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早起,慕容薇擁背而坐,看流蘇捧了新衣進來。
細細打量,流蘇的眼光果然不錯,從新制的宮衣里為慕容薇選了最出色的一件。
五色月華錦的披帛飾以粉紫緞帶,配一件薔薇紫色為底,以月白、珠粉、淡藍與金黃織就大朵芙蓉花的廣袖斜襟月華裙。
流蘇將衣裙展開,那飄逸的裙擺逶迤如水,百余種色澤繁復的絲線時濃時淡,又是各色芙蓉花開次第紛呈,勾勒出朵朵風情萬種與風姿各異。雖然昨日見了一次,她依舊忍不住發出輕微的唏噓,偏頭向慕容看去。
寢帳的帷幔上垂落明珠串串,輕素明澈的流光,襯著慕容薇眉眼間不經意舒展的瑰姿艷逸,竟叫流蘇看得呆住。她捧著裙裾的手一滯,細細垂落的鵝黃穗頭無聲綻開,心上浸了水漬般的沉重。
慕容薇探手出去,撫模著裙擺光滑如絲的面料,頗有些愛不釋手的贊嘆︰「尚衣局的手藝越發出眾,流蘇的眼光也越發合本宮的心意,只是今日不能搶了夏姐姐的風頭,且好生收著年下再穿。」
流蘇遵命將裙子收入箱籠。按慕容薇的吩咐,另取一件八成新蜜和色描繡淺金櫻草紋的緙絲宮裙,淡紫色煙羅錦寬袖絲襖,芙蓉色雪羽緞里子的白狐披風,偏是一幅低調的裝扮,與往日截然不同,引得流蘇心內詫異。
紅豆手里托一只描金填漆盤子,上頭擱一套天青色官窯瓷盒,上繪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時之景,里頭裝著澡豆、香膏、青鹽、香露等物,領著伺侯洗漱的宮人們捧著銅盆漱盂魚貫而入,立在兩側。
流蘇服侍慕容薇洗漱,小心地問她梳什麼頭。
慕容薇攬鏡自顧,也不作京下流行的梅花妝,只吩咐淡掃峨眉,輕涂脂粉,黑如墨雲的長發挽做低矮的傾髻,簪三對紫琉璃發釵,壓一朵絞絲雙股的珠花,比往日少了些嬌艷,更添幾分端莊。
換好了衣衫,便吩咐香雪守家,點了流蘇與紅豆隨行。
夏蘭馨喜玉,昨日已選好送與她的賀禮,一對和田暖玉的鐲子,還有一支雕成並蒂蘭花紋樣的和田玉長簪,玉色暖如凝脂,盛在裝飾精美的紅木嵌銀佃盒中,命人捧了,慕容薇先去向母後辭行。
楚皇後服飾慕容清早朝,到天明才打了個盹,如今剛剛起床,正由秦姑姑服侍著梳妝。
秦姑姑替她挽了家常的垂雲髻,踟躕間楚皇後已指向一枝赤金嵌蜜蠟的飛鳳釵,「西霞勝了,本宮心里高興,就用這枝吧」。
秦姑姑心頭一喜,將釵插在楚皇後發間,又將妝台上幾樣素銀的首飾收到匣子里,曲膝說道︰「奴婢將這些收好,過幾日去安國王爺府上再戴。」
自家主子那樣委屈,秦姑姑是看不下去的。安國王爺即使再有功,也畢竟是臣子,哪有皇後為他著素的道理?
只不過這些話她不能說,盼皇後只沖著往日朝暉公主的面子,親自去悼念一番,也就全了君臣之禮。
楚皇後今日氣色極好,顧盼之間光華流轉,鳳目微微揚起,帶些睥睨的神氣。
她留心查看慕容薇送給夏蘭馨的簪子,搖頭道︰「這玉是好玉,可惜太過溫潤,襯不出你們這個年紀的好顏色,叫禧英留著家常戴吧,母後今日另送她一支。」
吩咐秦姑姑取自己年輕時帶的一只長長的鳳凰牡丹紋樣紅珊瑚八寶如意簪、一幅赤金嵌紅珊瑚的鐲子,又命取兩支百年的老山參盛在錦盒中。
楚皇後吩咐慕容薇︰「把這個送給禧英,今日及笄禮上戴。再者,母後有日子沒見夏府的老太君,你替母後問候一聲。」
這是抬舉夏府,而且要夏府大操大辦的意思,慕容薇望望母後發上雍容華貴的金釵,心內了然。她一一答應著,行了禮告辭出來,早早往夏府而去。
夏府里,康平侯夫人沈氏用罷早飯,正坐在花廳瞧著長媳胡氏送來的菜單細細推敲。
沈氏良久沉默不語,兒媳胡氏千伶百俐,自然從婆婆今日的寡言嗅出了她的一絲不虞。
婆婆最疼蘭馨這個女兒,小姑及笄算是夏家的大事,撇開閣老嫡孫女、康平侯府嫡女這樣的身份,小姑還是皇太後親賜的郡主,身份本就貴重,她的及笄禮自然該熱鬧隆重。
這個節骨眼偏趕上安國王爺離世,胡氏覺得婆婆是有些為難。
安國王妃是皇後娘娘嫡親的姐姐,安國王府是這些年楚皇後捧著護著的地方。自己這里張揚得太過怕拂了安國夫人的面子,不隆重些又覺得委屈了自家的寶貝女兒。
內宮的風吹草動影響前廷,昨日楚皇後拔金釵換玉簪的消息,只一天就成了漫天風雨的前兆,康平侯爺的意思是低調再低調。
沈氏皺了皺眉,以手指輕叩著案上的青花瓷蓋碗,問了胡氏一句︰「帖子都灑出去了,客人也該到了,你說這事怎麼著?」
胡氏立起身子行禮,她舉止溫柔大方,行事間帶著世家女子特有的端莊與大氣,「六妹妹天真爛漫,不拘于這些形式,咱們家也不靠著這個揚名,兒媳覺得父親考慮的周到。」
「偏趕上這麼一出,你妹妹不拘于形式,難道就該委屈了她?」沈夫人飲了茶,撥弄著無名指上一杖蘭寶瓖金的戒指,輕嘆一口氣。
「娘」,胡氏放柔了聲音,臉上依舊掛著委婉的笑容,「兒媳知道娘為難,心疼六妹妹,可是又看重侯府近百年的基業。」
這話說在沈氏心坎上,是非好歹她心里都明白,該怎麼著早就有了底,也不過只能對著兒媳抱怨一回。
沈氏抬頭描一眼兒媳,胡氏已換了宴客的衣裳,香妃色富貴錦繡滿堂彩的緙絲帔子,米色挑線裙子,一套南珠的頭面,即不張揚又不素淡,頗中庸之意。
沈氏暗暗點頭,這一身搭配精致典雅,毫無喧賓奪主的意味,卻又極襯她世子妃高貴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