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迷花魁 第四章 多了個倔強的隨從

作者 ︰ 綠光

房間里,一男一女大眼瞪小眼。

「……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別?」應多聞的嗓音非常平靜,只是一口銀牙快要咬碎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傷要換藥?」瀲艷神態自然,笑容可掬,可惜額上的青筋不斷地跳顫。

半晌,應多聞吸了口氣,朝她伸出手。「我可以自己上藥。」

瀲艷捏著白瓷藥瓶,索性就往桌面一擱。「有本事,自己下床拿。」

應多聞夠硬氣,抓著床柱,強撐起高大身軀,歪歪斜斜地直朝桌邊走,眼看著就要拿到藥瓶,瀲艷偏是快上一步取走了藥瓶。

「瀲艷!」他咬牙道。

瀲艷橫眼瞪去,悻悻然地把藥瓶丟給他。「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不過是上個藥也這麼婆婆媽媽!又不是沒幫你換過藥。」

應多聞正要往回走,听她這麼一說,不禁又回頭。「你說什麼?」

「不然你以為這幾天是誰幫你換藥的?」她總不可能每天都把大夫找來吧,大夫出診是要銀兩的,而她現在可是靠打賞度日,光是他的藥帖就快要耗光她的積蓄了,她不動手,難不成要一見血就暈的香兒動手?「換藥又沒什麼,你半夜內急,還是我服侍的耶。」

應多聞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見什麼。

「喂,你干麼臉紅?我又沒有看到什麼……我只是幫你月兌褲子……應多聞,你那是什麼表情?!難不成是我輕薄你不成了?該臉紅的應該是我,全因為你傷著,病得糊涂了,所以我才會幫你,你……不要臉紅啦!」

瀲艷難得失態地大吼大叫,只因臉色蒼白的應多聞瞬間漲紅了臉,難為情的情緒在兩人之間繚繞著,好半晌兩人都說不出話,只能站在原地,誰也不瞧誰。

「……小姐,藥上好了嗎?」香兒在門外輕聲問著。

瀲艷抹了抹臉,低聲道︰「布巾什麼的,我都擱在花架上,你要換藥就弄得仔細點,小心不要沾了水。」話落便快步離開房間。

門一開,香兒隨即迎上前,一見她便月兌口道︰「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瀲艷磨了磨牙。「被人給氣的。」對,她的臉是被氣紅的,才不是被他傳染臉紅。

「方才來時,就听見你們在里頭嚷嚷,也不知道在嚷嚷什麼,是多聞惹小姐生氣了?」

香兒很是好奇,小姐被綺羅三番兩次找麻煩也從不動怒的,如今竟被氣得臉紅,這可真是難得了。

「不要再提他了,我現在懶得理他。」她哼哼兩聲,打從心底瞧不起他比小泵娘還要扭扭捏捏。但想到什麼,不禁又問︰「早上時廚房說有銀眼鱸,我要了一尾,中午要廚房弄魚湯,有沒有再跟趙大廚子叮囑一聲?」

「有,我辦差,小姐還不放心嗎?」香兒不禁垂眼低笑著。說不睬多聞,卻還是惦記著要準備魚湯,好讓他收傷快一點。

「那就好。」她應了聲,腦袋里轉著她得想個法子賺點外快,要不他的藥要打哪來?

「香兒,你留在這兒,我去找菊姨。」

「知道了。」香兒自然清楚她存的是什麼心思,畢竟應多聞光是一個月的藥帖就要費上十兩銀子,更別提一天三頓的加料膳食,這些花度對現在的小姐來說是極大的負擔。

接下來連著約莫十來日,每當應多聞清醒時,瞧見的都不是瀲艷,而他也從未問過,只是靜靜地養傷,直到一晚,被她的聲響給擾醒。

「小姐、小姐,你不要緊吧?」

他一張眼,就見香兒不住地給她拍著背順氣,而她背對著他,他瞧不見她的神情,但滿室酒味,不難猜出她是醉吐過了。

「不打緊、不打緊。」哪怕吐得雙眼泛紅,瀲艷還是笑嘻嘻的,不為什麼,就為了光是這幾日,她就已經把未來幾個月的花費都給攢下了。「香兒,你瞧,這一袋全都是金luo子呢,還有喔,這一袋里頭裝的是一對金雕鴛鴦,很沉的,五兩重肯定有,還有金釵玉環……」

她模著放在桌面上幾樣打賞來的寶貝,雙眼緊閉著,深深吸了口氣,突地展笑道︰「太好了,我被淨化了。」果然,還是金子的淨化效果最好!

