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官 第19引 見者有份

作者 ︰ 清楓聆心

小園,如前,似靜。然而,一旦警覺的獵物,就會變得敏銳無比,節南這回清晰听到了那人的呼吸。

而她早該听見的,只是一時受了心思干擾。

他還在。

那說明,他听了很多不該听的,不止適才一對表姐妹的話,還包括她的。

但他不動,卻是為何?

節南把魚食袋子倒空,丟進池子,無聲抹淨手掌,自岸石躍下,踏回花園的彩磚路,目光冷然一掃,很快找到了人。

就在她喂魚的岸石旁,一棵樹後。

一片衣角輕飄。一方雕紋鏤金的玉玦,讓蘭花絛帶之微蕩。

她見過,這方紅玉金玦,就佩在楚風腰間。

可是,不怪她起先不察。他因大樹背後好睡午,她又恰恰選了一塊巢石,各自藏得太好,連視線一塊兒擋了。

∼樹與石,相鄰。

如此近的距離,她即便只是自言自語,恐也逃不過「鄰居」的耳朵,除非那是聾子。

節南眼里壓著一絲火氣,懊惱自泄過多心底事,但輕笑出聲,仿佛不以為意,「十……」想說十二公子踫上真巧。

「這位姑娘,你我既然素不相識,又無人引見,這般私下見面並不合禮數。」紅玉垂蕩,樹後之人沒有轉出來會面之意。

呃?節南剎時想到,她以小山的身份與王楚風結識,非桑家六娘的身份,而知道桑小山就是桑六娘的人寥寥無幾。

她立即背過身去,低眼訕笑,悄改了說話音色,「公子說的是,不過六娘方才喂魚時的胡言亂語,怕擾了公子小憩。」

王楚風話音里帶絲絲笑氣,無熱絡,也無嘲諷,只是儒雅到懶,「在下之前睡得極沉,直至讓劉家表姐妹說話鬧醒,方察覺有人在旁喂魚,因此不曾听聞姑娘所言半字,姑娘大可安心。」

「……」節南一怔,半晌回道,「那就好。」

運氣這種事,雖說她遇得不多,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公子繼續睡,六娘告辭了。」不過,今日這運氣,有點搖擺不定。

她往來路上走出幾步,又陡然轉了身,目近凶光,狠狠盯著那棵大樹干,好一會兒。

那里,那人,始終只給她,一片衣角一方玦。

她還是狐疑得很,但又一想,若繼續問下去,倒成自己瞎糾纏,這才作罷,加快了腳步離去。

不過節南沒瞧見,那人並未再睡,且在她踏出園子的同時,他就從樹後走了出來,滿目好笑,一抬手,竟拋玩起一塊琉璃。

琉璃打造光滑,映著園中景色。

「終南節節望登高,豈知大山是小山。」

有人過來,听得正好,笑嘖嘖,「我為如何過大王嶺頭疼,你居然還能跑得出詩興,登什麼終南山的?」

他的語氣立刻頑劣起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如你這般靈秀物,當撐天地四方,甘為擎柱,任我等不肖子弟逍遙自在。」

對方沒好氣,道聲去,「我剛與劉老爺相談,若能合他家之力,再並我們所帶隨護,可有二百力壯。劉老爺因而悅允,原本讓雲謙先走,如今還是全家一道遷離。如此,三日之後便走得了大王嶺。」

他卻皺了眉,「你也讀過那本縣志,大王嶺凶險非常,即便有了地經,也難保沒有偏差,只要那些各自為寨的山匪聯合,別說二百力壯,一千力壯也難保全身而退。听我一句勸,寧可出西關,再走水路過中原回江南。」

「大王嶺山匪從未聯過手。」對方自然听不進他所言,「若又出西關,豈非趁了你心意,你再能一跑了之?」

他無聲笑著,「我既應你回家,自當守信。」

「臨行前,我爹你爹一起叮嚀,你說的話,一個字也不可信。」

他看對方頭也不回得進了客居,好像多跟他說一句,就會落入他的陷阱之中。他抬了抬眉,轉身,卻坐上節南喂魚的那塊山石。

魚兒未散,一見他,聚得更緊。

他的心情,因獵物已落入陷阱而好得很,有耐心學人同魚說話,「我可沒東西喂你們……」

話音未落,目光停在石上某處。

那是一架鳳尾琴,不過掌心大小,沒有任何花紋雕飾,甚至沒有上漆,弦松垮,琴身糙制。乍眼看去,只以為很普通的小玩意兒,連拿起的願望也不會有——如果這件小東西放在貨郎擔上的話。

他拿起來,「作為定親之物,確實寒酸了些。」

一手拉緊一根弦,另一手撥了一下。

這個動作本來無意,卻讓他愣了愣。

弦竟是真弦,出真音,且音色美極。

「公子,劉二公子來了,想請您過去。」

他抬眼看看立在柳樹干上的灰衣人,可見這處巢石委實藏不得身,如此輕易讓人發現。但他手掌一翻,當著灰衣人的面,讓那件小東西落進袖中,從石後走出,往客居去。

灰衣人自樹上躍下,略一猶豫,開口道,「那件東西並非公子之物。」

他閑庭信步,飛起的柳目捎著賴皮笑意,將那身雲朗風清的光華拋墜了俗地,卻仍能令人嘆美,「棄之可惜,見者有份。」

「……」灰衣人啞然。

「先到先得。」他再補一四字箴言。

「……」灰衣人不敢說自己沒那麼厚顏,把撿到的東西當成自己的。

兩人走了不久,一個身影匆匆跑來,在同一塊巢石的上下左右兜來轉去。

正是節南,去而復返。

她怎麼也找不見那件定親信物,最後往池里飄著的魚食袋子看了又看,就和魚兒們打起商量,「我當真把那塊木頭疙瘩扔池里了,是麼?罷了,大冬日的,讓我下水撈它,自是不甘心。看在我喂了你們一頓飽餐,幫我將那疙瘩藏得永不見天日,上天就有好生之德,沒了主人,也會讓你們吃飽喝足的。」

她雙手合十,似虔誠,但走時干脆,一眼不回望。

信物,為信約而存,如今信約已解,縱然價值連城,也沒了存在的意義。而劉家棄之,她若撿了,豈非同乞丐無異。

那塊木頭疙瘩,掉得好,掉得妙,劉家要搬了,她也要走了,也回來找了它一遍,對得起她爹她全家,然後,桑劉再不相干,從此對面敢說認識她試試。

魚兒繞啊繞啊,待至日頭偏西,風起冷,方沉入池中,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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