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重重 第一百零六章 百日心經 (五)

作者 ︰ 長雲子

岑可宣暗嘆一聲︰難怪!回憶起楚離哥哥當日眼中的猶豫,他未曾透漏半分受傷的緣由,卻不知為何一再提醒她,要對白公子有所提防,難不成便是因為這件事?

「那又如何?」岑可宣心里已經開始不安,嘴上卻依然說道︰「當初在金鱗客棧,若不是有白公子在,你早已死在白景楓的劍下,他分明未曾為難過你分毫,你如今說這番話,又是何意?」她緊張地掐緊手心,竟不知該如何面對忽然听見的這樁事,慌亂間,反倒開始質疑起小武來。

她知道這不對,這根本不是小武的錯,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怎會不知曉白莫寅此人極不簡單?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她拿來細細回味,反復揣摩,旁人未察覺之處她都能捕捉一二,又怎可能對他的所為不知不曉,不覺不察?不過是眼楮一閉,刻意遺忘淡化,自欺欺人罷了。

在日日的相處中,她漸漸將楚離的提醒完全拋之腦後,對白莫寅越發依賴信任,好似兩人間毫無芥蒂,宮主的任務,身上的婚約,楚離的提醒皆不復存在,她單純傾慕于他,期待他有朝一日能予以回應。然而小武卻突然出現,強行撕開她蒙上眼楮的那塊紗布,清清楚楚地提醒她︰你該醒了,一切沒你想得那麼美好!

她不願意!即便再短暫,她也寧願暫時活在一個虛構的夢中。

岑可宣自小就不是一個十分勇敢的姑娘,她幼時任性又驕縱,長大了卻變得敏感又膽小,這並非她果真改變了,不過是失去了依靠和倚仗,開始本能地掩藏起真實的自己,試著去趨利避害。然而即便如此,她仍舊改不掉骨子里的軟弱,那股軟弱使她萬事皆從好處去想,事事心存僥幸,也令她拒絕去知曉一切不願知曉的事。

然而,裝聾作啞的人終究是有被敲醒的一天,小武便做了這個敲鐘人。

他怪異地看了岑可宣一眼,忽然笑了起來︰「也是,當初岑姑娘一求情,他便果真三言兩語便令白景楓放了我一命,允我同你們一起北上,如今還住進了碧柳園。這等優待,我還有何可怨?」他微微翹起嘴角,泄露些許嘲諷之意,「更遑論,他對岑姑娘更是照顧有加,有求必應,呵——」話到這里,忽然止住。

他偏過頭看向岑可宣,昏黃光影中,少女清秀的眉目間夾著極為強烈的猶豫,而非憤怒或者其他情緒,他微微蹙起眉頭,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姑娘又何嘗是一無所知的呢?不過是不想知道罷了。她心中分明早已經向著那人,將來不管如何,那人真心待她也好,心懷不軌也罷,橫豎便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又何必自討沒趣?說多了,反倒惹人嫌。

想到這里,小武猛然站直了身子,抖了抖酸軟的肩膀,說道︰「當我多管閑事了。」說罷抬腿就打算離開。

「把話說完再走!」岑可宣忽然提高了音色。

小武的腳步瞬間止住,冷笑一聲道︰「我以為岑姑娘並不想听。」岑可宣瞬間啞然無言,她僵著身子立在原地,目光閃爍變幻不定,心口更是翻來覆去難以平息,似是經過一番極為強烈的掙扎後,她終于微微垂下眼眸,輕聲道︰「你說吧,我相信你。」

夕陽下,她的身影單薄似風中飄落的樹葉,清潤的眉眼間已經爬上了疲倦,嘴唇微微顫抖,帶上些楚楚可憐的味道,她仍舊只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小武突然心生不忍,欲開口安慰她幾句,卻見岑可宣已經抬起頭來,目光一片清明︰「楚離哥哥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可是……這與麒麟玉又有何關系?」