香兒擔憂不已,被她的笑臉逗得好氣又心疼。「小姐,你老是說些我不懂的話呢。」

「哪兒不懂呢?這很簡單的,淨化,就是把髒東西給去掉,而人的心里最容易藏污納垢,去接觸自己最喜歡的,就可以甩開那些不開心的,要不日積月累的,人會病的。」她帶著幾分醉意,笑得俏皮又可人。

「沒听過這說法呢。」她的小姐果真滿腦子與眾不同的想法。

「沒听過啊,可這想法就像是根深柢固地長在我的腦袋里,讓我這麼想,讓我這麼做,我心里就會開心點。」她不想賣笑,不想讓人隨意地踫觸她的身體,可眼前的狀況逼得她不得不。

時間一久,她有種被迫墮落的難過,可是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報恩,更是為了不久的將來鋪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離開天香樓,眼前這些苦都是可以忍的,小事一樁,忍忍就過!

「小姐……」

「香兒,我沒事。」她笑眯眼地拍拍香兒的頰。「好香兒,幫我把這些拿到房里小癟鎖上吧,這兒就交給我了。」

「小姐,不成的,你醉了。」

「我沒醉。」拜托,她連喝酒都是天才,去大廳瞧瞧,被她灌醉的有幾個。

「小姐。」香兒不依,硬是要攙著她起身。

瀲艷晃了子,隨即拉開她的手。「去去去,你眼下黑影都跑出來了,我怎能讓你給累著呢,今兒個可是除夕,明兒個你會有好多事要忙的。」見香兒似要說什麼,她又道︰「你好歹也先幫我把東西拿去放著吧。」

香兒沒轍,只能將桌上的幾樣打賞收拾好拿回房,可待她又趕回側房里時,卻見瀲艷已經躺在應多聞的床上了。

香兒神色戒備地盯著應多聞,卻見應多聞緩緩抬眼,低聲道︰「她醉了。」

「我馬上帶小姐回房。」香兒上前一步想將瀲艷拉起。

應多聞伸手阻止著。「你抱不動她,讓她在這兒睡吧。」

「不可以。」香兒想也沒想地道。

雖然她也不認為應多聞是個下流之輩,但讓他和小姐共處一室已是于禮不合,要是同床共寢……思及此,她不禁苦笑了,天香樓里的花娘,還有在乎禮教的余地嗎?

「我把床讓給她。」

見他艱難地要下床,香兒趕忙阻止。「你就歇著吧,我在這兒候著,要是有個什麼的才好差使我。」要是他起了歹念,至少她還能阻止。

應多聞忖了下,終究還是在瀲艷身旁坐下,拉過被子讓香兒替她蓋上。

今晚是除夕夜,該是家家戶戶守歲的除夕,卻是他頭一次離家過的節日,也是他人生截至目前為止,最教他心痛的一個夜晚。

深邃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睇著瀲艷的睡臉,不懂她怎能連入睡都帶著笑。

他讓一個遭他陷害的小泵娘賣笑攢錢,攢來的錢竟是為了醫治他……他輕輕地將她收攏入懷,這般縴瘦的身子,分明還是孩子般未長開的臉,卻因為他而落得這步田地,他怎能欺她到這種地步?

