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失憶小姐 第十一章

作者 ︰ 吳夏娃

圖書館外涼亭里,苦寒行一直若無其事地翻著書,眼角余光不時留意著大門的動靜,從年紀相仿的女孩之中搜尋那雙會說話的眼楮。

午後閃電雷陣雨,整個下午天氣陰晴不定,忽而陽光,忽而又是雨來,這會兒一道閃電打下來,又是一陣雨。

天色漸漸暗下來,圖書館都關門了……

大雨淅瀝嘩啦,苦寒行心沉了,緩緩嘆了口氣,滿臉失望,闔上書本,收拾東西起身準備回家。

「對、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嗎?天鵝哥哥。」

苦寒行轉過身——

入眼,一片紅。

涼亭外,雨柱傾斜,打在傘面上。

一把大紅色雨傘壓得低低的,像是遲到女孩的懺悔,沒臉抬起頭來見他。

他只見雨傘底下的衣著,她穿著寬松的吊帶牛仔裙,露出細長的小腿,腳踩著白色布鞋,膽怯羞澀的腳步,站得規規矩矩。

「……雨很大,上來吧。」前一刻還悶著滿月復火氣,此刻,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聲。

女孩走上台階,走進涼亭里,兩手緊握著一把傘,雨聲留在涼亭外,傘面卻往前壓得更低了……

「林語歌?」苦寒行等她放下傘來,等了半天沒動靜。

大紅傘面遮去整張臉,她就像個嬌羞的新娘,他忍不住笑,伸手扯她的雨傘,緩緩把傘面掀起來,好像……

掀起古代新娘的紅蓋頭。

林語歌水靈的眼楮盈滿濕氣,飽滿的雙靨泛紅,鵝蛋似的臉蛋襯著黑亮的長發,溫潤的五官,溫柔的線條,刻出靈透的美人胚子,像朵花兒似的在他的心里閃閃發亮。

「對……對不起……讓你等那麼久……」珍珠般的眼淚直直落,遲到的林語歌滿臉羞愧。

「好了,別哭,我不怪你。家里有事嗎?」苦寒行一點都不怪她,看她自責得無地自容,他伸手抹去她臉頰的兩行淚,很自然的動作之後才想到,她不是家里那個妹妹。

天鵝哥哥把小鴨妹妹照顧習慣了,而林語歌也看得很習慣,沒注意到苦寒行突然羞澀的臉。

林語歌緩緩搖頭,躊躇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我昨晚太緊張,整晚沒睡……剛剛被一個阿姨叫醒,說圖書館要關門了——我睡掉一個下午……嗚嗚……圖書館的冷氣太舒服了……嗚嗚……對不起!」

林語歌中午就到圖書館了,因為提早來,先進圖書館去吹冷氣,結果一吹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也就是說,苦寒行在外頭打蚊子,忍受一會兒太陽、一會兒下雨,偶爾還有閃電打來陰晴不定的天氣,一會兒流汗,一會兒汗水干在臉上,滿身濕粘時,約好不見不散的林語歌早來了,正在圖書館里頭乘風納涼睡大頭覺……

這只糊涂蟲!

苦寒行握起拳頭,朝她額頭輕輕一踫……

「服了你。」

嬌羞的花朵掛著眼淚綻開笑容,忍不住把天鵝哥哥一看再看。

「我是第一次這麼近看你呢……呵呵咯咯咯……科……」

女孩,貼近天鵝哥哥的臉,滿心歡喜全寫在臉上,滿滿的愛慕融在笑容里。

這一年,男孩和女孩才十四歲。

男孩對女孩的印象很好,女孩對男孩是真心依戀,懵懂的情竇初開,維持著純純的友誼,一起走在充滿夢想的道路上。

屬于未來的道路,對于男孩來說,是又寬又長、多彩多姿又多變,唯一不變的是他以為這一路上,女孩不會缺席。

好感,友情,持續一年後……

升上國中三年級,開學不到一個月,一個尖銳的驚叫聲驚天動地……

整個村子起騷動,整條路上人群聚集,一張張憤怒凝重的臉色,望向希望社區……

出事了。

半個月後,全村的人為林老師辦了後事。

女孩住進醫院,男孩經常去看望。

但是女孩不言不語,不看他一眼,曾經會說話的眼楮空得……像沒有靈魂。

女孩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後,被不知名的人士領養走了。

希望社區的最後一戶人家,林家人都走了之後,從此淪為廢墟。

男孩來不及和女孩道別,他听醫院的護士說,女孩出院時已經失去全部記憶,把所有的人,包括他——全都忘記。

女孩離開了,走出男孩未來的道路。

無法攜手一起走,讓男孩很難過,但是想到她在遙遠的某處開始新生活,只要女孩過得好……他想,如此就好。

男孩總以為隨著時間過去,女孩終將成為回憶。

苦寒行後來不曾再听過林語歌的行蹤,領養她的夫妻把她帶走後,不曾再回來過。

牆上的擺鐘滴答、滴答地敲,日歷一張張撕去。

苦寒行念完高中,進入大學,轉眼已經大二,心里始終有遺憾。

五年過去,他和林語歌都二十歲了。

他長高、長壯,變了聲,褪去青澀模樣,有了成年的樣子。

林語歌呢?

