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無雙 第八章 心頭打翻醋

作者 ︰ 千尋

離動物園不遠處有座湖,湖很美,尤其是湖邊種滿荷花、蓮花,風吹來,湖面上的荷花、蓮葉翻飛,美得讓人精神一振。

「漂亮嗎?」她問。

緊繃的表情微微放松,孟晟回答,「漂亮。」

「現在還不是最漂亮的時候,六月到八月,是荷花及蓮花盛開的季節,到時才美呢,夕陽斜、晚風飄,大家來唱采蓮謠,紅花艷、白花嬌,撲面飄香暑氣消。

「九月、十月則可以把采蓮子排進行程,十一月,就是蓮藕收成的季節了,到時候你來,我請你吃蓮花大餐。」

「一定。」孟晟樂彎兩道眉,他迫不及待想要品嘗。

「等阿元哥攢的公款夠多,我想在湖面上搭一座橋。」她指指湖面,在心底想象著那個畫面。

「橋?湖不大,繞一圈多走幾步也就到了。」

無雙咯咯輕笑,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橋是為著縮短兩邊的距離而建,但她的橋不是。

「我想造的是九曲橋,不光是橋,還要有屋頂,橋的兩側釘上長椅,客人可以坐在椅子上享受湖面吹來的徐徐微風,或者垂釣、或者吟詩、或者淺嘗湖邊小吃。」

「湖邊小吃?」

「嗯,村里有一戶人家,家里連生七千金,婆婆成天責難媳婦,說她生的全是賠錢貨,只能靠著兒子種田養家,可……才不是呢。現在那戶人家的孫女大妞、二妞、三妞全在我那里幫忙做菜,上回我給她們一人半兩銀子,當婆婆的,高興得說不出話,她的兒子再能耐,短短三天也掙不了這麼多。

「三個姑娘勤奮認真,我打算再磨練她們幾個月,教會她們做一些簡單的吃食,到時她們掙的銀子足夠在湖邊買塊地、蓋鋪子,他們家四妞、五妞已經報名夜間部學堂,我會教她們算帳,之後就可自己做生意了。」

連算帳都幫對方設想周到?孟晟定眼望她,他有些明白了為什麼她走到哪邊都會受歡迎。因為她總是站在對方的立場著想,因為她提供幫助,卻不要求回報,這樣的人跟廟里的觀音有什麼差別?

「我開始相信了。」孟晟道。

「相信什麼?」

「錦繡村會成為一個傳奇。」

阿元說這句話時,他只當阿元見識不廣,容易被掮動,但現在,他的心也被搧動了,像蝴蝶的翅膀,在花叢間、在春風里,微微地……搧動……

「它本來就會。」

「你是負責游客吃食的,村里賣吃的人越多,不怕自己的生意受影響?」

「當然會受影響,但是……」她看著他,搖搖頭,把話收回去。

「但是什麼?」

「現在說還太早,過一段時間我再告訴你。」

「沒意思,話說一半、留一半,撓得人心癢。」

無雙笑開,原來他也會心癢?還以為他是鐵板似的人物呢,不過越熟悉他、越了解他,才曉得他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剛硬的外表、柔軟的心、敏銳的觀察、細致的體貼,他是個讓人感覺舒服的男人。

「錦繡村只是我的第一站。」她還打算等一切上軌道後,把BBQ讓給阿元哥做。

「意思是……還有第二站、第三站?」

「嗯嗯,以後你發現陳國上下有無數的觀光村落時,不必懷疑,肯定是我的杰作。」她想把這里打造成觀光王國。

望著她笑,孟晟也笑開,因為自己沒有看錯,她確實是鴻鵠非燕雀,岳帆把她關在小小的尚書府,確實是委屈她了。

是啊,有了千里沃野,誰還會在乎後宅那一畝三分地?孟霜想爭、想斗的,恰恰是無雙瞧不上眼的一丁點兒,他有些同意她了,那種事不值得她浪費心力。

「听說你在教孩子念書,為什麼?」都這麼忙了,還替自己張羅麻煩事?