他到底該要怎麼做,才能償還他無意犯下的錯……

年關愈近,天愈凍得教人難受,可今日瀲艷卻覺得好溫暖,不是被子中帶著濕氣的暖,也不像是火盆烘得人喉頭發干,而是一種催人昏昏欲睡的暖,教她怎麼也舍不得張開眼。

「小姐、小姐……」

「唔……好香兒,再讓我睡一會嘛。」她撒嬌地喃著,把臉埋進散發暖意的地方,想避開香兒今日特別煩人的叫喚。

「小姐……小姐,你趕快醒來,今天都初一了!」香兒見到這一幕都快尖叫了。

「初一就初一,我跟菊姨說了初一休息啊。」瀲艷苦著臉張開眼,回頭瞪著她。「我又不上工,讓我多睡一會又如何?」

「那回房睡好嗎?」香兒焦急地拉著她的手。

「回房睡?」瀲艷傻楞楞地復誦一次,這才瞧見香兒將她的手從……「哇啊!你怎會在我的床上?!」

原來暖暖的就是他!她剛剛還把臉貼過去……不等應多聞開口,她已經兩手並用扒開他的衣襟,確定纏上的布巾沒有滲出血來,她才放心了些。

「小姐!」香兒被她的舉止嚇得羞紅了臉。

確定他沒事之後,瀲艷就開始興師問罪了。「應多聞,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爬到我的床上!」

應多聞被她多變的神情給逼得哭笑不得。「這是我的床。」

「你的床?」她看向四周,神色微變,正要問香兒她怎會睡在這里,卻驀地想到昨晚自己實在是困到不行,看到床就自動爬上去……輕咳了兩聲,她有些赧然地垂著臉道︰「真是對不住,是我叨擾你了,你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話落,她趕緊跳下床,隨便套了鞋就跑了。

丟臉!丟死人了,她簡直是作賊的喊捉賊嘛。

「昨晚就跟你說回房睡,你就說沒醉,結果咧,趕我把東西拿回房,你就爬上他的床了,這要是在尋常人家里,你的清白就已經毀了。」

瀲艷抱著頭哀哀叫,可惜香兒還是沒打算放過她,在她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指天立誓不再犯,才肯放過她。

而連著幾天,瀲艷根本不敢踏進應多聞的房里,只因實在是太丟臉,丟臉到無臉見人,直到她再上工之前,反倒是應多聞踏出房找她。

「你可以起身走動了?」瀲艷覺得感動不已,就像是撿了只小動物,從奄奄一息養到活蹦亂跳,太讓人有成就感了。

應多聞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我想擦澡洗頭。」都幾天了,他要是還下不了床,他大概也廢了。

「喔,香兒,你去準備。」

香兒應了聲便到後院小廚房準備。瀲艷則是打量著他,確定他的氣色真是好上不少,于是她對他說︰「你把手舉高看看。」

應多聞不解地微挑起眉,但還是听她的話試著舉高,可惜左手只能抬到一半。

「請問你這樣要怎麼洗頭?」她替他換過藥,當然知道他最深的傷勢就是左肩到胸口,那種傷勢才養了個把月,要說能全復原,她才不信。

「右手也能洗。」

「你確定不會弄濕傷口?」她眯眼問,不等他應聲,她便道︰「我幫你洗吧。」

「不成。」他想也沒想地拒絕。

「為什麼?」她聲音拔尖的問,這是什麼狀況?她是好心助人,卻被無情拒絕?

「不妥。」

「哪里不妥?」

「就是不妥。」

「那天我們睡在一塊的時候,你怎麼沒跟我說不妥?」她沒好氣地道。

抱在一塊,睡成一堆都無所謂,洗個頭就這麼多規矩,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你……」

「瀲艷,應三爺。」廳外,竹音三步並作兩步跑來,手上還端了個食盒。

「竹音,你怎麼來了?」瀲艷詫問著。

今天是年初十五,她推薦菊姨在鄰近後院處的梅園辦了燈會,竹音今晚應該也會入席,怎麼都快掌燈時分了,她還溜過來?

「我方才去廚房確定今晚的菜色,听見趙大廚子說應三爺的藥跟魚湯已經弄好了,所以我就順路送過來了。」竹音話是對著瀲艷說,然而目光卻是不住地往應多聞身上飄。「三爺,先喝點魚湯吧。」

