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定許青鸞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畫中伊人

作者 ︰ 姮珂

日色漸漸變得長了,一場雨後,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卻總算沖淡了夏日的炎熱,大雨後的屢屢清風,送來陣陣清涼。

棲鸞殿庭院里的青磚上積窪了些許積水,晶瑩的水窪隱射出澄碧如玉的天空,恍如一塊無暇的青玉一般。蘇代站在廊下怔怔的瞧著宮娥們將青磚上的積水掃盡,不知為何,心底驟然氤氳而出一聲沉悶的嘆息,像是在哀嘆這久久無盡的深宮歲月,又像是在嘆惋這無常的日色。

「娘娘怎麼不進殿去?」折顏在她身側輕聲道。

「折顏,你說這日復一日的活著,究竟是為了何?」她不解,從她出生之際,命運就像是定好了軌跡,無論她如何抉擇,終究還是向著一個方向駛去。

折顏一怔,蘇代的話問住了她,其實她也不知她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這般周旋,像是只是為了活著,可是活著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僅僅是為了辛苦的周旋?

蘇代輕聲嘆息,緩緩道︰「我想,沒有人知道答案,這個問題,也終究沒有答案吧。」

話音落下,終了的一聲輕嘆恍如一陣余煙,裊裊升騰至空中,不多時便散了。

已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抬眸望向天空,遠處的陰雲似是從萬里之外而來,恍如她心底的陰霾,看不見希望的陰霾。

「娘娘,還是進殿去吧。」

蘇代眸色淡淡的凝著天際的陰雲,徐徐道︰「我出去走走,不必跟著。」

出了棲鸞殿,順著青磚向前行,無所謂歸處,一如煙波浩渺的湖心小舟,隨水飄蕩。

因著剛下完一場雨,玉華台鮮有宮人走動,她走了許久,只見到兩三個行色匆匆的宮人,青磚小徑縱伸蜿蜒,地上的積水還不曾有內侍宮女將其掃盡,曳地的裙擺逶逶迤迤,驟然踩在一個水窪中,積水頓時濺濕了腳上的繡鞋。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所見之景更顯幽靜深遠,她不禁想起李白曾在《訪戴天山道士不遇》中有言,「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她私心想著,人跡罕至之處總能有幸尋得些許鮮為人知的新意,也不知她此番林深之時,是否可窺見一鹿。

蓮步輕邁,腳上的軟底繡鞋早已被積水浸濕,腳底驟然踩住一個硬物,蘇代蹙了蹙眉,低眉一瞧,只見腳下赫然躺著一只珍珠耳墜子,她徐徐蹲身,身上的裙裾洋洋灑灑的鋪在地上,她亦是不在意,撿起珍珠耳墜,只見圓潤的珍珠在日色下流轉著光輝,十分奪目。

不知是何人落在此處,掉了一只珍珠耳墜,卻不自知,該是怎樣的糊涂心思,思及至此,蘇代徐徐將墜子斂入袖中。

玉華台雖居北境,卻鮮少有北國的磅礡大氣之景,更多是像婉約的江南水鄉,雖然她不曾見過如煙雨迷蒙的江南水鄉,可大楚詩詞中呈現出的,赫然是一副讓人繾綣流連的意境,她唇角含笑的望向眼前潺潺的泉水,若是有一日可以離開這里,她想和胥一起去看看江南的風光。

綠樹成蔭的深處,竟然是如月牙兒般的小泉,水聲潺潺,在寂靜的林蔭中顯得格外動听,听慣了箜篌幽幽,潺潺的水聲恍如一曲更有意境的古曲。

月牙兒般的小泉旁栽種著一株木槿,清風拂過,悠揚飄落的花瓣順水而流,碧波中漣漪微動,偶有熹微的日色透過如蔭成蔽的罅隙中漏下,映襯在清澈的如月色一般的泉水上,一如落在她的心湖中。

