媽呢!」

顧珣忍著笑,回應道︰「嗯,應該的。你幾歲了?」

「我很快就四歲了。」諾丁頓了頓,又說︰「我和我媽媽是同一天生日。」

顧珣問海陸,「報名的時候你們怎麼沒確定一下作者的年紀?」

「他是用他母親的名義報名的,初選結果上傳到網絡之後,我們聯系他,才發現這個問題,您覺得是要和他母親商議讓他退賽,還是……」

顧珣問諾丁,「你媽媽呢?」

諾丁用小手指了指他的身後,「她來了。」

顧珣回過身,微微一怔。

門口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風姿綽約,眉眼如畫,似曾相識。

顧珣心里隱隱一動,恍然想起三年前似乎見過她,一剎那,他的腦海中浮起無數畫面,卻都模糊不清,亂如浮雲。

「你好,顧先生,我是諾丁的媽媽黛若拉。」

她的嗓音清脆動听,隨之一只瑩白如玉的手伸過來,顧珣回過神,輕輕握了握,「你好,我是顧珣。」

琥珀定定的望著他,不曾有一日相忘的人,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她百感交集,心中有如海潮翻涌,表面上卻維持著輕松自如的淺笑。

這三年來,她預演過千萬遍兩人重逢的場景,此刻才能如此從容淡定,波瀾不興。

琥珀拿出一張名片,「顧先生,這是我的名片。」

「謝謝。」顧珣接過,不由得又是一怔,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她,竟然是一家香水公司的總裁。

「很抱歉,我今天沒帶名片。」顧珣把來學校上課當作一種休息,穿得也很隨意休閑。

「沒關系。」琥珀嫣然一笑,「諾丁因為年齡不到,所以是用我的身分報名,但是我想才華應該不分年齡,應該不會因為諾丁未滿十八歲就取消他的資格吧?」

「你這麼說當然沒錯,不過這場比賽其實是為了總公司選拔人才才舉辦的,我們是希望通過這場比賽培養儲備人才,所以報名者必須要年滿十八,勝出者會被公司錄取,進入星跡工作。」顧珣笑著說︰「諾丁的確畫得很好,是個天才,但是公司可不能違法找童工,非常抱歉。」

說完,他感覺到手指被一只暖乎乎的小手拉住,他突然涌生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心溫軟到一塌糊涂,竟然想要抱一抱這個孩子。

諾丁仰著小臉,晃著他的手,「既然這樣,那我就退出比賽好了,本來我也不想參賽,我只是想讓大家吃一驚。」

海陸哈哈笑道︰「小朋友,你的確讓我們都大吃一驚。」這樣的天才兒童的確少見。

顧珣也笑了,「謝謝你的理解和支持,你的才華已經讓我們所有人都驚艷了。」

諾丁望著他,「那我退出比賽後還可以在這里學一個月嗎?」

「當然可以。」

諾丁又問︰「我有問題可以請教你嗎?」

「沒問題。」顧珣身上沒有帶名片,順手拿起桌上的便條紙,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和E-mail,問道︰「你會寄E-mail嗎?」

「我當然會啊!」諾丁把便條紙很認真的放進口袋里,然後也拿了一張,寫了一個賬號遞給顧珣,「顧校長,這是我的臉書,我上傳了很多我的作品,請你有空了看看,多多指教。」

「好。」顧珣驚訝的問︰「你會用左手寫字?」

「我右手也會啊,我兩只手一樣靈活。」「好厲害。」

諾丁萌萌的揉著小肚子,「突然好餓怎麼辦?顧校長,你能請我吃飯嗎?」

面對這樣一個又萌又聰明的孩子,顧珣完全無法拒絕,馬上說︰「好,你想吃什麼?」

諾丁說︰「我以前不住在SB,是第一次回來,不知道這里有什麼好吃的,不過听我媽媽說過這里有間很不錯的餐廳叫朱頂。」

海陸心道,這小家伙還真是會挑地方。

顧珣笑了笑,「好,不過有點遠,你忍得住嗎?」

「沒問題啊。」諾丁又拉了拉琥珀,「我媽媽也可以一起嗎?」

听商洵陸的笑聲,靡琦窘了一下,忙說︰「當然。」

琥珀笑了笑,「謝謝顧先生。」

「應該的,讓諾丁退賽我也很遺憾。」請他們母子吃飯也算是彌補一下吧。

三人下樓去了停車場,冬天的暮色來得又快又早。

琥珀牽著兒子的手,走到一輛車前。

顧珣發現她開的是一輛銀色汽車,心里莫名一顫,好似有什麼畫面在腦海中閃過,胸口有些室悶。

琥珀把兒子抱坐到後座的兒童座椅,關上車門,回頭對顧珣笑了笑,「顧先生,三年前我們在這里見過面,你還記得嗎?」

顧珣點頭,「我記得。」

她頓了頓,輕聲說︰「顧先生記性真好。」

顧珣微微一笑,一方面他的記性確實很好,另一方面,她長得實在太漂亮,讓人過目難忘,尤其那時她還用左手在他的車窗上寫了一個顧字,巧的是,他剛好姓顧,自然印象深刻。琥珀望著他,「我記得我當時問你認不認識我。你是不是以為我有病?」

顧珣回道︰「不會。」認錯人的事情常會發生,亦或者她認識他,他不認識她,這也很正常。

她又問︰「顧先生,你相不相信一見鐘情?」

他心頭一跳,面露困窘。她這是什麼意思?