「理由兩個。一是錦繡村要永續發展,人才不可少。二是為了園兒。我會想,當我為別人的孩子盡心時,是不是也會有人為我的孩子盡力。」

這是身為母親的補償心態,她但願真的會善有善報,園兒能因為自己的行善而得到善果。

沉吟須臾,孟晟道︰「我去看過園兒了。」

眼楮一亮,她急問︰「他還好嗎?」

「他和他的母親一樣,驕傲又固執。」接著,他開始描述兩人見面後的針鋒相對。

听到園兒要求孟晟把蔣孟霜帶走時,無雙忍不住笑出聲,誰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兒子也是好不好!

孟晟說起園兒的早熟、認真,說著他的堅持、固執,也說了他對園兒的想法與計劃,說得無雙感動又感激。

「……園兒還不肯接納我,我只能先派阿野到尚書府教他一點基本功,阿野很有能耐,他從八歲就開始幫師傅帶著師弟們練功。」

「謝謝你。」兒子的確需要一個武學師傅,他很早就表現出基因傾向,他像岳帆,在許多方面。

「現在,我能做的不多。」

園兒和阿野相處得不錯,阿野不只一次夸贊園兒,還說與鐘將軍相較,絕對會青出于藍。

「我能為他做的更少。」她是個自私母親,但她並不後悔,與其讓園兒像前世一樣,終生深陷怨恨而無法自拔,她更願意看到積極向上的兒子。

「如果你信任我,我願意幫你們傳信。」

他的回答,讓她卡住了,她還可以更義無反顧地信任他嗎?

微微笑了笑,她說︰「走吧,再帶你去看一個挺有意思的地方。」

轉移話題?不想談論信任?好吧,他早就明白,燕無雙是個多麼固執的女子。「好。」

無雙走在前頭,孟晟走在後面,他們往凌家走去,卻在路上遇見焦大叔。

看見無雙,焦大叔笑嘻嘻地跑過來,說︰「雲姑娘,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兒。」

「焦大叔請說。」

「早上我們去逛花圃,有個老板剛進了兩百棵梅樹,卻愁眉苦臉的,一問之下才曉得,那是一個大官家里訂下的,沒想到前兩天犯了事,官老爺被抓進大理寺,現在府中大門緊閉,他們根本不能進去種樹,但梅樹得接地氣兒,再多擺上幾日肯定活不了,可是兩百棵吶,怎麼賣得出去?

「我問過老板,那些樹原來談定三百五十兩銀子,對方已經付了訂金二百兩,老板說,要是有人可以一口氣全部買下,願意少賺一點,就賣一百兩銀子,梅樹可沒這個價錢,所以……雲姑娘,我很想買,只是怕沒地方種……」

這會兒,老板的愁眉苦臉跑到焦大叔臉上了。

「知道了,土地的事,我會想辦法,您再跑一趟把樹給買下來,銀子我回頭給您送……」話沒說完,一張百兩銀票出現在焦大叔面前。

焦大叔順著銀票往上看,看到蔣孟晟的臉,他笑眯眯地接過銀票,道︰「花都種下了,我馬上進京先把樹給訂下來。」

現在整座村子的人就數他最閑,新苗圃還沒蓋上,自己種的那些花花草草已經被客人買得差不多,接下來他能做的就是幫里正打打雜工,賺點外快。

就算不賺也沒關系,那一百多兩銀子,已經讓家里的婆娘對自己刮目相看了,成親幾十年,他總算揚眉吐氣一回。

「麻煩焦大叔了。」

「不麻煩、不麻煩,旁的事兒我不愛,就愛種花種草種種樹,雲姑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吶。」

又一個感激她的?孟晟失笑。

想起岳帆的憂慮焦心,倘若他知道無雙不依靠他也能過著如魚得水的生活,不知心里會是什麼滋味?