小武一愣,這才輕嘆一聲道︰「此事也困擾了我許久。」

岑可宣遲疑了一下,卻未曾接話,因為她忽然意識到,比起楚離,自己更在意的卻是與哥哥和麒麟玉相關的事。白公子的人傷了楚離,她竟未曾怎樣怨恨他,反倒為他在西域受傷一事心疼不已,一見到他面露蒼白,就恨不得為他撫平所有的傷口,替他承擔那份未知的痛楚。她所有的柔情和疼惜,竟全給了那個人。

人的心果然都是偏的,無論理智如何,情感上總是無法自控,她咬緊嫣紅的嘴唇,忽然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

小武卻已經背靠著牆壁,望著遠方漸漸染紅的天空,開始緩緩說起他心中的困惑︰「我一直在想,莫寅公子性格向來寡淡,待旁人是出了名的清冷漠然,如今卻偏偏對你大不相同,近似比對他親弟弟還好,這究竟是為什麼呢?」他偏過頭來,細細看了她一眼,突然問道︰「你莫非果真認為他對你有幾分愛慕之意?」言語間好似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岑可宣面上一紅,不知如何回應,心中卻暗自有些難過。即便他未曾接受自己的心意,也仍然一直對自己和顏悅色,百般溫柔,槿月姐姐那般天姿國色,尚不能令他心動,自己又究竟有何魅力得他青睞?她微微垂下眸子,嘴上卻吞吞吐吐道︰「那……那又怎樣?」

小武並未理會她這許多的少女心思,繼續道︰「昔日明宵說,楚天黎礙了他家主人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卻多少還是看出了些名堂。楚天黎做了什麼,無非是追捕我,他對楚天黎尚且無法容忍其活命,而我這個來路不明,還曾經盜取過白景楓玉佩之人,竟然有機會隨著你們一路北上甚至長留碧柳園。」

看見岑可宣欲開口,小武道︰「碧柳園並非誰都收留的地方,更何況是我這種在官府懸了賞的人。這一切沒有白莫寅首肯,都是不可能的。」他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有什麼值得他如此善待的?直到昨日——」

「這個!」小武說著,指了指岑可宣藏于衣襟的麒麟玉佩,「我當時若還不明白,如今卻漸漸想通兩件,你也好,我也好,能得他如此不同尋常的對待,恐怕只因我們都與這玉佩有著莫大的關聯。」他頓了頓,突然冷笑道︰「我猜,他分明就是為了這塊麒麟玉!」

他不像岑可宣,只靠自己親眼所見親身所感而評價他人,反而習慣憑著江湖經驗,對但凡不解之人,不解之事,皆予以一個目的,多番揣測,因而得出自己的些許結論。

岑可宣剛要開口反對,覺得白莫寅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小武卻打斷她,繼續說道︰「但後來想想又不對,如果是為了這玉佩,他完全可以殺了我奪取便是了,那麼他容忍我一路跟隨的理由是什麼呢?直到今日,我想我終于大概知道他的目的了。」

岑可宣攥緊了手心,一點點听著小武的分析,眉間也沁出了一絲冷汗。她看到小武的嘴一開一合,道出了最終的,也是困擾她許久的猜測。

「他應該和你一樣,要找的,不是玉,而是玉的主人!」

那便是哥哥了!岑可宣的大腦仿佛瞬間被炸開,各種思緒混亂不清,眼神變幻不定。她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令自己接受這等猜測,又無數次否認。她命令自己拋卻對白莫寅的千萬思緒,找回自己的理智,最後才喃喃說道︰「因為寒越知曉他的玉佩在你手中,所以只要你在,寒越便極有可能現身……」她顫抖的睫毛如剪影,聲音也帶上了莫名的蕭索。

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偏向白公子,毫無理由地信任依賴他,甚至他背後做了何等壞事,她也可當作未曾瞧見,只要他仍舊像往日那般,對她溫柔以待。然而哥哥岑子非,卻是她唯一的底線。即便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倘若他要對哥哥不利,她又該怎麼辦?

岑可宣不敢多想,只近乎絕望地閉上了眼楮,道︰「無論如何,我必須盡快找到寒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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