琥珀卻不往下說了,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說道︰「顧先生,我不知道要怎麼走,我在後面跟著你的車。」

顧珣顧慮她在後方跟著,車速放慢了些。

琥珀開車跟在後方,他換了一輛黑色的車,心里卻閃過高速公路上白車翻滾的畫面,一路上都有些緊張。

來到了朱頂,一如往常,客人不多,價錢死貴。看樣子應該是重新裝潢過,更加古色古香。

諾丁很好奇的左看右看,忍不住問︰「媽媽,你以前和爸爸就是在這里約會的嗎?為什麼約會要在這麼燈火通明的地方,而且還有這麼多的服務生,這樣怎麼說悄悄話做小動作呢?」

琥珀一臉羞窘,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小手。

諾丁又問顧珣,「我說的不對嗎,顧校長?」

顧珣笑道︰「你叫我顧叔叔吧。」

諾丁托著小臉蛋,很認真的打量著顧珣,「嗯,還是叫校長吧。」

朱頂之所以貴,不單是環境好,料理更是絕佳。

諾丁一邊吃,一邊興奮的說︰「媽媽,這可比你煮的飯好吃多了。」

琥珀窘笑。

一頓飯,基本上都是諾丁和顧珣在說話,顧珣也深感奇怪,為何他會和一個四歲的孩子相處得如此開心?喬安琪的女兒喬喬只比諾丁小一歲,但他只能逗逗她玩,可是諾丁卻可以和他聊天,小小年紀聊起畫畫也是頭頭是道。

顧珣嘖嘖稱奇,只能說他和這個孩子很有緣分。

吃過飯,在停車場版別,顧珣竟然對諾丁有戀戀不舍之感。

諾丁再次道謝,「謝謝顧校長的晚餐。」

顧珣笑著說︰「不客氣。」

「顧先生,非常感謝你今晚盛情款待。我想送你一份小小的禮物,希望你能收下。」琥珀拿出一個透明盒子,「這是我們公司生產的一款香水。」

顧珣婉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很抱歉,我從來不用香水。」

她笑了笑,輕聲說︰「我們公司不是一家普通的香水公司,制作的香水比較特別,每個人身上的氣味都不同,我們提取出特別的氣味,制作出特別的香水,當你思念某個人的時候,打開香水,聞到熟悉的氣息,就會想起那些美好的回憶。與其說這是一瓶香水,不如說這是一瓶思念。」

顧珣微微一怔,被這樣特別的創意吸引,伸手接過,他仔細一看,透明盒子里放著一個縴巧的淡綠色細口瓶,沒有什麼裝飾,只瓖嵌著幾個暗金色字母,Seek。「這瓶香水,名叫琥珀。」

他听見這個名字,心莫名其妙震動了一下。

「或許能讓你想起一個你曾經忘記的人,或者曾經忘記的事。」琥珀說完這句話,痴痴望著眼前這個讓她刻骨銘心的男人。

最殘忍的事情莫過于此,你對他念念不忘,他卻視你為路人。「謝謝,我回去試一試。」

「再見,顧校長。」諾丁揮了揮手,又很認真的說︰「不要開快車,任何時候都要謹慎駕駛。」

顧珣莞爾。

上車之後,琥珀問諾丁,「對爸爸的第一印象如何?」

諾丁回道︰「怪不得你這麼喜歡他,原來他長得這麼帥。」

琥珀實在不明白這個古靈精怪的孩子到底像誰?

「不過幸虧你找了個很帥的老公,不然我可能也沒這麼帥。這樣的爸爸我很喜歡。」

「你還能更臭屁一點嗎?諾丁先生。」

「媽媽,我說的都是實話啊,難道你不覺得我很優秀嗎?」

琥珀好氣又好笑,這個小屁孩自從會說話之後就沒有落過下風。

「媽媽,爸爸為什麼完全不記得你?難道爺爺女乃女乃還有姑姥姥舅舅他們,都沒有在爸爸面前提過你嗎?」

「因為爸爸誤以為媽媽去世之後非常痛苦,消沉了很久,所以他們發現爸爸忘了媽媽,都覺得是件好事。人死不能復生,總不能讓爸爸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所以他們叮囑爸爸身邊的人不要再提起媽媽,也不再提起過去的事情。」

諾丁點點頭,「我明白了。」

兩人一路聊天回到了居處。

諾丁一打開門,就高聲歡呼,「舅舅!」

琥珀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了。

三年前,為了生諾丁,她身體受損,然後又受到顧珣失憶的打擊,身體出現問題,陸玄帶她和諾丁回到沉睡之星療養,可是她依然忘不了顧珣,半年前堅持帶諾丁回來,和陸玄徹底鬧翻。他當時說過,從此不再管她,她以為他以後不會再來,沒想到時隔半年他還是來了。諾丁特別喜歡舅舅,回來後時常提起他。

陸玄從沙發上站起身,將高興撲過來的諾丁斑高舉起,「嗨,小家伙。」

「你怎麼來了?」琥珀一臉不歡迎和戒備。

陸玄不滿的道?「我來看看你和諾丁,不可以嗎?」

琥珀見到他,下意識就會有戒備之心,一方面擔心他會阻攔自己和顧珣重聚,另外一方面,顧珣的失憶也和他有關,她始終無法釋懷。

陸玄對自己的不受歡迎感到十分受傷,放下諾丁,問道︰「你是不是還是認為顧珣的失憶是我做的手腳?」

提起顧珣,琥珀的臉色越發不悅。

「我說過,不是我做的。」陸玄耐著性子解釋,「既然清除掉他對你的所有記憶和讓他死掉的結局都是讓你恨我,那我為何不直接讓他死掉?這樣更能讓你死心,你說是不是?」琥珀沒有回答,走進房間,將月兌下的大衣掛在衣架上。

房間的牆壁上掛著顧珣畫給她的那幅畫。

顧珣發生車禍之後,她和陸玄離開S市去美國待產,臨走前她去了光陰故事,拿走了這幅畫,陸玄那里有道具能隱藏身影,她想,等顧珣看到她傳給他的訊息,又發現這幅畫不翼而飛,一定會知道她還活著,一定會等她回來。

她趕在聖誕節的前一天回來,本來打算送他一份最美好的生日禮物,可是現實卻給了她致命的一擊。她到現在仍無法忘記那種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感覺。

陸玄站在房門口,看著琥珀緊盯著油畫,無奈的嘆了口氣。「你沒發現顧珣失去的記憶只和你有關嗎?」

這是最讓琥珀痛苦的地方。他沒有忘記任何人,獨獨忘了她。她和他之間的八年時光,他對她的深情、守候、等待,全都湮滅無形,這些她視為生命般珍貴的東西,就此無影無蹤。從那以後,只有這幅畫可以證明顧珣曾經愛過她。