焦大叔離開,剛剛不好說的話,現在得拿出來說說。無雙道︰「蔣大將軍,我們只是朋友,你不需要有罪惡感,不需要把我當成責任。」

「朋友有通財之義,更何況我是你大哥。」

就是因為大哥這個身分,她才不好在焦大叔面前發作啊。「那也得等我向你開口。」

「住宿一天三兩,一頓飯一兩,導游費一兩,我只是預付接下來的食宿費。」

「房子是你的,免費,吃的跟導游費,就當是我付給你的房租,所以你不欠我。親兄弟明算帳,更何況是朋友,這一百兩,我會還你的。」她一本正經。

就這麼喜歡算帳?「看不出來,我在討好你嗎?」

「你討好人的方式是送銀子?」

「做法不對?」

「只听過送玉釵、手鐲、華服、脂粉來討好的,沒听過有人送銀票。這麼粗糙的討好法,讓人無言以對。」

「你想要玉釵、手鐲、華服、脂粉嗎?」他回頭就去買。

那不是重點好嗎?重點是銀票、銀票啦!她悶聲回答,「不想要,我現在是荊釵布衣族的代表人物,不是美食華服組的一員。」

「那我沒錯,想睡得遞枕頭,不可以送西瓜,口渴得送茶,而不是送鮮花,東西要送到人的心坎里才叫討好。而你,缺錢。」

他和她的觀點不一樣,認為錢就是重點。

「你知不知道,說話得顧及別人的自尊。」

「肚子餓的時候,不可以在食物面前寵著自尊,沒錢的時候,也不可以在銀票面前捧著自尊,自尊這種東西是閑來無事時,用來觀賞的,緊要關頭,該丟就千萬別舍不得。」

哇哩咧,還以為他忠厚老實、不善言詞,沒想到木訥之人搖身一變,變得巧言令色?

「于我而言,自尊是支撐我度過艱難的理由,不是觀賞用的。」

這麼難說通?他又要懷疑岳帆的話了,她哪里柔順體貼、善解人意?

不想談銀票,他直接換話題,問︰「土地的事,你打算怎麼辦?」兩百棵梅樹不能種在屋頂上吧。

「除蓋學堂的地外,昨天阿元哥還幫我買下一塊地,十畝左右,是王家的,王家這些年搬到城里作生意,地都荒了,我嫌它不好看,干脆買下來,一畝地五兩銀子。」剛有些進賬的荷包又扁了。

「因為不好看就買地?」這個理由還真特殊。

「如果觀光村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日後的食材需求必定大增,與其老是麻煩阿元哥到處幫我張羅蔬果米糧,不如買塊地雇人耕種,以後自給自足。」

「種了梅樹,你的蔬果米糧怎麼辦?」

她覷他一眼。「錢沒還清之前,我不會再找地,只能繼續麻煩阿元哥,等游客的量固定下來,我再尋村人簽定合約,讓他們供應我足夠的食材。」

「我可以給你。」

無雙翻白眼,這就是問題所在,他的一百兩在她的認知中是借,而他的認知是給,這樣子,兩人怎麼能談得攏?

「我不是那種債多了不愁的人,欠人錢財,會睡不安穩的。」

她翻白眼?他更想翻,說來說去都是同一反應——固執又驕傲,他倒要看看,頑固能幫她走多遠。

他們一路說話、一路換話題——換不會讓彼此翻白眼的話題。

走著走著來到程家門前,程家有七口人,爺爺、父母要和兩兒兩女,一家子長期務農,機緣巧合下程爺爺開始養蜂,幾年下來,技術越來越好,每年產的蜂蜜能拿到京城換銀子。

無雙把程家規劃成觀光景點之一,讓旅客實際了解蜂蜜的來源與取法,她也請程家到京城買些漂亮的瓶罐回來裝蜂蜜。

上次的游客雖然沒有選擇這個景點,但程大叔帶到市集上賣的十來瓶蜂蜜,都以比過去更好的價格賣出。

「阿雲。」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從後面喊她。

這一聲,讓原本眉眼含笑的孟晟瞬間寒了臉。

阿雲?有這麼熟嗎?刨刀似地目光再次出籠,只不過這次人家看都不看他,兩顆眼珠子里,只裝得下無雙。

「程二哥,今兒個怎麼沒出門?」無雙笑著同他打招呼。

「有啊,我剛去你家,你不在。」程大東口氣親昵,好像兩人很熟悉似地。

的確熟悉,程大東的佷子在無雙那里啟蒙,他三不五時往無雙家里跑,本來就是自來熟的個性,一來二去的,兩人就成了老朋友。

「我陪大哥出門逛逛。」

大哥?這時程大東才轉頭看到孟晟,見到他鐵青著臉,那股自軍中養成的氣勢很嚇唬人,向來嘻皮笑臉慣了的程大東居然飛快立正站好,鞠躬行禮。

「蔣大哥好,我是程大東,阿雲最好的朋友。」

面色青上加青、冷上加冷,孟晟的指節咯咯作響,程大東是她最好的朋友,那蔣孟晟是什麼?次要朋友嗎?