說著,就將食盒往桌面一擱,開始張羅了起來。

「竹音,先等一會,多聞他要先擦澡,待他擦完澡再喝。」瀲艷趕忙將盅蓋蓋上,就怕天寒,這湯一會就涼了,添了腥味。

「擦澡?三爺能擦澡了嗎?不怕沾濕傷口?」

「可不是,我正在說他呢,可他……」

「我來幫忙吧。」竹音開口打斷她未竟的話,腳步已經飄到應多聞身邊。「以往我還在家里時,弟妹們都是我照料的,替人擦澡洗頭什麼,我都很在行。」

「竹音……」會不會太主動了一點?那家伙很講究禮教的,不可能讓她近身。瀲艷正打算要勸退竹音,卻听應多聞開口。

「那就有勞竹音姑娘了。」

瀲艷當場呆住,不忘用力地掏掏耳朵,確定自己沒听錯,等到一會香兒差人將熱水給端進了側房,竹音就很自然地跟了進去,應多聞完全沒有阻止她。

「小姐,你被雷打中了?」香兒回頭正要問那魚湯跟藥要不要先擱到爐上溫著,卻見她臉色難看,小嘴抿得死緊,像在隱忍什麼。

「冬天會打雷嗎?」瀲艷橫眼睨去。

「偶爾。」香兒很老實地道。

瀲艷抽了抽眼角,悶不吭聲地往雕花團椅一坐。

香兒見她像是生著悶氣,只好徑自將湯藥拿到爐子上溫著。

「不用溫吧,一會他出來就要喝了。」瀲艷托著腮,氣呼呼地道。

「洗頭又擦澡的,要費上不少時間呢。」

瀲艷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標準,我要幫他,他說不妥,竹音主動要幫他,他就說勞煩竹音姑娘……香兒,你倒是說說,他到底在想什麼?」是瞧不起她嗎?

香兒心里悶笑著,表面上假裝很認真地思索,半晌才道︰「竹音大了小姐兩歲,他應該是認為竹音比較幫得上忙。」

「我說香兒,這跟年紀沒什麼關系,我已經跟竹音一樣高了。」

「力氣卻不一樣大。」

這一點,瀲艷反駁不了,暗暗決定自己要練練力氣,絕不再教那家伙把她給瞧扁了,竟敢當著她的面給了兩種版本的選擇,簡直是氣死她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見外頭的天色都暗了下來,瀲艷不禁催促著,「香兒,你去跟竹音說一聲,時候不早了,她要是不趕緊過去梅園那頭,被菊姨發現,到時候就有得她受的。」

「嗯……再等一下。」

「為什麼?」再等,竹音可是會挨上一頓罵的,外加腿上兩枚瘀青。

「擦澡擦得有點久,所以我覺得要再稍等一下。」

「嗄?」听香兒那種牛頭不對馬嘴的說法,瀲艷不禁側眼望去,就見香兒臉上浮現了可疑的緋紅,她先是疑惑了下,而後像是想通什麼,喃喃道︰「不會吧,免費招待嗎?」

「小姐……」香兒閉了閉眼,不明白她既然意會了又何必說出口。

「不會吧?」瀲艷還在不可思議,他的傷很重耶,大夫都說了能救回他是老天恩賜的,他那身體真能……

「竹音出來了。」

香兒在她耳邊低語,教她猛地抬眼,就見竹音似是有些失魂落魄,手上還捏了個錦囊。雖說距離遠,她瞧不見上頭的繡樣,但竹音最拿手的就是針線活,那錦囊肯定是她親手做的,而這狀況……

「唉呀,天都黑了,我得要趕緊到梅園了。」竹音一走到廳口,瞧見外頭的天色,嚇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瀲艷,香兒,我先走一步了。」

「慢走。」瀲艷托在腮邊的長指輕敲了兩下,想了會便起身朝側房而去,門也沒敲地推門直入。

房內,正穿上中衣的應多聞眉頭微皺,側過身系了繩後,沉著臉道︰「要我說幾次男女有別?」

「剛才你跟竹音怎麼沒有別?」她沒好氣地朝他走去,隨即便伸手想翻開他的中衣,卻被他一把揪住手。

「瀲艷。」他沉聲斥道。

「你換藥不給看,可至少要讓我知道你好到什麼程度吧?」她有一種被視為登徒子般的厭惡感覺。

「至少我已經可以行動自如。」

瀲艷雙手一攤。「由著你吧。」反正他就是排擠她嘛,無所謂。

「小姐,我把魚湯和藥端過來了。」香兒在門外喚著。

「端進來吧。」瀲艷往椅上一坐,示意他過來。

待香兒將魚湯和藥擱在桌面,應多聞不禁微皺起眉,道︰「下次別再準備魚湯了,我不喜歡吃。」這一只銀眼鱸叫價至少半兩,以往他沒看在眼里,但如今花的是她賣笑換來的銀兩,他是怎麼也吞不下。

「不喜歡也得吃,給我吃干淨。」還敢挑三撿四,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狀況?