每當她挫敗、傷心、絕望、落寞的時候,看著這幅畫,她就會重獲力量,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回顧珣的記憶,那些屬于他們的美好回憶。

陸玄又道︰「我清除的機場記憶里有你、有我、有顧曉琚、有傅照等人,他忘得非常徹底,甚至不記得曾經去過機場,也就是說,清除記憶不單單是清除你,還有這段時間里的所有一切,但是他失去的那九年記憶,卻獨獨只忘了你,沒有忘記其他人事物,很顯然的,這期間的記憶並不是我清除掉的。」

琥珀哼道︰「或許是你手誤。」

「黛若拉,我可以肯定我沒有出錯,他為什麼會忘記你,我想,唯一的解釋就是機場的那一幕對他的剌激太大,他選擇忘記,是一種自我保護,是他自身的原因。」

「我不管是什麼原因,現在我只想讓他想起我!」琥珀望著那幅畫,眼中浮起水光。「黛若拉,既然顧珣已經忘了你,為何你還要執迷不悟的留在這里?你看,諾丁比這里的孩,f聰明無數倍,他應該待在更適合他的地方,我這次來,還是希望你們能和我一起回去。」

比起四年前的強硬,他已經能理解琥珀的想法,但總歸還是有點不甘心,總想讓她改變主意。

琥珀轉頭看著他,「諾丁需要的不是舅舅,而是父親。我此生唯一喜歡的人就是顧珣,如果你不想讓我孤獨一生,就不要破壞我和他團聚,也不要阻攔我去找回他的記憶。」

陸玄無奈的搖搖頭,「你太固執了,黛若拉。」

「你也一樣,哥哥。」

陸玄很少听見琥珀叫他哥哥,心情有些復雜,頓了頓才又道︰「當初我在你的燻衣草精油里加了藥,只用了五天時間就喚醒了你的記憶,但是他和你的情況不同,他或許潛意識里很排斥想起你。」

「不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

「其實我反而覺得他想不起來更好,你可以用全新的身分讓他重新喜歡上你。」

「你不明白,那些回憶對我來說非常珍貴,縱使他重新喜歡上我,找不回那些回憶,我一樣會很遺憾。」

諾丁插嘴道︰「舅舅讓爸爸忘了你,他會負責讓爸爸想起你,媽媽你放心吧,舅舅的本領可大了。」

琥珀低頭揉揉兒子的頭發,忽然又很郁悶,「你爸爸居然沒發現你和他長得很像。」諾丁看著她,「我覺得我長得更像你。」

「才沒有,你的耳朵和他的一模一樣。」

「拜托,一般長相都是看鼻子眼楮嘴巴,誰沒事看耳朵。」「可是你的鼻子眼楮嘴巴也很像他啊。」

「媽媽,你的眼楮是不是不太好?我的眼楮明明像你。」

琥珀擰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哼道︰「你個小屁孩。」

「我才不是。」

「哦,是嗎?那今天晚上不需要媽媽哄睡覺了,對嗎?」

諾丁噘著小嘴說︰「我只是要媽媽臨睡前講故事給我听而己。」

陸玄道︰「今天晚上你和舅舅一起睡吧。」

「好啊!」

陸玄抱起諾丁,走出了琥珀的房間。

顧珣回到芳菲城,月兌下大衣時,忽然想起諾丁傍他的紙條,他把紙條從口袋里拿出來,接著打開計算機,搜尋到諾丁的臉書,開始瀏覽他的畫作。他越看越覺得驚奇,只能用天才來形容。

他的視線不經意一瞥,看到那瓶香水,又好奇地搜尋這家香水公司。

這是一家剛成立不久的香水公司,兩款主打香水分別叫思念和回憶,瓶子非常的別致,一黑一白,像是一對情侶,這間公司還可以訂制香水,可以從愛人或是親人的身上或是用過的東西提取氣味,制作特殊的香水。

顧珣覺得這個想法非常特別,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市場。

他打開那瓶名叫琥珀的香水,一股淡淡的馨香撲面而來,味道的確不同于以往他聞過的任何一款香水,味道非常淡,卻異常的好聞,他放在鼻尖深吸了幾下,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抹氣息他非常熟悉。

可是他到底是在哪里聞到過?

他想起分別時她說的話——這瓶香水,名叫琥珀。或許能讓你想起一個你曾經忘記的人,或者曾經忘記的事。

為什麼黛若拉會給他似曾相識的感覺?難道僅僅是因為三年前曾經見過她一面?他試圖回想自己和她有沒有其他的交集,可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反倒莫名其妙開始頭痛。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唐貝貝,他遲疑了一下,放下手機,不打算接听,可是對方一直打,他只好接听。

手機那頭傳來唐貝貝的嬌嗔,「哥,我回來這麼久了,你都不請我吃飯,好小氣啊!」

她這幾年雖然出國留學,一年只回來兩次,卻沒有放棄對他的感情,可是他對她總是能躲就躲。

顧珣只好說︰「明天晚上請你,有空嗎?」

他一直將她視為妹妹,從來沒有男女之情,就算曉珺撮合過好幾次,他也無動于衷,偏偏兩家關系不錯,他實在無法強硬拒絕,也沒辦法做到從此避而不見。

唐貝貝又驚又喜,「當然有空啊,就算沒事也會推掉,你可是排在第一位的。我好想念如意坊的豆花和雞絲薔面。」這是S市最有名的兩種吃的。

顧珣說沒問題。

她高興的說︰「那明天晚上你來接我,好不好?我的車子送修了。」

唐家家境富裕,車子有好幾輛,他知道她是故意要他去接她,但也只能說好。

翌日傍晚,顧珣開車去接唐貝貝。

車子停在路邊,他在車里低頭滑手機,瀏覽財經新聞。

唐貝貝走上前,輕敲車窗,他放下手機,打開車門。

她穿著一件淺粉色的連身裙,搭配一雙過膝的黑色長靴,長鬈發披散到腰際,妝容明媚漂殼。

顧珣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

唐貝貝俏皮的問︰「那你怎麼不夸我漂亮?」

他客氣的回道︰「很漂亮。」

她難掩失望,無論她怎麼打扮,在他眼里都看不到驚艷的目光,也看不到絲毫情意。十幾年的時光彈指而逝,所有人都夸她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有氣質,唯獨在他眼里,她依舊是當年的小女孩,微塵一般視而不見。