他不爽了,非常非常之不爽。

見孟晟不搭理自己,程大東訕訕的,不過他忽略不快的能耐一流,轉頭立刻拋下孟晟,又對著無雙擺起笑臉。

滿村子上下,誰不曉得程大東喜歡雲姑娘?

對啦,喜歡阿雲的男人很多,排得上號的至少有五個,不過……姓趙的不是他的對手,而其他人……嘿嘿,他沒放在眼里的啦。

「程二哥找我做什麼?」

「我想問你那里還缺不缺魚?田里的活已經差不多,蜂箱那邊有大哥和爺爺在忙,他們讓我別攪和,我想明天村里有貴客上門,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河邊幫你弄幾條魚。」

抓魚的本事,在村里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如果程二哥有空的話,就幫個忙吧,對了,昨天讓你轉給程爺爺的話,你說了嗎?」

「說了,爺爺也有這個意思,娘一听到多養幾箱蜜蜂能多產些蜂蜜、多掙些銀子,那個眉開眼笑啊,像這樣。」他指指自己的臉,用手指拉開眼角,笑成只狐狸似地,逗趣的模樣逗得無雙笑不停。

孟晟見無雙那麼開心,蹭地,一把火冒上。

油腔滑調!他沒見過這麼不莊重、討人厭的男人。

莫名其妙感覺有火在旁邊竄燒,無雙瞥孟晟一眼,他的表情……有人倒他會錢嗎?「我想去蜂箱那里看看,一起去?」無雙沖著孟晟笑得滿眼蜜。

「我陪你。」程大東搶快一步,親親熱熱地走到無雙身邊,與她並行。

轟!火山爆發了,孟晟手肘一架,程大東沒站穩、差點兒摔個狗吃屎。

程大東訝異地看一眼孟晟,不曉得怎麼回事,但……好歹是未來的舅爺,還是尊重些的好,他轉到另一邊,一樣和阿雲並肩。

火越燒越猛,孟晟的肚子快燒出五更腸旺,他必須極力壓抑,才能強忍揍人的。

他根本沒把無雙的介紹听進去,根本沒看清楚蜂蜜、花粉的制作過程,根本瞄都沒瞄蜂箱一眼,從頭到尾,他的目光只盯在該死的程大東身上。

程大東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神經線太大條,竟無視他的臭臉加砍人目光,自顧自的和無雙說話,還不斷逗她笑,直到無雙終于決定回家了。

孟晟一扭頭走得飛快,望著他的背影,無雙微詫,她快步追上,兩人才走不到一百公尺距離……

「阿雲、阿雲……」

程大東的聲音又出現,孟晟的骨節發出咯咯聲響。

無雙停下腳步,轉頭問︰「程二哥,有事嗎?」

他遞上一個小瓦罐,眉開眼笑地說︰「剛采的蜂蜜,給。」

「幫我跟程爺爺道謝。」話才說完,手還沒接到蜂蜜,只見孟晟一抄手,拉開她,把蜂蜜給接走。

「好咧。」程大東毫不覺得突兀,反倒笑出迷人的雙臥蠶。

他這一笑,看得孟晟怒血沸騰,腎上腺素攀升。

離開程家,無雙望著孟最,搞不清他在鬧什麼脾氣,難道是更年期癥候群?

她好脾氣地沖著他笑,他不理。她調皮地用手肘輕踫一下他的手臂,又笑,他還是不理。

呼……她勾眉勾眼,勾出一張大笑臉,試探問︰「我給你做蜂蜜甜甜圈?」

「嗯。」一個字,余怒未消。

不過總算有了反應,她再問︰「你是不是^生氣?」

「沒有。」明明白白的謊話,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她跑到他面前,配合他的速度,手負在身後,一步一步倒退走。「說吧,不開心憋在心里難受,旁邊時人看著也難受。」

