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上) 第二章

作者 ︰ 雷恩那

「縹青。」觀景小亭內,靜靜觀之的年輕男子才掀唇,一道勁裝配劍的黑影已從暗處現身,恭敬立于男子身後。

南明烈將目光投向那片眾人所稱贊的佳景,淡淡笑嘆——

「百聞不如一見,這一見……欸,可惜了。園中三潭已經改造,雖匠心獨具卻少了自然野韻,可惜了這樣好的金秋皎月。」

「是。」身為暗衛的男子沒有任何異議。

身為主子的男子嘴角勾起。「卻幸得一場好戲。」

「是。」

南明烈的視線再次調往那處瀟湘竹叢,目中之色是僅有自己才知的沈吟,語氣更淡地道——

「去查個清楚。」

「是。」毋須主子多交代,暗衛身影倏地一閃,無聲無息潛進夜中。

獨佇在小亭里的俊頎身影終于有所動靜。

南明烈徐緩踏下石階,丟開手中把玩的葉子,一手仍閑適負于身後,朝那處正隨風微微鳴動的竹叢步去。

竹叢後面是一條蜿蜒小徑,兩旁花木扶疏、石峰錯落。

若在白日經過,或者頗有景隨步移的氛圍,然此時夜中,無一盞燈火傍身,夜風送來,不住晃動的花木影子都有些鬼影幢幢的氣味了。

就在無數陰影交迭的圍牆角落,碧油油的一雙貓眼無辜眨動。

「黑子!」小家伙壓低的喚聲透出歡喜,三步並兩步沖過去。

她跪坐在地,黑貓頂著毛茸茸的腦袋瓜蹭了過來,「喵嗚——喵嗚——」的叫聲軟綿綿滿是依戀,與一刻鐘前那詐尸發狂的樣子完全是天差地別。

「誰讓你那麼饞嘴?貪吃鬼啊你,給什麼吃什麼,生冷不忌的,瞧,吃出事來了吧。」搔著黑貓鼓鼓的頰面和窄額,她叨念不停。「那些人見你成天往灶房里鑽,那麼多雙眼楮盯著呢,設個陷阱逮你還不簡單?還以為自個兒當真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嗎?笨蛋!」

「喵嗚……」可憐兮兮。

「裝可憐也沒用。」她輕拉貓耳。

「喵嗚……」

裝可憐還是很有用的,何況不是裝出來,是真的惹人心憐,于是心就軟了,她沉默下來,秀指仍溫柔順著貓兒的毛,好半晌才低聲道——

「不能怪你,不是你的錯,是你跟我要好了,那些人見有機可乘,才會拿你出氣,任憑你有九條命也不夠使的,不能怪你……是我不好,拖累你,才讓你這樣遭罪……那些人就想要我難受而已,我、我不想讓她們得逞的,但……呼……真的很難受啊……黑子……黑子……還是……不能陪我了嗎?」喚聲更加低幽,細小手臂收攏,把黑貓摟近頰面慢慢輕蹭,風里忽而蕩開一股腥臭血氣,貓兒的喵喵叫聲變得好輕弱。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慢趕到,太慢啊……要是早些得知,要是我腳程再練得好些、跑得快些,要是……要是能把阿娘給的還魂丹早一刻讓你吞下,你會好的,會像吃壞肚子那樣痛一痛、吐一吐,把不好的東西吐出來就會好的,那是『西澤巫苗』煉出的救命丹藥,阿娘留了三顆下來,能救命的,能、能……」略頓,想起什麼似,再啟唇,語調里鼻音甚濃——

「我把一顆硬塞給老杜伯伯吃,一顆喂你,阿娘說能救命的,可病入膏肓的老杜伯伯僅活過來三天,你卻連半天都不成嗎?原來啊……呵呵,原來僅是回魂,那是還魂丹,不是救命丹,不能救命的……老杜伯伯回魂的那三天,精氣神比什麼時候都好,拉著我交代了一大堆事,他也知自個兒是要走的,沒法子在陽間久待,所以才那樣叨叨絮絮個沒完,放不下我啊……」