路上,顧珣問她在國外過得可習慣,她巧笑倩兮的回答他的問題,心里卻酸酸的想,沒有你的日子,怎麼會習慣。

顧珣把車子停在如意坊附近,兩人下了車,走向店家。

這是一家老店,門口掛著厚厚的棉布簾子,他挑開簾子讓她先進去。

唐貝貝的視線落在他白皙修長的手指上,心里暗暗感慨,如果這只手能握著自己的手一輩子,該有多好。

店內裝潢古色古香,擺放著木桌木凳,服務生迎上來領著他們坐下,替兩人倒茶,茶杯也是木質的,有淡淡的竹葉香氣。

唐貝貝要了兩份豆花和一份雞絲薔面,又點了幾道菜。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女乃聲女乃氣的聲音,「媽媽,這里的豆花和雞絲薔面真的很好吃嗎?」

「當然啊!」

顧珣扭過頭去,看見琥珀牽著諾丁的手走進來,他馬上站起身,笑道︰「好巧。」

諾丁也露出驚訝的表情,「好巧啊,顧校長。」

琥珀含笑點了點頭,目光不動聲色的落到顧珣身後,正好對上唐貝貝震驚的表情。唐貝貝難以置信的看著琥珀,唇色逐漸變得蒼白,第一個念頭是見到鬼了。

顧珣替雙方介紹,「這是諾丁的媽媽黛若拉。這是我妹妹的好朋友唐貝貝。」

琥珀對唐貝貝笑了笑,「你好。」

唐貝貝驚夸的看著琥珀,黛若拉?難道她不是琥珀?可是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

琥珀對顧珣說︰「不打擾你們,我們去那邊了。」說著,便牽著諾丁的手走到另一邊靠窗的位置。

唐貝貝看著兩人的背影,依舊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不確定的問顧珣,「她叫黛若拉?這名字很奇怪。」

顧珣笑道︰「嗯,她從小在法國長大,這是個法文名字。」

唐貝貝一听,暗暗松了口氣,但是還是難以置信。

唐貝貝本來打算吃過飯後讓顧珣送她回去,可是走出店家後她突然改變主意,說她還有事,要去附近拜訪一個朋友,讓顧珣先行一步,顧珣便開車先離開了。

唐貝貝忍不住好奇,又踅回店里,因為諾丁吃飯比較慢,琥珀還沒離開。

唐貝貝朝著他們走過去,越接近,越覺得心驚。太像了,唯一的區別就是,當年的琥珀,神態非常年輕稚女敕,眼前的黛若拉,容貌一樣年輕,但是神韻多了一份母愛,顯得成熟沉穩。她走上前,說了聲「你好」。

琥珀抬頭一看,笑道︰「請坐,請問有事嗎?」

唐貝貝看著她的臉,心里又驚又怕,又覺得嫉妒難受,吸了口氣說︰「我曾經認識一個人,和你長得非常像,不知道你是否認識她?」

琥珀嫣然一笑,「我知道你說的是誰。」

唐貝貝心里一震。「她叫琥拍,對不對?」

唐貝貝驚詫的微張著嘴,聲音有點顫抖,「你是琥珀?」

琥珀搖搖頭,「不是,我是她姊姊。」

唐貝貝錯愕的捂住了嘴。

「你可能不知道,她並不是虎湘的親佷女,是被收養的孩子,我是她的孿生姊姊。她很小的時候被保母抱走,不知下落,我父母後來帶著我去了法國,但是一直沒有放棄找她,父母臨終前的心願就是找到她。我回國後千辛萬苦找到T市,再找到S市,沒想到她已經不在了。」

唐貝貝瞪大雙眼,還是不能相信,「你真的是她的姊姊?」「是啊。」

「你見過她的家人?」

琥珀點頭,「對,已經見過了。我很感謝他們對我妹妹的照顧,所以決定留在S市,替我妹妹回報他們。」

唐貝貝又問︰「那你知不知道她和顧珣的事情?」

琥珀的陣光閃了閃,「我知道,顧珣是她最愛的人。」

唐貝貝突然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危機感,甚至覺得今夜在此踫到,是黛若拉的刻意安排,她飛快的說︰「我覺得你不應該留在這里,也不應該和顧珣見面。」

琥珀不動聲色的反問︰「為什麼?」

「因為顧珣已經忘了所有關于琥珀的事情。」

琥拍心口一痛。

唐貝貝激動的又道︰「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如果他經常見到你,可能會想起過去。」

「他為什麼不能想起過去?」

「因為琥珀已經死了,徹底忘記才是最好的選擇。人死不能復生,可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應該有新的幸福,新的未來。」

琥珀抬起頭笑了笑,「你說的對。」

唐貝貝又道︰「所以你以後不要再和他見面了,這樣對他很不好。」

琥珀掛著微笑,沒有答腔。

唐貝貝見達到目的,說了聲再見,便轉身離開了。

諾丁輕輕拉了拉母親的手,「媽媽,她是誰啊?」

「喜歡你爸爸的人。」

諾丁「哇」了一聲,「很漂亮的阿姨啊!」「喜歡你爸爸的女人很多,而且都挺漂亮的。」

「媽媽,那你要加油哦!」

「當然。」

「不過,我賭你會贏。」

琥珀噗哧一聲笑了,寵溺的揉揉兒子的頭發,「那當然。」

當晚,顧珣接到母親的電話,問他和唐貝貝約會怎麼樣。「那不是什麼約會,是她要我請她吃飯。」

「這不就很明顯是她在約你,或者說是在追你。」

「她和曉S一樣大,我一直把她當成妹妹。」

「她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小妹妹了,你都幾歲了,總不能一直單身,你爺爺還等著你結婚生子。」

顧珣嘆了口氣,「媽,你最好還是請曉珺轉告她,我和她不可能的,我寧願去相親也不慮她的,別耽誤人家了。」

薄嘉怡听見他這麼說,相當無奈。唐貝貝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兩家知根知底,不過感情的事真的無法勉強。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幫你介紹個對象。」