成長後的林語歌,變了多少呢?

走在路上,他是否還能認出她來?

「那個……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苦寒行在高辛市念書,外公在附近有一片田地,在田地中央蓋了一間小木屋。

他考上高辛大學,搬進小木屋,平常三餐都在外面解決。

大概是受了林語歌的影響,苦寒行經常晃進面包店買面包,最常去的,是學校旁的「高麥面包店」。

「高麥」位于高辛街的轉角處,店門外鋪著紅磚,一棵醒目的風鈴花怒放,隨著春風飄落黃金花雨。

苦寒行從店里買了幾塊面包出來,店內跟著沖出來一個戴口罩的女孩,穿著一身白衣服,系著黑色圍裙,手上還沾著面粉,害羞地低著頭擋住苦寒行的路。

「呃……我正在朝面包師傅的夢想邁進,現在修業的路上,上個月到面包店來實習看到你……」

女孩綁著小碎花頭巾,長發扎成干淨又俐落的馬尾。

她的身高大約到苦寒行的下巴,骨架縴細,向他告白的聲音也很輕細。

「我一直在注意你,常常偷偷看著你……你……長得好天鵝哦,科科咯咯咯……」苦寒行嘴里還有苦茶糖的味道,五年來只嘗到苦澀的滋味,他從未忘記女孩的聲音甜甜的,像融化的棉花糖般粘膩他的心,就像這個聲音……

「我看你都一個人來買面包……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苦寒行心髒怦怦怦地跳,「頭……抬起來。」

看她緩緩抬起頭,他鼓噪的心髒跳得愈來愈快——

「我們……可以做個朋友嗎?」女孩很害羞地凝望他。

恢復了。

曾經,死去的眼楮,恢復光彩,重新眨著會說話的眼眸。

只是這雙眼神看著他……已經認不出他來。

原來她——真的失去記憶了。

苦寒行緩緩揚起笑容,瞬間就濕紅了眼。

「朋友……我夠多了。我沒有女朋友……」苦寒行顫抖著手指從她臉上拿下口罩。

「科科科咯,你的意思是……要讓我當你的女朋友嗎?」女孩一臉羞澀的笑容。

「……你叫什麼名字?」

「宋盈盈,你呢?」

「苦寒行。生日幾號?」

「八月八號。你呢?」

「……八月八號。」

「哇啊——我們真是天作之合!」女孩捂住嘴巴,硬是要把自己和男孩湊在一起。

「宋盈盈,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一見鐘情了。」成長後的女孩,依然是那麼羞答答,依然的天真坦白。

「嗯,我也是。不如……我們結婚吧?」

男孩是認真的,起碼眼神看起來很認真。

女孩眨著一雙眼楮,把他一看再看,忘了雙手沾著面粉,模著滾燙的臉頰,抹白了自己的臉,張開嘴巴……

「好哇!」她一口答應了。

總是在陌生的街道上尋尋覓覓,尋找她的蹤影。

五年了……再見到她的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找了她五年。

結果……竟是她自己撲過來——

「哈哈,哈哈哈——」苦寒行抱著肚子,笑出眼淚。

終于,再見面了。

女孩望著捧月復大笑的男孩,只以為是自己的幽默惹笑了他。

「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失憶了,十五歲時被現在的父母領養,在日本住了一年才回國念書。我慢了一年,從國三開始念,但是一進學校我就哭,有排斥感,後來我爸請家教,讓我在家自學。」

苦寒行和宋盈盈從見面的第一天就開始交往。

「高麥的老板麥老爹和我爸是好朋友,我在日本時認識麥老爹的兒子,他當時在日本的面包店實習,和我們住在一起,放假他都待在廚房做面包,我也跟著揉面團培養出興趣來。」

苦寒行沒有課的時間就會到面包店來看看她,等她休息的空檔,陪她一起吃飯,他總是一有空就過來,整個面包店的人都認識他了。

「修完國中的課程後,爸爸幫我找了一間烘焙學校,去年畢業,跟家人出國住了幾個月,今年到高麥來職前實習。」

宋盈盈和苦寒行漸漸熟識,下班後開始往小木屋跑,也開始挖天鵝的出身背景成長史,身高體重興趣喜好和專長。

「不過……為什麼你會住在田中央?外面的田都長草了,這間小木屋是誰的?」

「這片田是我外公的,他退休後買了這片田耕作,搬來這里住,這兩年身體變差,三舅把他接回去照顧。去年我父母也搬到三舅家附近,就近照顧外公。這里離學校近,所以考上以後,我就搬進來了。」

小木屋有小廚房,客廳和寢室是一個空間,一張長沙發和大床靠著排在一起,書桌在窗口下,木造茶幾在沙發前,宋盈盈做了一個新口味的蛋糕帶來給他品嘗。

「我家在永夜市,我爸把我送到高麥來實習,這是我第一次跟他們分開住,我爸送我過來後,還哭著回去,麥老爹一直斥罵他說『騙人沒養過女兒』……科科,因為麥老爹只有一個兒子。」宋盈盈打開帶來的蛋糕,瞄向天鵝……

剛剛還坐在書桌前忙功課的醫學生,這會兒好像累了,霸佔了整張沙發躺著,正閉著酸澀的眼楮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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