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從顧晨簫口中听到那個熟悉的「信」字,已然隔著前世與今生的距離。
慕容薇清亮的眸子似有水光浮動,落在顧晨簫眼里,就像是三月的煙雨,添了江南獨有的水韻,漉漉打濕在自己心底。
霧靄煙雨,亦或美人傾城,在這般水樣的眸子前,都黯然失了色。
顧晨簫深湛的雙眸里有燻然的醉意。
幾十里外的蘇家老宅里,伴著最後的紙錢化為灰燼,那一聲木魚的敲擊漸漸消散在春日早逝的晚霞里,終日的忙碌與喧鬧終于落了帷幕。
七日的道場圓滿完成,請來的僧眾們離了老宅,族長又親送了雲南與關外的族人陸續離開,蘇暮寒與母親的歸期也浮上水面。
流蘇來了這幾日,早將顧晨簫受傷在青蓮台的消息傳遞給了蘇暮寒。
那日晨曦初露時,她守在楚朝暉院外。待蘇暮寒請安完畢,匆匆離去時,流蘇喚住了蘇暮寒。
朝霞濃淡相宜,給流蘇臉上淺淺鍍了層清透的薄粉,她又細細裝扮過,小巧的面龐瞧起來更加可人。
細看之下,流蘇的眉眼其實有幾分與慕容薇相像。蘇暮寒眼神亮了亮,又恢復了平常,他很自然地走近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何時來的?」
流蘇微微垂著頭,含羞道︰「昨日公主殿下給夫人送信,遣了奴婢來給夫人問安,還留奴婢在這里住幾日。」
蘇暮寒唇角便泛起清淺的笑意,打量自己一眼看穿了慕容薇的心思。
一方面與自己鬧著別扭,一方面又不放心自己。不過十幾日的功夫未見,必要遣了心月復的丫頭來看。這才是女人心海底針,所思所想與所做的總是表里不一。
蘇暮寒有著小小得勝的欣喜,輕佻地拿指頭挑著流蘇的發絲,去想像慕容薇的坐立難安。
流蘇挽的矮髻,垂頭間露出白皙的脖頸,襯著墨黑的絲發,發間綠碧璽的珠花光影浮動,透著些廉價的愴俗。
這般相似的容貌,品味竟差了這許多。蘇暮寒瞧著不順眼,輕輕拔下,帶著些許的不以為然︰「怎得簪了如此成色的珠花,我送你的那朵為何不戴在頭上。」
他作拋要將珠花拋掉,流蘇慌忙拉住他的衣袖,又似被火炭燙到,趕緊松開了手。
蘇暮寒便執著珠花,有些不解地望著她。
流蘇以貝齒咬著朱唇,俄而珠淚無聲自流,順著粉頰潺潺落下,愈發的清麗動人︰「不能丟,都是瓔珞那丫頭生事,奴婢只好拿這個做障眼法。暮寒少爺送的那朵,好生收在宮里頭沒有戴出來。」
「阿薇那麼心粗的人,哪里知道你有什麼首飾,偏是自己小心過頭」,蘇暮寒渾不在意,怕流蘇為難,依舊將珠花胡亂簪回她的發間,又隨手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拭淚。
不經意間,蘇暮寒的手指踫到流蘇的臉頰。嬌艷的紅霞如火,流蘇眼里升騰著瀲灩余輝,羞澀與徜徉緩緩在流蘇臉上浮起,心馳神往間顯些叫她忘了來意。
「既是來了便安心住幾日,到時候我們一起回行宮。如今好生陪著母親與婉姐姐,我前頭還有事,須得先過去。」蘇暮寒望著流蘇對自己滿臉的儒慕,心里想的卻是慕容薇的倩影,急著想抽身離去。
望見那朵珠花,蘇暮寒又安撫地拍拍流蘇的手︰「收起來吧,下次我撿好的給你,這樣成色的珠花怎配得簪上流蘇的鬢發?」
見蘇暮寒急著想走,流蘇顧不得羞澀,輕輕牽住了他的衣襟︰「暮寒少爺稍待,我來是有事情與你說。昨夜里公主殿下救了私闖青蓮台的顧晨簫,還對外封鎖了消息,不許別人提起。」
流蘇想起來意,急著將消息傳遞給蘇暮寒,真實的想法卻有些羞于啟齒,只含羞說道︰「奴婢冷眼旁觀,公主似乎與寧王殿下交情匪淺,竟然這般一力維護。」
蘇暮寒眼里看到的不止是花前月下的兒女私情,說慕容薇與顧晨簫有交情,他並不相信。
流蘇的話里多半含著嫉妒和擔憂,她在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慧極必妖。蘇暮寒眼中的流蘇雖然漂亮,卻有些聰明得過了頭。她一早便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會留在慕容薇身邊,才急著早早打算自己的未來。
像年前溫婉留在安國王府的時候,流蘇雖然費心掩飾自己的嫉妒,蘇暮寒也能發現端倪。待到听說母親收了溫婉做義女,流蘇臉色才恢復了自然。如今又拿顧晨簫說事,大約有些草木皆兵。
在慕容薇身上,蘇暮寒從未拿顧晨簫做敵人,卻是將秦恆的話放在心上。
打量著從流蘇口中問不出更有意義的東西,蘇暮寒急著找人去查顧晨簫的來意,便不想與她多說,只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見流蘇扯著自己的衣襟不舍得放開,心意若白紙黑字,清晰到不能再清晰。蘇暮寒耐下性子,縴長的手指溫柔地撫過她的長發,俯子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有我在,你放心。」
流蘇臉頰上依然掛著淚,卻又泛起明麗的笑容,這是蘇暮寒第一次這麼承諾她,顯然他的承諾與她的期許相隔太多。只是此時此刻,這便是流蘇想要抓住的全部了。
望著蘇暮寒遠去的背影,方才他溫柔的聲音和手指的余溫都令流蘇陶醉。流蘇痴痴立在風里,半天沒有挪動腳步。
而透過暖閣里打起的簾子,溫婉閑閑倚著書桌的一角,似是看著戲子粉墨登場般,看夠了蘇暮寒與流蘇的曖昧,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溫婉看夠了戲,換了件淺耦合繡銀線折菊紋的帔子,雪白的挑線裙,去陪楚朝暉用早膳。
怕楚皇後擔心,楚朝暉一早給她寫了封信,說明蘇氏老宅里規矩太多,歸程大約會比預定的時候晚些,囑她不要擔心。
用完膳後,因怕慕容薇記掛,便吩咐溫婉再給慕容薇寫封信,告訴她蘇家老宅這邊大事已了,大約這兩日就要回到行宮,要她不要煩悶,再多忍兩日。
溫婉遵命,便在楚朝暉房里鋪開了紙筆,明珠侍侯著研了墨,給慕容薇寫了封短信,將楚朝暉的囑咐都寫進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