顧珣沒想到老媽還有後手,正想找借口推掉,卻被母親搶先一步——「你剛才親口說了,寧願去相親,怎麼轉眼就不承認?去相個親又不會失身,你一個大男人怕什麼?」

他不免失笑,只好答應。

掛了電話,顧珣去洗澡,出來後發現手機有一則訊息,他還以為是老媽傳來的,點開一看卻是一組陌生的號碼。

謝謝你替我們買單,改天請你吃飯。

原來是黛若拉,顧珣回了個「不客氣」,順勢把她的手機號碼存起來。今天和唐貝貝吃完飯離開的時候,他順便替琥珀和諾丁結了帳。

琥珀又回了個「晚安」。

顧珣握著手機,心里有一種很奇妙很溫暖的感覺。

彷佛是很熟悉的人,很熟悉的口吻。

周嘉怡雷厲風行,隔日上午就傳了訊息給兒子,說了相親的時間地點和訂好的包廂號碼,快到下班時,她又打了電話提醒一次,生怕他忙起來忘了。

顧珣回說不會忘,下班後又在公司忙了一會兒才離開。

相親的地點是在一間有名的私人樂部,顧珣對老媽選擇這個地方感到有點困惑,等他進了包廂,看見等待的人時,這才明白為何要選在這麼隱密的地方,原來老媽替他找的相親對象竟然是林萱,代言星跡公司一款手游的新生代明星。

顧珣尷尬不已,有種被親媽坑了的感覺,可是既然已經來了,總不能轉身就走,他有禮的打招呼,「抱歉我來晚了。」

林萱嫣然一笑,「你沒有遲到,是我早到了半個小時,我擔心這個時間點進出的人多,怕被看到。」

他雖然是星跡總裁,卻是第一次和她踫面,以前他看的都是她拍的廣告和照片。她本人比電視上更,穿著白色長裙,長發披散在背上,模樣很清純,而手游廣告中的她,性感火辣,明眸皓齒,青春亮麗。

星跡會選擇她當游戲代言人,是顧曉珺大力推薦的,據說是年輕男性最喜歡的一種長相,她大學念的是編劇,後來機緣巧合成了明星。

周嘉怡這兩年陸陸續續替兒子安排了好幾次相親,對象從成熟的職場女強人、知識淵博的女博士,再到清純大學生,都沒有結果,這次她是病急亂投醫,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想看看林萱這樣女神級的相貌能不能讓兒子動心。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十點,她打電話給兒子,詢問相親結果,可是遺憾的是,顧珣回說不合適。

周嘉恰一陣失望,重重嘆了口氣,「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顧珣漫不經心的說,「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她的音調瞬間拔高了幾度,有些急了。

他依舊淡淡的說︰「或許見到了就知道了吧。」

周嘉怡被兒子這種無所謂的態度給氣到了,連再見都沒說就掛了電話。

顧明泉走上前拍拍她的肩,「這事急不得。」

「都三十多了還急不得?」周嘉怡急得都要冒火了,「傅照的孩子都滿地跑了。」顧明泉嘆道︰「如果琥珀還在,他們的孩子也滿地跑了,不是嗎?」

提到琥珀,她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深深吸了口氣,才道︰「老顧,其實虎湘前幾天跟我提起一件事,我一直猶豫不決。」

「什麼事?」

「她要替顧珣介紹一個對象。」

「那不錯啊!」

「你看過了再下結論。」周嘉怡滑了下手機,遞給他,「這是那個女人的照片。」顧明泉一看照片,嚇了一跳,「這不是琥珀嗎?」

「她是琥珀的孿生姊姊,叫黛若拉,和琥珀長得一樣。」

他又是一愣,「琥珀不是獨生女嗎?」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琥珀不是虎湘的親佷女,是她哥哥收養的孩子。琥珀的親生父母和姊姊都在法國,半年前,她的父母去世,黛若拉回國來尋找妹妹的下落,好不容易打听到虎湘這里,卻發現妹妹已經去世了。」

顧明泉嘆息道︰「真是太意外了,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周嘉怡又道︰「黛若拉很感激虎湘照顧她妹妹多年,認了她當姑姑。我見過她一次,和琥珀長得一模一樣,談吐為人相貌才華都是一等一的好,是一家香水公司的總裁,虎湘想把她介紹給兒子。」

顧明泉道︰「這不是挺好的嗎?」

「我之所以猶豫,一方面是因為她有個兒子,另一方面是擔心兒子見到她會想起琥珀。」

他略一沉吟,回道︰「據說一個人喜歡什麼樣的人,在很小的時候就在腦海中擬定了一個模糊的定義,或許對兒子來說,他喜歡的就是琥珀那樣的女孩,不如試試看。」

「你不反對黛若拉有孩子?」

「那也總比兒子打光棍好吧。」

「你這麼說也是,畢竟兒子年紀也不小了,不能再拖了。那我明天和虎湘約個時間,安排一下。」

顧明泉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預感,這個女孩兒子一定會喜歡。」

周嘉怡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打電話給虎湘。

翌日上午,周嘉怡打電話給兒子,說起這件事。

顧珣頭疼不己,「媽,你一直這樣我實在受不了。」

「這是本年度最後一次安排你相親,餐廳已經替你訂好了,就在七葉居,剛好附近有步行街,你們吃了飯可以逛逛街聊聊天,別那麼早就回去。」

他一听到是一本年度最後一次」,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冬天的夜色格外深濃,顧珣比預定時間早了十分鐘到餐廳,他停好車,走了進去,讓服務生領著他來到包廂。