他皺眉,望著她老半天才吶吶擠出一句話,「你改回婦人裝束吧。」

為什麼?她是用語珍的裝束出府的,從那之後就一直做姑娘打扮,他……

前面後面串一串,她認真想了想,恍然大悟,指著他笑道︰「你在想什麼?我可是克夫的不祥之人呢。」錦繡村不大,她的故事應該早就上下傳遍了吧。

「你幫村民做這麼多,在他們心里,你吉祥得很。」

她微微一笑,沒接下他的話,只是眺望遠方,許久才說︰「這些事,不是為村人們做,是為我自己做的,我必須證明自己的實力與價值,證明我不是只能依附岳帆而活。

「明白嗎?我正在學習肯定自己,我必須站得更直、走得更穩,日後才能成為園兒的助力,這是我愛他的方法。」

所有女人都想找個男人來依附,誰會想去證明什麼實力與價值,他不懂,為什麼這些對她而言這麼重要?但一股由衷升起的欣賞與敬佩,正在慢慢發酵。

她是個不同一般的女子,難怪……難怪會做出這麼與眾不同的決定。

他松開眉目,「你可以試圖證明些什麼,但接受朋友的幫助,並不會影響你的自信獨立,所以,拒人千里不是一種良好美德。」他揚揚手中的蜜蜂罐,問︰「既然可以接受程大東的蜂蜜,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的銀子?」

「蜂蜜和銀子能相提並論嗎?那張銀票能買多少甕蜂蜜。」

他笑了,微揚的嘴角帶著驕傲。「能力不同,出手自然不同,那一百兩于我而言,就像蜂蜜于程大東。」

意思是人家能力高,一百兩不過是九牛一毛?唉……驕傲啊驕傲,誰不曉得他是皇帝欽賜的平陽將軍,可以了啦!

她輕輕一笑,加快腳步,卻一不小心踩上小石子,整個人往後仰,幸好他的武功很高強,手一拉、一提,她就回到……

回到他胸前,鼻子貼著他的衣服、額頭貼著他的衣服,小小的嘴唇也貼上……明明隔著衣服,可是他卻、卻……卻覺得衣服消失……

她抓住他的手臂站穩後,卻笑個不停,原來偶像劇不是演假的,真的會出現這麼機車的場景,她想再玩一次,看看腳會不會翹起來,像跳國標舞那樣。

「別調皮。」見她又要倒退走,他連忙制止。

無雙聳聳肩,好吧,男主角不願配合,那就……轉過身,踩著輕快腳步往前跑。

一陣銀鈴笑聲揚起,孟晟冷硬的五官瞬間軟化,濃濃的笑意溢出眼底……

夕陽西斜,金色光芒染得天邊雲朵穿上五彩霓裳,早開的梔子花傳來淡淡甜香,皇帝負手站在窗前。

他的五官帶著與生來的威嚴,雪亮的目光中隱有慍怒,起伏的胸口強抑著滿腔怒濤。

又跟丟了,按捺一個多月,他等待著這一天,沒想到……又跟丟了!

甩袖,看一眼跪在地上、垂頭喪氣的于新,終究是自己太低估蔣孟晟。

沒錯,是低估了,他能只身勇闖敵營救回岳帆,怎會是泛泛之輩?

這段期間,他把蔣孟晟留在身邊,暗暗觀察過無數回,怎會不知道他的能耐?那是個令人激賞的棟梁之材啊,區區一個暗衛,能奈何得了他?

「通通撤了吧。」陳羿寒聲道。

撤了?于新猛地抬頭,對上主子的視線,是字面上的意思嗎?

皇上性格善于隱忍,但向來是不達目的不松手的,要他撤,難道……心頭一悚,于新握緊拳頭,額間青筋微露,這是要重罰了。

一揖至地,于新咬牙,身為隱衛不得求饒,他只能靜待皇帝下死令,然而,控制不住的汗水濕透後背,寒意不斷竄起。

「下去領五鞭,讓韓深過來。」

五鞭?于新松口氣,雖是蠍尾鞭,但五鞭不至于要人命,皇帝竟對自己網開一面?但他沒有時間深究,放開拳頭,揚聲道︰「遵命。」

于新退下去,秦公公立刻躬身迎上前,問道︰「啟稟皇上,傳膳否?」

哪有心情?俊眉聚攏,抑郁在心,陳羿揮揮手。「退下!」

秦公公道︰「皇上應該開心才是,平陽將軍越是謹慎小心,越可以證明確實是他把燕氏藏起來。」

沒錯,若是坦蕩,何必遮掩躲藏,就像平日那樣,由著隱衛跟蹤就好,所以……什麼知交、什麼兄弟,岳帆竟拿這種人當心月復,朋友妻、不可戲,蔣孟晟的聖賢書讀到哪里去了?