蘇代徐徐走到如碧玉般的水邊,蹲身雙手合起,輕緩掬起一泓,淡粉色的花瓣在掌中輕晃,染粉了整個掌中的泉水。

「代兒?」身後傳來一個溫潤如這碧玉一般的男聲。

她心神一慌,掌中的水頓時撒了全身,輕薄的衣裙被水打濕後便緊緊貼在了身上。

「你怎麼會在這里?」胥輕聲絮語的問道。

她緩緩轉過身,雙手卻不著痕跡的掩在被打濕的衣裙上,輕聲道︰「我,我也不知怎麼就走到了這里。」

他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徐徐道︰「這里人跡罕至,鮮少有人知曉此處風光。」

「你住在這里?」自打來了玉華台,她還不知他住的是什麼地方,她也從未去過。

「不是,這里是我前些年發現的,只覺得此處極其僻靜,因而會常常來這里。」他眸光瞥見她腳上繡著無窮無盡海棠連枝圖案的繡鞋,卻早已濕透了,他不禁蹙了蹙眉,緩緩道︰「怎麼這麼不小心,鞋子可是濕了?」

她神色喏喏的點了點頭,心中思緒萬千,不禁想起除夕夜,她的腳崴到了,他卻替她擦藥膏的樣子。

他緩緩靠近她,在她未反應過來之際,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她只覺得雙頰燙的厲害,也不知是否像染了紅霞一般。

他抱著她,將她輕緩的放坐在一塊石頭上,抬手輕輕替她褪下濕漉漉的鞋襪,她心中赧然,想要伸手去阻止他,卻被他的手輕輕拂到了一旁,「總是這麼不小心。」他輕聲道。

「哪有,不過就這兩回而已。」蘇代自知理虧,可又不想被他念叨,不禁小聲反駁道。

他抬眸,眼底盛滿了繾綣的笑意︰「我見到的也是兩回。」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替她將鞋襪褪去,一雙小巧的玉足赫然暴露在他眼前,他不禁輕咳了一聲,她慌忙將雙足縮回。

「我去幫你把鞋襪晾一下。」他緩緩轉身道。

蘇代瞧著他清瘦的背影,心底漾起一絲甜蜜,她坐著的石頭正是臨近水邊,一時間玩心大起,她將雙腳浸入清澈的水中,水中的小魚成群曳過她的腳旁,一陣癢癢的觸感惹得她不禁輕笑出聲。

「笑什麼?」胥的聲音里含著笑,柔聲問道。

她輕輕搖擺著雙足,任由游魚在她腳下游過,清風拂過碧水柔波中飄蕩的木槿花瓣,漣漪微動似心湖泛波,輕快的道︰「子,我听聞大楚的女子是不能隨意將自己的腳給旁人看的。」

「嗯,是有這個說法。」他撩起月白色的衣擺,在她身旁坐下,唇角凝著淡淡的笑,宛若潺潺的泉水一般。

她轉眸看向他,心里有些忐忑︰「那南華國呢?」

「南華國和大楚,許多禮教上的規矩大抵是一樣的。」他含笑凝望于她,眼底氤氳著朦朧的笑意。

她有些赧然,不禁想起了除夕夜,撇了撇嘴道︰「虧我從前還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原來那時他就已經故意如此了。

「我當然是正人君子。」他的眸光清澈如月光,燭光熒熒一閃,卻閃出如琉璃一般璀璨的光芒,如橫跨天際的虹彩,眼底赫然是她嬌俏的容顏,「不過只是對旁人。」

她怔怔的瞧著眼前如玉般的少年,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四周靜得出奇,默然無聲,只能聞得水波晃動的柔軟聲音,她仿佛在猝不及防間,重重跌進了他眼底的笑意,心湖仿佛被一陣風吹起波瀾,漣漪陣陣,心跳得厲害,她慌忙垂眸,輕聲嗔道︰「油嘴滑舌,從前竟是不知你是這般。」

他含笑凝望著她,瞧見她雲鬢間落了一瓣淡粉色的花瓣,他抬手輕輕取下那個花瓣,卻見她雙頰微紅,和他手中的花瓣相映成色。

「以後我只對你油嘴滑舌,可好?」

蘇代不禁臉頰一熱,怎麼今日他這般會說話了,句句話都叫她心里羞赧,直想快些逃離這讓她赧然的地方。

「我帶你去前面的小屋吧。」他輕聲道。

她微微頷首,只見他緩緩在她面前蹲下,清瘦的脊背在她面前,她有些赧然,不禁想起除夕夜時也是這般,他背著她,只是那時他和她並未互通彼此的心意。

小屋坐落在林深之處,她輕輕伏在他的背上,鼻尖輕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蘇合香的味道,心里滿是安寧。