推開門,他不由得一怔。

窗前一抹亭亭玉立的身影,縴細如玉的手指撫模著蝴蝶蘭的花朵。

「怎麼是你?」

琥珀回身,對著他甜甜一笑,「沒想到是我嗎?很失望嗎?」

顧珣回之一笑,「當然不是,只是很意外。」

「請坐吧。」

兩人隔著餐桌坐下,水晶燈在桌面上映出許多跳躍的光點。

服務生上了菜,清一色的白瓷圓形盤子,唯有一個是方形的,而且還是彩色的,看上去很是醒目。

琥珀輕聲對服務生說︰「拜托幫我把盤子換成一樣的,好嗎?」

顧珣心里微微一動,頓時有似曾相識之感。記憶中好像有個人也有這樣的強迫癥,可是他想來想去,卻想不起來是誰。

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她點的菜都是他愛吃的,彷佛知道他的喜好。

「我听姑姑說,你的袓父是個畫家,很喜歡收藏畫扇,是嗎?」

「是啊,老人家很喜歡。」

「你看這幅畫扇眼不眼熟?」

琥珀滑開手機屏幕,點開相簿,再將手機遞給他。

這是一幅小貓撲蝶的畫扇,構圖生動活潑,蝴蝶翩翩欲飛,小貓蓄勢待發,顧珣略微驚訝,「這是我袓父收藏的一幅畫扇。」

「我是在一本拍賣畫冊上看到的,當時很喜歡就隨手拍了張照片,沒想到這麼巧,居然是你袓父收藏的。」

他听見拍賣兩個字,心里再次一動,似乎有些畫面從腦海中一晃而過,可惜快如閃電,未能抓住任何訊息。

琥珀見他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心不由得往上一提,緊緊盯著他的眼楮。

很遺憾,他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平靜神情。

她懸著的心慢慢落下去,她其實知道他不可能瞬間就想起過去,然而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抱持著希望。

兩人邊吃邊聊,彷佛有說不完的話題。

顧珣這兩年在母親的安排下也相過幾次親,每次都是走過場,有度日如年之感,但是這一次卻給他全新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曾經和她見過面,竟然有與君初相見,猶如故人歸的感覺。

吃過飯,兩人一起離開。

步下台階,一陣夜風吹來,卷起琥珀的長發。

顧珣忽然間有股沖動想替她順一順發絲,這個動作似乎在心里已經做過很多次。

琥珀沖他笑了笑,「曾經有兩個人一起吃飯,男方買單,女方不好意思,表示要各付各的,然後男方只讓她出了五百二十塊,也就是520。你覺得那個男的是不是在暗示他喜歡那個女人?」

顧珣也笑了,「我覺得是。」

她低聲說︰「那我要不要和你各付各的?」

他一怔。

琥珀拿出手機,片刻之後,他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拿起來一看,她傳了一則訊息給他,訊息內容是520。

他抬起眼簾,她正抿著唇含笑望著他,面若芙蓉,雙眸如水。

顧珣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響應,都幾歲了,居然還會有這種年少無措之感,竟然有點不敢看她明媚動人的臉和殼晶晶的眼楮,只覺得心口微蕩。

琥珀提議道︰「附近有條步行街,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他說好。

步行街的入口掛著一連串的紅色宮燈,一直延伸到街里,遠遠的看過去,紅光閃閃爍爍,替冬夜添加了許多暖色。

「今年的冬天好冷。」琥珀笑了笑,「不過,比起夏天我更喜歡冬天,因為我每次被蚊子叮都會腫好大的包,而且只有擦丹皮酚才會好,可是那個藥膏的味道實在不好聞。」

顧珣一听,又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抬起雙手哈氣,又搓了搓,「好冷啊。」

他本想月兌了大衣給她披上,可是又覺得依兩人目前的關系,這麼做有點不妥,太過冒昧親密,便道︰「那我們回去吧。」

「我只是手冷。」琥珀說著,忽然將手放進了他的口袋。

顧珣心口一跳,低頭望著她,夜色中,她的眼楮波光瀲瀟,猶如一泓春水。「顧先生,我可以追你嗎?」

清冽的空氣中彷佛突然生出了一抹清甜的氣味。

不知是被她的大膽嚇到,還是被她的這句話嚇到,他的心跳快得好似要蹦出胸口,他定定的瞅著她,不知該如何反應。

琥珀軟軟的說︰「不回答,看來是不可以嘍。」說著,她把手從他的口袋里抽了回來。顧珣實在不明白她的想法,難道不回答只能表示不可以嗎?

她不等他說什麼,抬步向前走。

冬夜太冷,步行街人很少,走沒幾步,就看見一間小店名叫「好玩的東西」。

顧珣跟著琥珀走進去,發現這是一家名副其實的店,里面擺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小東西,都看不出用途。

琥珀興致勃勃的看小玩意,顧珣陪在一旁,看她。

不知為何,他覺得她的一顰一笑都很熟悉,有種百看不厭的感覺。

她一臉興奮有點孩子氣的樣子,實在不像已經當媽媽了。

琥珀饒富興味的拿起一個綠色的小蓮篷,問老板,「這是什麼?」

老板笑著回道︰「這是放在書桌上的加濕器。現在天氣冷,有些人會開暖氣,空氣會變得比較千燥,把這個放在桌上,水霧很細,對皮膚好。」

加濕器很常見,但是這個小巧玲瓏的造型很新奇,做成一朵蓮蓬,可愛精致。

老板加了點水示範怎麼用,從蓮蓬細小的孔隙里飄出來似有若無的白霧。

琥珀愛不釋手,問了價錢之後說︰「我要兩個一模一樣的。」

老板拿了兩個給她,顧珣拿出皮夾要付錢。

小東西一點也不貴,琥珀拉住他的手說︰「我只讓男朋友付錢。」

顧珣臉色微窘,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琥珀自己付了錢,然後對顧珣說︰「好冷,不逛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朝著停車場走去,走到台階的地方,忽然她身子一晃,似乎不小心踩空了。

顧珣剛好在她身後,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琥珀站在比他低一級的台階上,仰頭看著他,頭頂上夜幕深沉,無星無月,但是他的眼楮亮若星辰。

「顧珣……」

這是相識以來,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顧珣卻覺得無比熟悉。

琥珀燦爛一笑,「加濕器我們一人一個。」她頓了頓,又道︰「我送你的那瓶香水,你可以加一點到加濕器里,味道會更好。」

「謝謝,我回去試試。你送了我東西,我明天請你吃飯。」

琥珀說好。

兩人道了再見,分別上車。

顧珣回到家里,將加濕器打開,灌了水,然後將香水滴了幾滴進去,不一會兒,從蓮蓬細小的空隙里飄出似有若無的白霧,空氣中慢慢彌漫著一股清新清甜的氣息。

如此熟悉的香氣,似花非花,究竟在哪里聞到過?

