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重重 第四十二章 一路傾心 (二)

作者 ︰ 長雲子

途徑山林,日曬漸重,眾人在途中下車休息。馬車停于路間,已顯疲倦的馬兒不時低頭咬去荒蕪的野草,地上光禿禿一片,還能瞧出曾有車輪碾壓的痕跡。白莫寅坐在樹下乘涼,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落在他的白衣上,有種冰雪融化般的清涼,明宵趁這個間歇到小河邊取水,蹲子,低頭用一塊布巾擦劍,很是用心專注。

岑可宣站在馬車邊,仰頭望了望四周,見白景楓正湊上去跟他二哥說話,白莫寅微微偏頭听著,很有耐心的樣子,隔著遠了,也不知道是說了什麼。她自知對白莫寅的情緒還未曾理清,又與白景楓不太對盤,于是拿著水袋坐到小武身邊,小武露出詫異的神色,顯得非常意外。

岑可宣沖他友好一笑,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百無聊賴地感嘆道︰「真熱!」

小武本來不知在想些什麼,正發著愣,听岑可宣一說,突然。轉過頭,朝著她怪異的笑了兩聲︰「熱的話去那邊。」他說著,不懷好意的指了指白家兩兄弟的方向︰「那邊涼快。」他的聲音壓得有些低,但依然能听出里面的調侃。

「我為什麼要過去。」岑可宣微微紅了臉皮︰「這邊又不是沒有乘涼的地方。」

小武故作高深的道︰「那可大不一樣。」

她心頭一抖︰「你什麼意思?」

小武偏頭想了想,裝出一副頗有學識的樣子道︰「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正所謂……」他正準備引首詩句來解釋,卻又因胸中無墨,一時沒想起適合的詩句,最後妥協般地嘆了口氣,陰陰笑道︰「反正你我皆知,又何必說穿了呢?旁邊的人可都听著呢。」

「哈……」岑可宣不以為意,倒是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裝模作樣的樣子真逗。」小武一本正經道︰「我可是在跟你說正經的。」岑可宣不理他,哼道︰「整日胡說八道的人,誰理你。」她低下頭,擰開水袋,咕嚕嚕喝了一大口水,才稍微解了渴,擺明不願意與小武多折騰。

小武一副萬事皆知的表情,哼哼道︰「岑可宣,就你那點心思,別人看不出來,我還不知道嗎?」。從方才起,她眼楮就時不時往那邊飄,他小武別的不行,十六七歲小姑娘的這點心思,他還是看得出的。岑可宣卻直接無視他,雙手握著水袋,有些無聊地戳來戳去,偏偏不抬頭看小武一眼。

這麼百無聊賴的,眼神又一次不自覺朝白莫寅那邊飄了過去。見那人一身白衣勝雪,氣質奪人,心里又跳亂了一分。哪知小武忽然偷偷湊到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個字,她的臉刷的變得通紅。立馬轉過臉來,見小武笑得狡黠,她的臉更紅了︰「你笑什麼笑?」

小武立馬閉上嘴巴搖頭,一副很想笑又拼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沒有啊。」她仍不滿意,接連著推了他一下︰「叫你別笑了听見沒?」誰知這麼一推下去,小武沒忍住,像是岔了氣似的,「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旁邊的家丁听見聲響,紛紛側目,投來好奇的目光。

岑可宣頓覺尷尬,小聲提醒道︰「行了,別笑了,那麼多人看著呢。」小武卻好似沒有听見,不知悶笑些什麼,過了片刻依舊不見消停,她心里一煩,伸手就去捂他的嘴,另一只手還不忘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擰幾下。

「痛痛痛!好痛!快放手!」那小子身手沒她好,笑聲還未止住,又被她整得哇哇大叫,直喊受不了。鬧騰之際,身上突然掉下來一個什麼東西,硬硬的,落地時「咚」的一聲悶響。只在地上晃了一眼,立馬被他撿起來藏進了袖子里,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旁人只隱約見到些許紅光,卻不知是何物。

「什麼東西啊?」岑可宣好奇地問他,方才沒看得清楚,心里不知為何閃過一絲異樣,此刻便作勢要掀開他的袖口看看。小武卻跟她賴上了皮,突然捂住袖子急急往後縮,岑可宣也不肯罷休,揪著他的袖口硬是不放手,兩人相互拉扯,誰也不願松手。

岑可宣一面揪緊他的袖口,一面說︰「什麼東西那麼稀奇,給我看看……」

小武立馬夸張地叫了起來︰「哎喲喲,姑女乃女乃,輕點,輕點兒啊,手要斷了。這麼凶,誰還敢娶你!」響徹整片樹林的聲音,讓四周突然顯得無比安靜,很快,耳邊已經隱約听到了家丁們的竊笑聲。岑可宣羞窘不堪,下意識地朝白莫寅那邊看去,卻見那人靜靜地坐在樹下,視線正好與她相撞,那個眼神,漠然到讓人心生涼意。

綠樹叢叢,飛鳥鳴鳴,她卻瞬間如同寒泉灌頂,滿腔閑情瞬間消失無蹤,無意間掃到靠在樹干上的白景楓,似笑非笑,更是雪上加霜,心情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她悶不吭聲地轉過臉,松手將小武推開,然後默默地回了馬車。太陽有些晃眼,她伸手捂住臉龐,心里悶悶的,說不出的難受。