想用一個妹妹換走燕無雙?哼!十個蔣孟霜也換不了。

見皇帝不語,秦公公又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平陽將軍終究還是得回到宮里當差,等下次休沐,皇上再派韓大人出馬,定能讓皇上得償所願。」

跟在皇上身邊多年,皇上的心思他看得明明白白。

當年皇帝鐘情的明明是燕家姑娘,偏偏燕姑娘她……想不透啊,想不透她怎舍得放棄潑天的富貴榮華,寧可嫁給鐘岳帆?那時,鐘岳帆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五品武官。

也怪皇上傲氣,何必理會小女子的心思,先把人給娶進來,再慢慢磨合不就得了,女人嘛,哪能不對丈夫低頭?

偏偏皇上犯傻、偏偏要裝大度,硬把人給讓出去,卻讓自己心頭難受,何苦來哉?他替皇上心疼吶。

陳羿吐氣,臉色稍霽。「你說得沒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讓花房給尚書府再送兩盆梔子花過去。」梔子花是無雙最喜歡的花。

秦公公皺眉,皇上賢明持重、文武兼通、精明強干、機辯善文,文武百官皆不敢欺,怎麼……怎麼老是在燕無雙上頭犯傻?

「皇上,燕氏已經不在尚書府。」秦公公提醒。

陳羿苦笑,他何嘗不知道?他只是想替無雙出口氣,沒錯,他又傻氣了,因為燕無雙。

「下去傳膳吧。」

秦公公聞言大喜,連忙弓著身出去。

吸一口甜甜的花香味,燕無雙的笑臉浮現眼前。

那年,她與岳帆新婚,他微服出訪、一路訪到尚書府,外人都曉得皇帝與鐘將軍情同手足,殊不知,真正讓他們往來密切的理由是無雙。

是她的輕言巧語,撫了他的心,是她的善解人意,讓他信任岳帆、重用岳帆,試著對岳帆放下妒嫉,他能得此肱股之臣,岳帆能一展抱負,無雙功不可沒。

他到鐘府,不允許下人稟報,直接往靜心園走去,未入拱月門,先听見無雙輕言巧笑,嘴里念著詩——

「雨里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閑看中庭梔子花。瞧,我像不像村婦?」她摘下一朵梔子花,插在鬢邊、笑問岳帆。

「不像,我的無雙是最高貴的才女,詩詞書畫無一不能,天底下哪找得到這種村婦?」

他嫉妒極了,嫉妒岳帆能夠光明正大說「我的無雙」,那原該是他的無雙。

陳羿踏進拱月門,笑望那對夫婦,無雙正拿著籃子,一朵朵摘著梔子花,他道︰「我還以為真是‘閑看中庭梔子花’,原來是‘摧殘中庭梔子花’,好端端的,摘它們做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他滿肚子不悅。

要不是無雙進宮,在梔子花叢前駐足流連;要不是他問︰「喜歡嗎?」她滿眼笑意說︰「愛極。」;要不是她曾說梔子花的花語是堅強、永恆的愛……

他才不會巴巴地送來兩盆盛開的梔子花,更不會閑來無事微服出訪到鐘家,想親眼看看收到禮物的她,會有多歡快?

沒想到,滿枝頭純白的花被她折得七零八落,她竟這般輕賤他的心意。

無雙上前,獻寶似地把籃子往他眼前一晃,回答,「正好,皇上來了,省得我跑一趟宮里,岳帆,你陪陪皇上,我馬上就好。」

她不但不理會他的怒氣,還笑眼眯眯、細聲軟語,照理說,他該板起臉孔讓她知道自己有多不高興,但是笑眼相望間,火氣盡數消滅。

無法對付無雙,他就對付岳帆,陳羿凝聲道︰「下一盤棋吧。」

那盤棋,他把岳帆殺得潰不成軍。

無雙再回來時,語珍、語瑄手里端著盤托,她把菜一道道往桌上擺。「這是涼拌梔子花,洗淨川燙過,拌入蔥姜醋鹽香油,這醬料,有清熱涼血、解毒止痢寶效,這是梔子花炒竹筍臘肉,有健胃開脾、清熱利腸之效;這是梔子花鮮湯,加了不少蕈菇,味道極好,這是梔子花蜜餞,已經腌三天,還有梔子花茶,皇上好好嘗嘗,這味道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你、你居然把梔子花做成菜?」他撫著額頭,頓時覺得她牛嚼牡丹。