「這里為何會有座小屋?」

他笑著答道︰「我也不知,只是我發現此處之時,就已經有這間屋子了,想來是前人搭建的吧。」

或許是前朝不受寵的皇子,听聞前朝皇帝,向來喜歡將不喜愛的皇子放在玉華台養著,也許是哪個皇子搭建的,再後來大楚建朝之時,將玉華台作為避暑行宮,年年夏日來一回,也就更不可能知曉了。

林中小屋旁,濃蔭迎地,香花藤蘿開之不盡,古意盎然,倒是別有一番隱世的意境。

他背著她,伸手緩緩推開門扉,進了屋內,頓時聞見淡淡的書墨香,看來胥將此處打理的很好。

他將她放在一旁的軟榻上,一室的靜香細細,無措的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那是什麼?」她瞥見案幾上展開的畫卷,遠遠瞧去仿佛是個窈窕的背影。

他一向白皙如玉的臉上漸漸升起一抹紅雲,疾步上前就要收起畫卷,她卻先他一步,按住了他要收起畫卷的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子,手執紈扇,亭亭而立于湖畔,回眸之際,雙眸如星辰般燦爛,黛眉如遠山一般,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開,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畫中女子的旁邊還提了一行字,「輕羅小扇白蘭花,縴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這是,我麼?」畫中的女子赫然和她長得相似,可她卻還是開口問道。

他微微頷首,淡淡笑道︰「是你。」

「這是我在宮後苑的太液池旁?」那時仿佛是榮秉燁在她身後輕喚了聲,她本以為他在清心殿批折子,沒想到他特意來了宮後苑找她,她心中歡喜,回眸看他之際,唇角也漾起了笑意。

「是,那時我正好路過那里,看見了你。」

原來在玉華台墨韻堂不是他初次見她,卻是她初見他。在宮後苑太液池畔的那次,才是他初次見到她,可她卻是不知。那時是什麼時候呢?她似是初進宮不到一月,正是全心全意的裝著榮秉燁的時候,可那時,他就已經對她有意了麼?

她心中震動不已,不知為何,震動緩緩消散,心底卻漾起一絲苦澀,她突然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他是南華國的皇子,可她呢,不過是已為他人婦的妃嬪而已。

胥見她久久不語,眉梢上似染上幾分泠然,他不禁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我知曉你在想什麼,可是我對你不是一時興起,我自然知曉你我如今身份懸殊,想要相守實在是難上加難,可我從初見你之時,就已經忘不掉你,當我知曉你照顧珩兒的時候,我就知道,若是無緣,也不會有此安排,那日我生病臥床,你來到知語軒時,我就想要告訴你我的心意,代兒,你可明白?」

她眸光怔忪的凝望著眼前的人,她從未見過如此認真的他,如此堅決,原來從頭到尾,容易動搖的都只是她一個人,可是,她終究還是難以邁過心里的那道坎,之前她一直下意識的逃避那個問題,可現在真正直視內心,她只覺得這對子而言,太不公平了。

「可是,我已為他人婦,這點你就不在意嗎?」。她的聲音里隱約帶了些許顫抖,那是連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恐慌,她怕,怕這個問題一出口,她就會失去他,可她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他一怔,就在她的心緩緩沉入深淵之時,他唇角凝上一抹笑意,輕聲道︰「原來你一直以來擔心的都是這個?」

她抬眸看著他︰「這根本不對等,對你來講,這太不公平了。」

「我從未在意過你是否已經是他人婦,我只知道從前你沒有選擇的權利,也沒有人問過你是否願意入宮為妃。」他的眸光牢牢鎖著她,目光灼灼,「現在我問你,代兒,你可願意以後和我回南華?」

眼底似是氤氳而出一絲溫熱,模糊了視線,她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是,以前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意願,她也從未有權利掌握過自己的命運,從今往後,她要為自己而活,再無旁人可左右她的命運。

他眼底溢滿了溫柔的笑意,伸手輕輕擁她入懷,不知何時,外頭的天際陰雲被陽光掃盡,灼灼的日光透過林蔭成蔽的縫隙間漏下,洋洋灑灑的透過雕花窗灑了一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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