只方才那一瞬間,孤單寂寞的感覺像洪水一樣洶涌而來,這里這麼多人,卻沒有任何一個是真心為她。就連白莫寅也是,那個眼神,令她想來便心口冰涼一片。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她再一次忍不住默念,眼楮也覺得酸澀難忍。豆嵐向來細心,想必看出些端倪,緊跟著就上車來問她是否身體不適,她甚感溫暖,點點頭,說休息一下就好,那小丫頭才總算放了心。

這一日,她一整天都沒有說話,軟軟靠在馬車中閉目休憩,很快便睡了過去,也不知是心情抑郁亦或是車馬勞累,她這一覺睡得意外的沉,一直到落腳處時依舊未曾轉醒。直至第二日,睜開眼瞧見自己躺在溫暖的床帳內,屋內香爐裊裊,窗影橫斜,一問豆嵐,方知昨夜抵達時自己睡得太沉,白莫寅便命人不要吵醒她,反而親自將她抱進了屋內。

「他親自抱我進來的?」岑可宣的臉緋紅緋紅,眼中仍是不敢相信。豆嵐將一碗肉粥放到桌面,然後折回身子,湊到床邊替岑可宣疊了衣服,臉上猶是感嘆︰「可不是麼。小姐你可都沒瞧見,他進門時特別叮囑我們不要隨意走動,以免吵到小姐休息,十分體貼周到,他對小姐真是——」

岑可宣立馬打斷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明明想要听下去,可惜心中小鹿撞得厲害,臉紅似彩霞,若再讓豆嵐說下去,怕是要燒起來了。說來也奇怪,原本沉悶了許久的心情,竟因為豆嵐的幾句話而立馬煙消雲散,反而是有些雀躍不已。盡管極力想要壓下這奇怪的情緒,也到底是難以掩住,只覺著心口仿若有一只小小的蝴蝶,撲哧撲哧的輕輕煽動著翅膀,撓得她酸酸癢癢,好不自在。

這實在太奇怪了!

豆嵐見岑可宣臉上很是異樣,猶豫著看了她一會兒,又憂心忡忡的道︰「但是,小姐將來可是要嫁給御景山莊的莊主的,白家二公子如此待小姐,總是不妥啊。」岑可宣心中一驚,忙問道︰「隨行家丁都瞧見了?」豆嵐皺眉點了點頭,道︰「照理說,二公子應該明白才是,無論如何,他將來也是要稱小姐一聲嫂子的。」

他那般聰明的人,怎麼不明白應該避嫌呢?豆嵐百思不得其解。她回憶起昨日歸來,小姐迷糊中竟不斷說著夢話,嗚嗚咽咽,那白家二公子原本就抱著她,將她放下床時,竟就那麼傾身覆到她身上,豆嵐在一旁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點驚呼出聲,下一刻才漸漸反應過來,他大概只是想听清她說了些什麼。

那時兩人靠得極近,小姐因不清醒,便迷迷糊糊拉住了他的手,在夢境中落下淚來。她遠遠站在一旁,只看見白莫寅一身白衣散落在被褥上,兩人發絲近乎纏繞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只偶爾听見小姐細微的啜泣聲,似嗚咽著的小花貓。

她當時整個人戰戰兢兢,不自覺頻頻朝門外眺望,只覺得這畫面要是被旁人看見,那可真是不得了了。然而那白家二公子卻恍若不知,好一會兒才坐正身子,慢慢替小姐攆好被子,這才離開了去。

他一離開,豆嵐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

岑可宣听了她的話,心里卻有些冷了。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呢?他和白玉楓本就不合,白玉楓娶妻,他主動南下,難不成真的只是為了替兄長保護好新娘?他們兄弟之間感情有這麼好麼?然而倘若不是,那麼,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正思索著,又听豆嵐喚了她一聲,岑可宣立馬打斷她,雖然有些愁緒,但臉上依舊紅紅的︰「你都說了不妥了,就當沒看見就是了。」豆嵐當然只能點點頭,最後又不甘心地補充道︰「二公子還說了,小姐身子嬌貴,受不了車馬勞累,一路之上,盡量多做歇息,不必過急。」

這倒讓岑可宣受寵若驚了︰「他真這麼說過?」

「可不是麼。」豆嵐到桌邊沏茶,听岑可宣發問,又開始來勁了,「咱們這些天啊,說是趕路,倒更像在游玩了。那個白景楓氣得很呢,昨日小武那家伙還在背後嚼舌根,說是皇帝不急太監倒急了,白莊主遠在御景山莊,他這個三弟卻是替他急得很吶。」

說到這里,豆嵐已經將一碗涼茶端到了岑可宣面前,偷偷一笑,道︰「我看呀,小武這家伙也是個沒什麼眼色的主。白景楓哪里是急著讓小姐嫁過去,我說他不過是瞧見二公子對小姐好,心里嫉妒罷了。」

「你這小丫頭,一天到晚盡會胡說八道。」岑可宣輕斥,明知有些不妥,心里的抑郁卻早已被隱隱的歡喜取代。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體會到這種忽兒沮喪,忽兒歡喜的心情,僅僅是為了某人的一個表情,一句話,她就瞬間從地獄到天堂,從黯然到欣歡。難怪世人皆難逃此關,自己又何嘗不是?

豆嵐最是多嘴,喳喳呼呼說得好不暢快︰「我說的可是實話。白家二公子縱是再好,我家小姐也是紫雲宮主的妹妹不是?得他悉心照顧,本是應該的。」岑可宣听她越說越不著邊際,只好趕緊打發她去做點正事︰「行了,歪理一大堆,快去給我把早點叫來。」這胡話一套一套的,萬一被人隔牆听了去,她可如何好意思?

豆嵐歡快地點頭應道︰「這就去。」方才把滿肚子的話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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