令人作嘔的腥臭味越來越濃,仔細去尋,原來是黑貓的口鼻流出濃血。

血混著毒,貓兒被喂了劇毒,不只口鼻,七竅都滲出血絲。

「喵嗚……」勉強蹭動腦袋瓜,像也放心不下誰。

「沒事的,會沒事的,不要怕,會沒事的……」雖然弄得臉上、肩上都是血污,她依舊親親密密地摟住黑貓,不住低喃的話語像在寬慰這只陪伴她好些歲月的貓兒,又像安慰著自己。

「我帶你過去,去你喜歡的地方,那個我們都喜歡的地方。」

起身,她一手抱貓兒,憑著單臂和雙腿費了些勁兒才攀過牆圍,身姿雖不甚利落,然以那樣小的年紀和過瘦的身板,能成功躍出高牆外已屬難得,瞧得出習過一些粗淺武藝,功底打得頗穩。

高牆外有幾棵樹,有一片起伏溫柔的坡地,不遠處是一幕細竹林。

她走進那片黑壓壓的竹林,在幽暗中沿著地勢一直往上走,風穿過竹林如泣如訴般嗚咽,黑影不住搖曳,她不為所動,直走到坡稜上的一方所在。

突然間,景致乍開。

深陷竹林當中,此時細竹將她完全圍繞,四面八方皆是方向,也都不是方向。

像自然地開了一小座天井,仰首去看,頭頂上的一塊寶藍穹蒼太美,尤其來了那一輪月,明光皎皎,清冷卻也溫潤,能勾引出無數情懷。

什麼「三潭映月、虛實妙景」?在暗中一路尾隨過來的男人眼里,眼前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色才稱得上佳妙,只是……

「嗚嗚……嗚嗚嗚……」哭聲飄出。

欸,在那一干盛氣凌人的貴女與護主的僕婢面前,再強再悍都是硬裝出來的,到底……也還是個身板縴細、個頭小小的小家伙。

高大身影從暗處走出,走到受月光照拂的地方。

這時小家伙已拾來一小段枯竹和石片,努力挖土,挖挖挖,埋首使勁兒挖。

跟著,她扯裂自個兒的一只衣袖,把已然發僵的貓兒軀體仔細包裹起來,再虔誠地放進剛挖好的小土洞里。

甫掩好土,在小墳上迭起一塊塊石頭向地靈母親祈福,她淚水禁不住奔流。

不再隱忍了,她干脆放聲大哭。「嗚嗚哇啊啊——嗚哇哇——」

朝她走去的步伐先是一頓,被驚住似,幾個呼息之後才又徐慢靠近。

實在哭得太忘我,耳力向來靈敏的她竟然直到頭頂上的月光被一大片陰影掩了去,才驚覺坡稜竹林中還有其他人!

她沒有抬頭試圖看清,而是倏地朝一旁翻滾三圈,待拉開距離,她單膝跪地蹲踞,定住身子才揚睫去看。

是名男子。

感覺……很年輕,背光的身影很高大、很修長。

「你是誰?」她問得凶狠。

男子眼神亮得詭譎,是那片陰影里最能辨明的部分,卻不明白他干麼那樣瞧人,驚訝中還帶贊賞似的……簡直莫名其妙!

「妳問我是誰,怎不先說說自個兒是誰?」

嗓聲清冷,語調里似有若無揉進一絲軟意,在這般淒迷夜中蕩進耳里,也許說者無心,然听者意動……無端端想起爹娘,她家的那一雙爹娘皆是性情偏冷之人,在外人面前一貫地清淡自持,可兩個淡薄的人踫在一塊兒,卻能燒得天地變色,眼里僅余對方。

阿爹最愛輕彈她的額,偏冷聲音透出寵溺,逗著她——

「怎麼就有妳這樣一個娃?哪兒蹦出來的?這熱火沖天的脾性究竟像誰?」

「像爹!像娘!就是……就是像爹也像阿娘啦!」

五、六歲時候的她總被逗得小臉通紅,焦躁急嚷。

後來才知,自己答得再實在不過,她的一雙爹娘深愛彼此,為對方燃盡命中所有火熱,那樣熾烈的情,終是造就了這樣的她。

她不語,卻听他道︰「不過,我知妳是誰。」有意無意地停頓話語,直到她意會過來地微瞠雙眸,他才淡淡又說——

「妳是盛國公府顧家子弟,卻不姓顧,想來是從了母姓……姓『絲』嗎?這姓氏在咱們天南朝抑或是北溟和東黎國,都不是尋常可見的姓氏,卻是西澤大地上一支小族的大姓。妳的娘親是西澤的巫苗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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