「不能嗎?」

「你說梔子花代表堅強、永恆的愛。」所以他堅強、他在心底護住這份永恆,沒想到他的永恆竟然……被她烹了,他欲哭無淚。

「是啊,那是花語,有妨礙嗎?」無雙滿頭霧水。

「你說……雪魄冰花涼氣清,曲欄深處艷精神,一鉤新月風牽影,暗送嬌香入畫庭。」

她不知道因為這首詩,他命人在御書房外遍栽梔子花,欲牽引它的嬌香,送往有她的地方;她不知道,一鉤新月初上,他戀著花魂,但願它領著她的心,傳入他的畫庭。

可是……她居然把花給……他的心隱隱作痛啊……

「皇上不喜歡這首詩嗎?」

不是不喜歡,是頭痛欲裂。

岳帆抿唇低頭偷笑,他當然知道無雙有多聰慧,當然明白妻子是用裝傻來拒絕皇帝的多情。

在無雙的殷勤笑語下,陳羿還是動了箸,味道很好,好到讓他一想再想……

如今他更想那個聰慧女人,想著她……身在何方?

很傷心嗎?很難受嗎?被丈夫背叛,是不是慟不欲生?

這段日子,他一天比一天更痛恨自己的幼稚。

不該賜婚的,任憑岳帆怎麼要求,他都不該為蔣孟霜賜婚,不該把岳帆和蔣孟霜的愛情傳為佳話,不該讓說書人把她評為妒婦,不該以為她會低頭,不該幼稚地摧折她的愛情……

他深深後悔了。

「無雙,你在哪里?過得好嗎?」陳羿低問。

御膳未上,鐘岳帆求見,陳羿皺眉,這個時辰才到,他故意的嗎?

「傳!」陳羿走回桌邊,拿起書冊,裝模作樣看著。

「微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鐘岳帆雙膝跪地,有模有樣地行著禮。

陳羿想,如果無雙在,肯定會撇撇嘴,一臉的不以為然。

她總是說臣民對上位者的崇拜尊重得發自心底,若無心,光憑這些儀式……不過是突顯統治者的缺乏自信。

世間只有她敢這樣對他講話,可她說得很有道理,他並不需要臣民的膜拜磕頭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平身。」

鐘岳帆問︰「不知皇上召臣來……」

「無雙已經離家一個多月。」陳羿開門見山。

「是。」鐘岳帆垂頭喪氣,現在連父母都放棄了。

「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是。」

「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她?」

「臣略有耳聞。」

「這種流言對無雙有害無益,你打算怎麼做?」

鐘岳帆苦笑,他能怎麼做?無雙一天不出現,妒婦的謠言就會甚囂塵上,滿京城的百姓都在說她妒嫉明月公主、手段盡出,鐘家長輩不得不將她禁足。

當然,謠言燒得這麼快,皇太後那十戒尺「功不可沒」。

皇帝心知肚明,為此,他已經冷了皇後很久,淑妃再度懷孕的消息會激怒她吧?接下來她會做什麼蠢事?他等著接招,反正廢後這件事……

「臣還在找。」

「找得到嗎?」

鐘岳帆無語,他沒把握,他連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確定,雙兒真的不要他了,不是一時忿怒、不是激動失去理智,是真真切切地不要他了。

「找不到的話,讓燕氏病筆吧,皇太後會下懿旨,讓明月公主成為你的嫡妻。」既然無雙擺明態度,不願再回鐘府,那麼接下來的事,他來幫她出頭。

病筆?怎麼可以!鐘岳帆問︰「如果無雙回來呢?」

「她還會回來嗎?」陳羿反問。

「我會勸動她,我會說服她,我會……」

「你無法!」陳羿一句話否決他的幻想。「如果你有本事,就不會讓她撞柱,不會命人守在屋外軟禁她,不會讓她在你新婚夜里哭斷肝腸,你難道不明白,如果不是哀莫大于心死,哪個女人會義無反顧離開丈夫孩子,記不記得,早在你進宮為蔣孟霜請命時,朕就提醒過你,無雙要的是什麼?她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已經講過很多次,她絕不與人分享丈夫。岳帆,認清吧,你勸不回她的。」如果她願意分享,無雙身邊的男人哪輪得到他?

