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太陽暖暖,從樹枝間篩落在蘇暮寒臉上,映得他面部線條柔和俊朗,溫潤的氣息一如往昔。
慕容薇究竟想不明白,做人,怎麼能做到如此表里不一。
看不到除夕夜的蒼白與一閃而逝的驚惶,也沒有前世里那般冷辣的狠厲。若不是過去種種都是自己親歷,慕容薇便要懷疑此生才是夢了。
蘇暮寒緩步走到慕容薇面前,像變戲法一般遞出一盞木雕的蓮花燈,帶著毫不掩飾的寵溺望了她一眼︰「問得也糊涂,我在守孝,如何能參加詩箋會這樣的盛典,我是在等你。」
難怪,慕容薇竟忘了這一茬,怪不得,昨天那樣大的場面,侯府里幾位世子都在陪客,卻不見蘇暮寒的影子。
慕容薇抿唇羞澀而笑,似是為自己的疏忽而道歉。
青衫徐起,蘇暮寒的披風被風拂動,如遠山翠障一般蔥蘢。慕容薇燦燦的郁金裙上,那些怒放的薔薇凌風,又似要灑落滿地的花雨。
金黃裙衫與蘇暮寒的淡綠披風相映,衣衫顏色融合,兩人幾乎並肩立在一起。沒有日後的血雨腥風和國仇家恨,只有此時此刻兩小無猜的竹馬青梅。
外人的眼里,兩人始終宛似一對金童玉女般的璧人。
蘇暮寒手上有淺淺的傷痕,恰到好處露在慕容薇面前。時常拿劍的手畢竟拿不慣刻刀,仔細雕琢間有那麼幾下就落在了手上,還沁出細細的血珠。
慕容薇遲疑著伸手出去,想撫一撫那傷口,又被羅嬤嬤的一聲輕咳止在原地。
涂了薄薄胭脂的雙靨,比往日平添三分嬌柔。慕容薇微軟的氣息拂動,如麝如蘭,似是在為自己忽然收住的手解釋︰「嬤嬤這幾日在教規矩,怕教今日宴會上來的眾千金看輕。」
蘇暮寒眼中的流蘇總是這麼善解人意,她緩緩上前,接過他手中的木制蓮花燈,又曲膝告退。
流蘇面頰上淺淺的酒窩隨著笑意輕現,黑發上綠瑩瑩的碧璽如春日盛開的花朵,映入蘇暮寒的眼瞼,他也微微而笑,又抿緊了嘴唇。
蘇暮寒的目光掠過羅嬤嬤,只對流蘇點頭示意,再與慕容薇說道︰「阿薇,昨日里你去年栽下的蘭花開了,雖未趕上春節,卻趕上了上元,平添了喜氣。我將它們擺在書房里,夜夜得見。」
「還有,園子里一起栽的那棵木棉樹也活過來了,若是想看花,大約要等明年,如今葉子卻是青碧的,你過幾日得了閑要不要去看?」蘇暮寒嗓音沉沉,很是好听。
幾乎每一句話里,都有讓慕容薇回憶的東西。
慧劍斬情絲,從中可以斬斷,根卻深入骨髓,難以一並拔除。慕容薇將手按在心口,調整著呼吸。若說放棄了眼前這人,心中不會感到難過和酸澀,那便是真正的自欺欺人。
慕容薇深吸一口氣,不回答蘇暮寒的問題,依舊嬌嬌軟軟問道︰「可有請太醫去瞧了姨母?如今好些了沒有?婉姐姐掛心得不行,總說要去瞧姨母來著。」
安國王府,自己能避得了一時,還真避不了一世。
這些日子忙詩箋會,她和溫婉都不曾得閑去看姨母,只泒人問候過兩回,楚朝暉怕小輩們操心,自然是報喜不報憂。
「太醫去瞧了,沒有大礙。吃了藥,這幾日喝著加了川貝和冰糖熬的梨汁,好得差不多了。」蘇暮寒知道她對母親的關心,說得詳詳細細。
「表哥替我問候姨母,待過幾****去看望姨母」,想起姨母瘦弱的身形,慕容薇便覺得心疼。
「母親一直知道你的心意。你去忙吧,我說與母親,在府上等你」,蘇暮寒溫柔地笑著,向四季景的方向示意,要她去忙詩箋會的事。
慕容薇點頭應允,怕溫婉久等,輕輕福身,便轉身向輦旁走去。
裊娜有致,裙裾飄逸。早春的微風吹動慕容薇長長的束裙下擺,露出淡粉色勾著紫蔓的蜀錦繡花宮鞋。
那嬌俏俏的蓮步彎彎,輕盈得似要迎風飛起,蘇暮寒目光繾綣,久久流連,只覺得表妹便似謫落凡間的花仙,只配得他一人眷戀。
「阿薇」,他不由得又出聲相喚。
慕容薇回過頭來,投向他一抹詢問的眼神。一縷金色暖陽映上眉間,似是無數的流光溢彩在眸中跳動。
「阿薇,很抱歉,今夜不能陪你觀燈和放焰火了」,蘇暮寒的眼中閃過一絲沉沉的落籍。
去年的今夜,他們曾與夏家兄妹一起溜出宮去,走在人來人往,燈流如匯的青龍大街上,歡快地玩到三更天。往後,這樣的日子怕是越來越少了,他望著慕容薇的目光,帶著深沉的眷戀。
他的表妹,他從小的竹馬青梅,便是恨著復姓慕容的每一個人,想要除之而後快。對她,依舊恨不起來,反而總是糾纏著深沉的愛憐。
可惡的秦恆,初一在壽康宮竟說出那番話來。
想想人品不遜自己、而身份明顯佔著優勢的建安太子秦恆,蘇暮寒的目光驀然變得冷厲。他再與慕容薇道別,借著垂下雙眸掩蓋眼中的戾氣,從容轉過身來往宮外走去。
他曾將初一那番話學給從雲南來的表叔听,表叔沉吟了片刻,輕蔑地提著崇明帝與皇太後的名字說道︰「建安這次不過是試探,給西霞留幾分體面。若打定了主意想娶,不要說慕容清,便是喬浣霞出面都沒有用。」
表叔要他痛下決斷,不要學他父親,為了一個女人誤了大業。可他方才目送慕容薇遠去,卻有些理解了當年父親的心情。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能牽著自己心愛人的手,向她許下相守一世白頭到老的承諾,該有多麼美好。
直至兩人年華老去,白發蒼蒼時依然相偎相守著笑看夕陽落山,又是何種的幸福。
只是大約這一生,自己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打從邁出第一步,甚至更早,當他藏身大殿目睹了父親向崇明帝下拜,有些因果已然種下。他與慕容薇已經漸行漸遠。如今所做的種種努力,只怕最終都是徒勞。
便是徒勞,終究要賭一把。也許,上天會眷顧,江山與美人讓他同得。
蘇暮寒思緒紛紛,臉如秋水般沉寂,望也不望路遇的幾個參加師箋會的千金,徑直出了宮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