應多聞靜靜地喝著魚湯,見她只盯著自己,不由得問︰「你晚膳用了嗎?」

「還沒,待會要過去梅園,現在不急著吃。」

應多聞眸色黯了下,沒再多說什麼,反見她像是有話要說,卻不好開口,于是便問道︰「有事?」

瀲艷垂睫忖了下,是有事,但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照方才竹音離去的模樣看來,她幾乎可以篤定兩人之間絕對不像香兒所猜想,而竹音拿在手上的錦囊,肯定是他不肯收……

她懶得迂回了,開門見山地道︰「多聞,竹音喜歡你。」

「誰會相信花娘的真心?」他連家人都信不過了,更遑論是花娘。

瀲艷楞住,壓根沒想到他竟會吐出這般傷人的話,尤其他剛剛才勞煩竹音幫他洗頭擦身,過河拆橋也不需要這麼快!「應多聞,你給我收回這句話,否則我會覺得我白救了你這個人。」

「她只是個花娘。」他壓根不認為自己說錯什麼。

瀲艷沉著臉冷著聲道︰「我也是個花娘。」原來,他是這般看待花娘的……他這個混蛋又怎會知道淪落青樓的姑娘,被迫賣笑到底是什麼心情,她甚至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救這個混蛋!

應多聞直視著她,不禁沉默。在他心里,從未視她是花娘,哪怕明知道她拿賣笑的銀兩救他,他還是無法認定她是個花娘。

瀲艷見他悶不吭聲,不禁怒得起身,正要走,卻被他拉住了手,她冷冷回頭,用冷進人骨子里的嗓音道︰「怎,方才不是說男女有別,現在怎麼拉著我的手了?還是因為你終于明白我是個花娘了,所以無須避嫌了?」

香兒在旁直瞪著瀲艷被拉住的手,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拉開兩人的手。

應多聞算是見識到她發火時,用字會有多尖銳了,服軟地道︰「我錯了,我收回那句話,你別氣。」

「我沒氣,氣什麼呢?花娘沒有資格生氣的。」

「瀲艷!」應多聞怒斥著。他不喜歡她用尖銳的言詞傷害自己,更氣的是,讓她如此的竟是他。

瀲艷冷艷的眸子無一絲溫度地瞅著他。「我方才跟你說竹音的事,是想要提點你,如果你對竹音無意,就別讓她誤解,身在煙花之地已是萬般無奈,既對竹音無意,就不要給半吊子的溫柔,更不要利用竹音的溫柔,你只會害了她。」

「我無意利用,更不是給半吊子的溫柔,我不是鄙視花娘,我只是無法信任任何人罷了。」察覺她抽手要走,他忙道︰「我的傷,就是我的家人給的……我雖是個庶子,卻受盡嫡母的疼愛,可後來我才知道,那全都是假的……」

瀲艷垂斂濃縴長睫,回想他的轉變,心里勉強釋懷。「你,信我嗎?」

「信。」他毫不猶豫地道。

瀲艷雖沒表情,但听他回答得如此快又篤定,教她內心不住地開出小花,冷臉就快要撐不住了。

「為何信?」可惡,她有一種快要飄起來的感覺。

「你,可信。」

瀲艷直瞪著他,懷疑他是個情場浪子,專說甜言蜜語,暗罵他數聲,撐著冷臉又道︰「我要怎麼信你?」

「我的命是你救的,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照做。」

瀲艷聞言,終于扯揚唇角笑得像只得逞的貓,開口道︰「把衣服月兌了。」

「小姐!」香兒難以置信地驚呼出聲。

「我是要看他的傷口,你有必要叫這麼大聲嗎?」難道她會是采草賊,硬逼他就範嗎?