「我會的,就算把她綁一輩子,我也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說服她留下。」

「這就是你喜歡她的方法?俘虜她、囚禁她、逼迫她?被你喜愛的女人,真可憐。」

陳羿的話惹惱鐘岳帆了,他激動反駁,「難道皇上不是這樣對待心愛女子的?」

後宮佳麗無數,哪個不是被俘虜、被囚禁、被逼迫?哪個不是為了榮華幻象、不是為了家族光耀,被囚在四堵高牆內。

「當然不是,朕對待心愛女子的方式是尊重、是為她著想,是寧可自己孤獨,也要看著她幸福。」陳羿跟著激動起來。

話一出,捅破了那層紙。

都知道的,那年皇帝想要的皇後是燕無雙,都知道的,皇帝與他交好,可真正讓他們的關系變得微妙又親密的樞紐是無雙……

只是那層窗戶紙始終沒捅破,皇上以好友、兄弟的角色,出現在他們身旁。

現在無雙不在了,陳羿竟對他晾出真心?

鐘岳帆無法說話,皇帝也無法開口,兩人大眼對大眼,誰也不肯讓誰,仿佛這是一場殊死戰,誰先低頭,誰便輸了。

窗外斜陽漸漸落到地平線那端,御書房被暮色侵佔,已經傳來的御膳由熱轉涼,站在屋外的秦公公猶豫著,該不該進屋掌燈……

終于,皇上松口。「掌燈。」

秦公公的干兒子小順子飛快進屋,輕手輕腳把幾盞燈點上,再迅速退下。

屋里乍然變得光亮,兩個男人依舊望著對方。

鐘岳帆無奈搖頭,聲音里出現一絲哀求。「皇上,不可以這樣。」

「如果這是無雙想要的,朕會幫她。」

「她並沒有告訴皇上她想要怎樣?」

「她告訴朕了,她用撞柱告訴朕,這個男人她不要了,她寧可失去生命也要擺月兌這段婚姻,寧可失去兒子也要離開你,她已經對朕說得夠明白,所以朕會幫她完成所有她想做的事,一如當年——當年,她不想進宮,只想嫁給你。」

陳羿最後悔的是慢了蔣孟晟一步,否則他會把她接走,會給她最好的生活,會讓她過得無憂無慮。

「皇上說得冠冕堂皇,事實上,不過是私心作祟。」鐘岳帆怒聲相抗,揚眉對著至高無上的男人。

「是,但朕的私心會以她的快樂為主,你的私心呢?」

皇上堵得他無話可辯。

「下去吧,三個月內,你要是再找不到她、說服不了她,鐘家就準備讓明月公主成為嫡妻吧。」

「如果三個月後我找到無雙,她願意回頭呢?」即使對方是皇帝,鐘岳帆也不願低頭,他不想放棄無雙,那是他的妻子啊。

「如果她願意,朕會給她一個全新的身分,屆時公平競爭,如果無雙再度選擇你,朕無話可講。」語出,陳羿心情豁然開朗。

他終于替自己和無雙找到一條明路,到時候他和岳帆將會站在相同的位置上,他們都允不了她的一夫一妻,卻也都願意為她付出真心。

鐘岳帆氣得全身發抖,沉默不語。

陳羿道︰「鐘岳帆,不要那麼自私,三個月的時間,足夠讓京城百姓把無雙變成妖魔,足夠讓她走到哪里都受人唾棄,難道你要她一輩子關在尚書府的小小門庭,一輩子面對四面高牆,孤獨無依?」

「無雙會有我。」

「幾成的你?被朝堂大業分掉一半的你?不對,那一半還得再被父母子女分掉一半,再被蔣孟霜分掉一半。

原來啊,無雙不願意進宮的原因是想嫁給寂寞、想自我囚禁?」陳羿冷聲嘲諷。

鐘岳帆無法強辯,卻又不甘心,他道︰「即使無雙不再是鐘家婦,皇上也不會贏。」

「是嗎?要不要賭?」陳羿挑眉冷笑。

「我不會輸的。」鐘岳帆咬牙切齒。

「三皇子要選伴讀,朕覺得園兒很適合,岳帆怎麼看?」

「臣感激皇上抬愛,但小兒頑劣,不適合進宮。」

陳羿勝券在握。「不知道鐘尚書的看法是不是和岳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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