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母親打來的,問他對相親的對象印象如何,有沒有繼續交往的打算。

顧珣想起那只放在自己口袋里的小手,唇角彎了彎,簡單的回了個「有」字。

周嘉怡驚喜的又問︰「你同意?」

他「嗯」了一聲。

她高興萬分的掛了電話,轉頭就對顧明泉說︰「老顧,你的預感對了。這幾年介紹的對象他統統不感興趣,唯獨一見到黛若拉就願意交往。」

「也許這就是天意。失去琥珀,送來黛若拉作為補償,千里姻緣一線牽。」

這一夜,顧珣作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里妹妹還很小,十一、二歲的樣子,喬安琪也剛上大學,青春年少,他自己也二十歲左右。

場景就在顧家的老宅,有許多客人,袓父從七十歲開始做壽,每年生日家里都挺熱鬧的。

顧珣和唐同貝坐在沙發匕,吱吱喳喳說著悄悄話,然後他看見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孩走了過來,坐在她們旁邊,她眉目如畫,清雅美麗,不似真人。

過了一會兒,顧曉珺撲過來,興高采烈的說︰「哥,那個姊姊說你長得比傅哥哥好看。」

他從小到大听過無數夸贊,早已無感,可是此刻卻異常動容。

那個女孩雖然模樣淡定,雙頰卻漸漸染上粉色,水光盈盈的眼楮視線低垂,落在面前的茶幾上。

她伸手將盤子里的隻果換了方向,他一眼就看明白了,原來那幾顆隻果都是頭朝上,唯有一個是**朝上。

他暗暗好笑,難道她有強迫癥?

過了一會兒,她起身離開,他頓覺視野無趣空落,于是起身去了露台,想看看曇花開了沒有。

然後他听見身後傳來輕微的動靜,回過身,那個女孩靜靜的站在他身後,一雙眼楮至真至純,如水如霧。

她指著兩個花盆說︰「這順序不對,應該是一花一世界,三蘊三菩提。」

若是別人如此計較,他一定忍不住笑,可是她輕聲說出來,他立刻就毫不猶豫的將那兩個花盆挪了位置,然後問她的名字。

她說她大名叫虎珀,小名叫琥珀,念起來都一樣,她還用手在桌上寫了個虎字,用的是左手。

他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彷佛那個名字被她的指尖一筆一劃寫在他的心上。

他望著她縴縴如玉的指尖,看著上面一顆小小的黑痣,一種從未有過的坪然心動,就此而生。

露台上的植物很多,免不了有蚊子,那女孩的手臂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他要拿藥讓她擦,可是她說只有丹皮酚才有用。

他帶她去了藥局,她買了一管丹皮酚,可是她忘了帶錢,他幫她付了帳,她要還錢,他說不用,請他喝杯女乃茶就好。她一口答應,他暗暗高興。可是回到顧宅,她卻還了他買藥錢。

他有些生氣,明明說好了要請他喝女乃茶,如此一來,他就沒有借口可以約她。他到底還是不甘心,第二天去到她學校,名義是要找錢給她,實際上是想再見她一面。

他請她吃飯,她說學校管得很嚴,不能出去。

他想請她喝咖啡,她也不肯,說晚上會睡不著。

他那時成績優異,長相出眾,在學校里也是風雲人物,被無數女生傾慕暗戀,卻在她這里踫了釘子……

顧珣的生理時鐘很準時,早上六點半會自然醒來,然而這一天他居然一直沉浸在這個夢里,直到手機的鬧鐘響了他才醒。清醒的瞬間,他猛然一驚,夢里的女孩名叫琥珀,黛若拉送他的那瓶香水就叫這個名字,而且夢里的女孩竟然和黛若拉長得一模一樣。

上班的路上,他一直回味著這個夢,那些異常清晰的畫面,讓他好似身歷其境,感同身受,甚至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依舊在心頭盤旋。

莫非,他對黛若拉一見鐘情,所以寄托于夢境?

到了公司,走到辦公室門口,周一鳴站起身說︰「小舅,有人送花給你。」說完,他彎腰從辦公桌旁拿起一束火辣辣的紅玫瑰,強忍著笑意。

通常都是男人送女人紅玫瑰示愛,這種反其道而行之的還真少見。

顧珣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有些窘,接過花束飛快走進辦公室。

花束里夾著一張精美的卡片,上面寫了一句話——顧珣,我喜歡你,風知道,雲知道,你知不知道?

如此直接的告白,難怪周一鳴看了要偷笑。

顧珣揉了揉眉心,無奈的微勾起唇。

字寫得非常漂亮灑月兌,他第一個反應當然是黛若拉,可是卡片上並未落款留名。

他拿起手機想要打電話問她,又覺得不妥,這些年向他暗示好感的異性很多,萬一不是黛若拉,豈不尷尬?再者,黛若拉說她從小就跟父母住在法國,未必會寫中文。

顧珣打了內線電話給周一鳴,問花是誰送的,周一鳴說是附近街口的香雪海花店送來的。

顧珣又道︰「你打電話去問問是誰訂的花。」

沒多久,周一鳴回報結果,說花店也不知道客人的姓名,只說是個年輕女人。

顧珣心想,當然是個年輕女人,難不成是個大叔送花給他嗎?

