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上) 第二十三章

作者 ︰ 雷恩那

循著葉笛咿咿鳴嗚的曲音,他又在生滿水蘆葦和長草的小河灣那兒尋到她。

她四仰八叉躺在大岩石平台上,挺自得其樂似。

而他也躺落下來,在她身邊。

他側過身靜靜看她,眉間額上莫名有些刺疼,下意識想著,這丫頭莫非又干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渾事,又令他頭痛?

「才沒有,我很乖的,糟糕的是師父你啊——」似能知他心思轉動,她突然也面向他側躺,兩張臉之間不過一息之距。「師父明明說中秋隔天就回來的,可是阿霖等了好久……師父失約了。」

是嗎?他沒有回去嗎?

這丫頭與他那樣親近,讓他那樣牽掛,他是去了哪里?怎可能不回去尋她?

她若沒了他、見不著他,不知要多慌懼?

「師父,我本來很怕很怕……怕會在那些碎石裂岩下找到你,怕挖出你那匹座騎之後,會在底下看到你,但沒有的,你不在那里,那……那就好……」她緩緩吐息,伸手撫模他的俊頰,微微笑彎雙眸——

「師父,皇上賜婚的聖旨已經到了,負貴傳旨的傅公公說,一旦當眾宣旨,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那釘子還拔都拔不起,我總算是師父的王妃了,然後……然後那個傅公公真的很壞,剛宣完聖上賜婚的旨意就說要往京畿帝都報喪,說你遇難身死,這事不能瞞著皇上。」非常不馴地哼了聲。

「師父,我禁不住就踹了他一腿!誰敢說你死,我就跟誰急!」

估計即便是金鑾殿上的那一位說他已然身死,她也真要卯上去干一場。

他靜瞅著,不禁笑了,眉間額上持續疼著,他憑本能驅使,拿著自己發燙的額心去抵在她清清爽爽的額頭上……

「師父,你在哪里?」

他在……他在……

欲啟唇張聲,聲音竟出不來!

突然——

「想將神魂避進凌虛之境嗎?嘻嘻,不成啊不成,要走可以,也得把咱們姊弟要的東西留下呀。」女子嬌聲道。

肉身驟然痛到極處,渾身熱辣辣作疼,鞭子威嚇般「啪」地落地響聲,下一瞬已落在背上,一下,再一下,無數下,他無法數清……

「姊姊,停停手停停手,不能弄死他呀,欸,咱瞧著多難受,都又剮又燒又烙又鞭的,整弄他都快三個月了,沒有就是沒有,神火不出,連丁點兒火花都沒有,難道弄錯法子?還是他壓根兒就不是咱們要的人?」中性男嗓欸欸嘆氣,仿佛極心疼似,舍不得又不得不舍。

「神火不出,那是這具埋藏神火的肉身未受盡摧折,痛不欲生至了極處,為護住元神與本心本命,神火自會現出。」女嗓發狠道。

「姊姊還想怎麼做?」

「水!還沒拿他浸水呢。嘻嘻,總得試試呀,就瞧他能支撐多久?」

肺髒幾要炸開,吸不進一絲養命氣,他想,應是走到盡頭了。

盡頭是天之涯、地之角,驀然間,天涯海角景致陡變,他再次來到水草蔓生的那處小河灣,那丫頭仍在那方大岩石上靜靜仰躺,仿佛等著他,一直一直等著。

「師父……」她朝他揚唇笑,向來靈動的眉眸不知因何沉斂了幾分。

他躍上岩塊平台,甫落坐,她腦袋瓜便蹭了過來,枕在他腿上。

他撫著她輕散開來的柔軟長發,記得身體是極疼的,但此時只覺胸中微暖。

「師父我真的殺人了。」她下意識摳著他的袖口,喃喃道︰「海寇搶了漁船,殺人越貨後還喬裝成漁民模上岸,望衡城南邊二十里外的一個小漁村遭屠村,得訊,陸營和馬隊的人手追趕過去,翼隊則從海上出擊,不令他們有任何逃月兌可能……我跳上那艘被海寇佔據的大漁船,第一次揮動長刀近身肉搏,而非以往海戰時,僅撐著小翼點燃水炮或火箭遠遠投放,又或者在斗鑒上當著斗手發動連弩……

我是拿起長刀以命相搏,能清楚感覺到鮮血飛濺上身的溫熱……師父,我是真的、真的殺人了,那些人確實該死該殺,我沒有遲疑,沒有心軟,沒有的,只是……就只是……」

只是……什麼?她自個兒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話語未竟,他卻能意會似,拍了拍她的背心又模模她的頭。

將覆了她半張臉的發絲撥開撩到她耳後,探指去撫她頰面一道小傷,細細口子橫劃開來,還未完全結痂。

她握住他的指,靦眺道——

「是為避開一支暗箭,不小心被劃了一小道,沒事的,望衡軍將那些模上岸的海寇全滅了,一切還能撐持,翼隊也是……我把翼隊托給查頭大哥管著,也托茂子和三喜幫忙一塊兒照看,這樣我就能尋你去。」

——別來尋我!危險!