別鬧了。「去去去,你到外頭,我非要看他的傷不可。」回頭又瞪著動也不動的應多聞,惡狠狠地道︰「是怎樣,剛說的話,馬上就反悔了?」

應多聞咬了咬牙,當著她的面月兌衣,香兒則嚇得自動轉頭面門思過。

瀲艷審視著他的傷,口子確實都收了,表面結痂的狀況也頗好,就不知道底下的傷勢如何。

「瀲艷!」他突低吼道。

「干麼,咱們說話都非要比大聲的嗎?」她氣長,只是不習慣大聲說話,不要以為她不會。

「別踫。」

「你很小氣耶,應多聞,竹音可以幫你擦澡,我連踫都踫不得。」拜托,她只是想確認傷勢而已,不要老是露出他被輕薄的表情好嗎。

應多聞閉了閉眼,不願再多說,更何況他已經確定自己根本就是著了她的道,她的冷臉是裝出來的,全是為了引他上當。

「大夫說過,表面上的傷好得快,但不代表里頭的傷也好了,你無須想太多,盡避養傷就是,只有你真正的把傷養好了,才算是幫上我的忙。」看過傷勢後,她才不信他說不愛吃魚,就怕他是認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想替她省銀兩罷了。

真是,令人討厭卻又貼心的家伙。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該回房更衣了?」一直被迫面門思過的香兒可憐兮兮地提醒著。

「知道了。」瀲艷沒好氣地道,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又對著應多聞笑嘻嘻地道︰「吃完,全都不準剩下。」

「……是。」看她露出笑靨,他只能說,他永遠也不想再看她冷著的臉,哪怕是假裝的,他都不願再見。

天香樓佔地不算廣,但是園林小巧精致,假山流山,穿柳度杏,尤其時序入春後,成遍的黃杏隨風而落,有訴不盡的詩情畫意。

以往的他,在這時分自然是流連青樓,飲酒作樂,夜撒百兩,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然而現在,他也是在青樓沒錯,卻是目睹瀲艷與人酒作樂,任人摟摟抱抱。

他皺著濃眉,別開眼,心里躁動著。

二月時,他開始了差活,但卻不純粹只跟在瀲艷身旁,在瀲艷進雅房上酒時,菊姨就會發派其他差事給他,所以他不會瞧見雅房里究竟是怎生的光景,可今兒個卻是在這片杏林里行酒令,教他瞧見她是如何與酒客斡旋玩樂,嬌笑撒潑,他心底是說不出的難受。

倒不如別看,眼不見為淨。

「房內美嬌娘,一弦十指撥,瀲艷接句!」

可眼不看,耳卻捂不得,在場花娘恁地多,誰都不找偏是要找瀲艷,還行這種下流、字中有意的酒令,分明是藉此調戲,還要她接不了句,硬灌她酒。

豈料,瀲艷思忖了會,笑得賊賊地道︰「屋外負心郎,千刀萬里追。中!喝酒、給賞!」

現場放聲大笑著,不管是席間花娘酒客,全都一致認為瀲艷對得好極了,而且輪了幾圈行酒令下來,誰都佔不了她半點便宜。

殊不知這游戲規則是瀲艷定的,為了配合眾人的程度,行的是最簡單的酒令,她要是對不出來,那真是白活了。

瀲艷表面笑盈盈地接過賞銀,順手巧妙地將伸過來的魔手抓住又推了回去。

哼,一群登徒子,沒佔人便宜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她笑意不歇,心里卻是不住地月復誹,直到時候差不多了,她便帶著賞銀尿遁去也。

遠遠的就瞧見一抹高大的身影隱在杏樹後,她笑嘻嘻地喊,「多聞,我走不動了。」

只見那抹高大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朝自己走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背我。」她話一出,就見他眉頭擰得更緊,她不禁笑得更樂。

瞧瞧,這才叫做男人!要懂得避嫌,知道男女有別,哪像那些個登徒子,老是借機毛手毛腳,教她擋得好累。

以往覺得這家伙規矩多,可現在她卻覺得他的規矩多得好!

「說笑的,幫我拿著,好重。」她將今晚搜刮到手的賞銀全部遞給他。

應多聞才剛接過手,她便趁機貼向他,沒用雙手抱著他,只是將額頭貼在他的胸膛上而已。

感覺到他渾身緊繃,她不禁低低笑著。

嗯,她心情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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