因為昨夜黛若拉送他蓮蓬加濕器的時候,他已經順勢說要請她吃飯,所以到了傍晚,他打電話給她,問她是否有空。

「沒空呢。」

顧珣正要說改天,手機那頭傳來她清脆的輕笑聲,「有位顧先生昨天晚上已經約了我。」

顧珣松口氣,笑問︰「晚上想吃什麼?」

「我想去S大附近的‘卡薩布蘭卡’,大約七點會到。」

「帶諾丁一起吧。」

「他不肯當電燈泡,要在家里和舅舅玩。」

顧珣啞然失笑,這個小孩子很有趣。

暮色漸濃,公司里漸漸空落,融入寂靜之中。

顧珣關了計算機,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著下方萬家燈火,車水馬龍,他莫名感到孤寂,或許是年歲漸長,很想有個家,希望回家時看見窗前暖色燈光,看見燈光下有人等他。

思緒紛飛,他不知不覺從衣服口袋里拿出香水,打開瓶蓋,一股清甜熟悉的馨香彌漫開來。

他好似迷上了這個味道,每次聞到,都會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思,心頭涌上奇怪的感覺。

S大東門附近的卡薩布蘭卡,算是S市最早的一間西餐廳。

顧珣到時,留意看了一下並沒有黛若拉的車,顯然她還沒到。

服務生領著他到二樓靠窗的位子,樓下斜對面是S大的東門,進進出出都是年輕稚女敕的面孔,還有很多戀人,一起出來逛街散步。

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大學時代,因為隱建築系,整天忙得焦頭爛額,也曾有許多女生追求,但不知何故,他竟然對她們都沒感覺,彷佛他一直在等一個人出現。

他恍恍惚惚覺得有這麼一個人存在,可是腦海中又一片空白,想不出來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不知不覺讓人沉思。

琥珀在服務生的帶領下來到二樓,轉過樓梯的轉角,她一眼看見窗前的顧珣。

他低垂視線,望著窗外,手指交叉撐在下巴,挺秀的鼻梁,濃密的眉毛,清雋容顏如雕如琢。歲月對他格外優待,未曾顯出風霜和滄桑,只增添更成熟儒雅的氣度,更讓人沉醉迷戀的風姿。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麼出神,她甚至不忍驚擾,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凝睇著他。

顧珣回過神,視線轉過來,剛好和她的眸光相撞。

琥珀有一種錯覺,他是不是想起了她。

顧珣也有一種錯覺,他此刻是在夢里,顧家的露台。

那個名叫琥珀的女孩,站在他身後望著他,眼波如水,猶如漩渦。

她慢慢走過來,他那種如夢似幻的感覺越發濃烈。

琥珀走上前,有些感慨的道︰「這里的一切都沒有變,還是原來的樣子。」

顧珣問道︰「你以前來過?」

「來過。」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是我第一次請異性吃飯的地方,不過,不是約會,是表示感謝。那一年,我在去武隆山的路上發生車禍,是他輸血給我。回來後,我在這里請他吃飯。」

他驚訝的道︰「我也曾經去過武隆山。」

「我們真有緣分。」

顧珣心里一動,的確。

「那天,他問我喜歡吃什麼口味的牛排,我說隨便,他就每種口味都點了一份,我趕緊阻止他,因為說好了我買單,這樣點菜,我的錢可不夠。」琥珀一邊說,一邊笑,「可是最後還是他買單,因為我的錢真的不夠。」

顧珣听著她的描述,覺得他好似曾經經歷過這些畫面?

這時,服務生拿了餐單過來讓兩人點餐。

點完之後,顧珣忽然心念一動,問道︰「你一直在法國,會不會寫中文?」

「當然會啊。」琥珀從包包里拿出筆和一本記事本,翻開一頁寫了字遞給他。「你看。」

他其實是想看看看她的字和玫瑰花束的卡片上的字是否一樣,推測送花的人是不是她,可是他一看到她寫的字,不由得一怔。

她寫了一個虎字。

夢里那個名叫琥珀的女孩,也在桌上寫了這個字。

顧珣抬起眼,看著眼前這張和夢里女孩一模一樣的面孔,再下意識看向她的手,但是她用的是右手,若是左手,簡直就是夢境重現。

他難掩不可思議和震驚。

吃過飯,兩人下樓。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這種季節實在不適合到處走走逛逛,于是他提議道︰「附近有間咖啡館,我們去坐坐吧。」

「我想去買杯女乃茶。」琥珀指著前方兩步遠的一間女乃茶店,說︰「你知道嗎,這間女乃茶以前叫‘東西南北’。」

顧珣抬頭看去,熟悉感油然而生,好似來過很多次,可奇怪的是,印象中他從來不喝女乃茶,他不喜歡甜食,女乃茶對他來說太過甜膩。「來一杯‘綠野仙蹤’。」

店里的男孩看起來是個大學生,調好了一杯女乃茶遞給琥珀。

這間店是琥珀大學畢業後轉讓出去的,綠野仙蹤是她發明的抹茶女乃茶,當年顧珣每次來,都會點一杯。

「和我在卡薩布蘭卡吃飯的那個人,和我初相識的時候,我欠他買藥錢,他說不用還,請他喝杯女乃茶就好。我以為他喜歡喝女乃茶,他經常來這里,每次來都點綠野仙蹤。」琥珀捧著杯子,停頓了好一會兒,輕聲說︰「後來我才知道,他其實不喝女乃茶。」

顧珣愕然看著她。

昨夜的夢里,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名叫琥珀的女孩,也是讓她請他喝女乃茶。

這麼會這麼巧,現實和夢境重合嗎?

琥珀喝完了女乃茶,舌忝了舌忝嘴唇。綠野仙蹤的味道如舊,身邊也是故人,一切都沒變,卻又彷佛一切都變了。

她把空了的女乃茶杯子扔進垃圾桶里,然後哈了哈手。

顧珣望著她,「手冷嗎?」

琥珀沒有回答,抬起眼,眼眨也不眨的凝視著他,漆黑的眼眸幽幽生著光,閃動之際,彷佛有無窮蠱惑,形成一個漩渦。

他握住了她的手,放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她怔了一下,接著緩緩漫開笑意,有一絲驚喜,又帶著一絲頑皮。

她舉起左手,軟軟的說︰「這只手也冷,怎麼辦?」

顧珣將她的左手握住,似笑非笑的問;「這樣可以嗎?」

琥珀含笑不答,緊緊將他的手掌反握。

他不經意的低頭看,心中驀然一怔,蔥白如玉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女乃茶店的燈光徑直打過來,他看得清清楚楚,和夢中女孩手上的黑痣位置一模一樣。顧珣心里閃過無數念頭,卻無從描述心里的驚訝。

是他出現了幻覺,還是虛擬與現實融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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