額心驀地刺疼,他試圖抵住那股詭異疼痛,她的聲音仍持續輕響——

「皇上前些日子有意召我回京畿,像似盛國公又去面聖,不知怎地又把皇帝說動了,幸得有師父的那幾位幕僚啊,尤其是文山和泉陽二位先生,他們當真幫了我不少忙,還代我寫了封文情並茂的折子上奏,以翼隊接續為由,懇請皇上允我繼續留在東海一陣子,回京的事才能緩下……師父,你是在這兒不見的,我若走,也得走去有你在的地方……」

——別過來!

「嘻嘻,原來你把最緊要的玩意兒藏在凌虛里嗎?且教我也看看呀!」

女子嬌笑聲起,他陡然張眼,將自身從夢寐之境抽出。

夢是神識的延伸,夢也可能是陰陽兩地、虛實之間的通道,而他似乎在現實和虛境中不斷進出,尤其當肉身承受極大痛苦時,神識為保住他一絲清明,會自主地將他送進另一個所在。

他看到那個丫頭,每一次見她,她都像更瘦了些。

她在找他,他知道。

但,她不可以來到這里,不能落進陷阱。

必須斬斷夢境中的牽連,要將她藏好,將她藏好……

他努力保持清醒,不肯再露破錠,懸在他上方的女子臉容有些模糊,他死死注視,眼白布著血絲,听女子嬌柔又笑——

「我怎麼玩,你都面無表情,不驚不懼,都大半年了,幾回快把你弄死,也沒見你變臉,可怎麼一提你藏在凌虛里的東西,你眉目就狠了呢?不能看不給看嗎?

嘻嘻,那我還一定要看。但不急的,咱們先試試這個法子,總說采陽能補陰,你幫我補補呀……」她騎在他腰上,掌心撐著他無數道新傷與舊傷交錯的胸膛,微仰起頭,開始扭動腰肢、擺動起臀部。

他動不了,頸項與四肢分別被鐵鏈鎖住,胯間痛得他直泌冷汗。

有誰扣住他下顎迫他啟唇,隨即冰涼液體灌進喉中。

他確實口渴難耐,卻拚命抵拒入喉的水……水中下過藥,有淡淡香氣,他已被強灌好幾回。

他的口驀地遭封吻,無法扭開頭,遂咬緊齒關,只听那人憐聲道——

「藥能助興,不喝不成的,等姊姊弄你一回,我接著再替你清理。」

「弟弟……弟弟……來玩啊……」女聲發出陣陣嬌喘,腰臀動得更急。

掙扎再掙扎,鐵鏈被使勁扯動,鬧出不小聲響。

眼前景象變得更模糊,兩具luo身緊貼交纏,也許……也許是三具……他記不得……記不得了……只記得萬萬不能再記起誰,不能再去想誰,他的命中……僅有自己才是最緊要的,心尖上……沒有誰……

從來不曾有。

不知第幾次來到這處小河灣。

岩塊平台上空蕩蕩,他佇足凝望片刻,有什麼畫面欲從腦海浮現——別來尋我!危險!

警語驟然閃過,將出未出的畫面完全破碎,什麼也沒有了。

額心發燙,他抬手揉了揉,還是不想為好,再動了思緒,頭會更疼痛。

「吱吱——」

他本想躍上岩塊平台,感覺自己像挺習慣這麼做,平台上突然跳出一物。

……不像老鼠,而是一個約莫跟老鼠一般大的小小人!

走近再看,小小人東跳西跳的,頭上頂著一心二葉的兩瓣綠葉,身體呈淡褐色,竟是一根人形山參,明明沒有五官,卻似瞧得見他,也能發出吱吱叫聲。

他本能出手,一下子將它揪進掌中。

山參原是吱吱叫地掙扎,突然扭了扭參須就安靜下來,隨即,略粗啞的男人聲音在凌虛中響起——

「我就一直鬧不明白,不確定丹戎姊弟究竟在這座地宮里藏了什麼,像似生氣勃勃又被整弄得奄奄一息,且還怎麼都死不去,今日一探,閣下竟然深藏不露啊,明明強大到逆天,神火卻一直受意志壓著不讓出,甘心當著尋常人……欸,可這也不是你說了算,都把你逼到如此境地,原身不現,枷鎖難卸,你且想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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