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艷伶 第二十八章 鍛骨

作者 ︰ 蟲不老

商秀兒道︰「如果梁師父真的不嫌棄我,我什麼苦都吃得。就是怕像他說的,身子骨早就硬了,教不過來。」

這件事倒真的是,谷師父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樣解決,看商秀兒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垂頭喪氣,便道︰「總歸你該信得過六爺。」

兩個人都不曾想六爺是早有準備的。

谷師父听梁師父說完這里面的內情,看著商秀兒進了蕭六爺幾日之內造好的房間,道︰「原本給觀音預備的方子和藥材,卻用到了她的身上……這也算是她和觀音的緣分吧。」

梁師父道︰「听聞這法子是有效的,就是太疼。」

豈止是疼!

在這夏天時分,商秀兒在這熱氣騰騰的房子里,剛浸了足有一個時辰的藥,那大大的木桶,下面是通著地龍的。她已經覺得全身上下骨骼筋絡都已經軟了,活像一塊炖的筋骨全爛的肉,仿佛抖一下,肉就會月兌骨一般!

但這才是個開始,接著不知道是蕭六爺從哪里請來的兩個甚為粗壯的女人,將她從浴桶里拎了出來——真的是「拎」的!

商秀兒被平放在床上,然後就開始了又一輪的折磨,從觸感上,應該是手肘部位,一點一點的,從後背的脊梁骨開始,被一遍遍的碾壓過去,四肢和腰也是隨著她們的擺布,時而抻拽,時而扭動。

商秀兒看不見,卻知道疼。

但疼也沒用啊!

她知道,這些動作的幅度,其實都是在可承受範圍內的。

她見過,那些以武戲出名的、或者雜耍班的伶人,就是以類似這樣的動作來討彩,所以,這些動作的幅度,也同時是極限。

就在這又疼又渴中,商秀兒能用來解渴的,只有一碗苦的不得了的黑乎乎的湯藥。

她就覺得自己此時像廚師們炮制甲魚那樣,火烘著,甲魚覺得渴,就只能喝眼前的調了味兒的鹽水,最後等熟了以後,自然也全身入味了。

待這一輪揉搓完,商秀兒幾乎自己連路都不能走,但卻必須走,不但走,還得練功,這是第三輪。

按照梁師父的說法,浸了藥,喝了藥,包括被人推拿一番,都是被動承受,若商秀兒接下來是全身放松的一躺一睡,被動拉開的筋骨,會自己再縮回去,那麼這些效用就不剩多少了,商秀兒必須自己再主動的拉伸筋骨才行。

這「鍛骨」的蒸浴屋子,就是在梁師父用來教商秀兒的練功房內隔出來的,出來就是一個大大的空場子,她需得按照梁師父的指點,從出屋那一刻起,就用走台步的方式來走路,然後就是重復練著各種基本的身段、手法、功法。

但凡有一絲差錯,或時間上早或遲了一點點兒,或差了一丁點兒尺寸,梁師父的教鞭就會毫不客氣的打下來。

商秀兒實在怕極了他的教鞭,她泡的骨頭都要爛了,何況皮肉呢,落在身上真是鑽心的疼啊。

所以像走台步,跑圓場這種,錯過不超過三次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錯過了,甚至連膝蓋彎曲的角度都一毫不差——用梁師父的道理說,戲是打出來的,那些出了大名的角兒,誰小時候沒經歷過啊?能熬出來,才能為以後打下個夯實的底子來。

有時候商秀兒也會想起胡爹。

胡爹沒有打過她,若她有練的不對的地方,胡爹總是模著她的頭說︰「是胡爹沒本事,教的不好。」

後來她練的對了,胡爹又會高興的說︰「秀兒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啊!」

商秀兒沒覺得是因為胡爹教的不好或不嚴,才會有她今日的「回爐重造」,胡爹努力的領著自己入門了,竭盡全力,如果說胡爹有湖泊那麼多的水,也都倒在自己的碗里了,但是,現在她看到的是更寬廣的江和海。

就拿梁師父來說,他是個神奇的人物。

蕭六爺說,他是「五盞燈」的師父,「五盞燈」就是那天在觀音台和商秀兒對戲的「鹿仙」,武生功夫是極好的。

在練功中間稍有休息的時候,「五盞燈」偶爾也會過來找梁師父請教,二人有時候會對打,有時候會討論,大多時候是梁師父訓教,一旦他訓上了話,「五盞燈」是連頭都不敢抬的,和觀音閣演戲那天的率意瀟灑迥然而異。

他們師徒倆對打的時候最精彩,那時候只要在旁邊的人都會圍過去看,商秀兒自然也會一飽眼福。

于她而言,「五盞燈」已經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了,可是梁師父呢……她沒法形容了,當真是慢的時候穩如泰山,快的時候急急驚風,卻又完全不曾亂過,一招一式都透著點到即止的美感,不招搖,也不低迷,最重要的是那麼自然。

商秀兒想︰這是要打過多少場、練過多少次,才會形成了這樣的習慣一般的美妙無比的動作啊。

可有時候梁師父為商秀兒親身做展示的時候,突然又像從武生變成了大青衣一樣,整個人顯出一種或裊娜、或端莊的種種女子氣勢來,讓她佩服的五體投地。

即便商秀兒已經覺得梁師父深不可測,對他的指教無不遵從,他卻道︰「人說藝無止境,學無止境,直至今日,我也還在揣摩各種身段和動作,因為在旦角兒上比我教的好的,也有十余個,為什麼蕭六爺請了我,你知道麼?」

商秀兒搖搖頭。

梁師父道︰「蕭六爺跟我說過你的《西廂記》,入了六爺眼的不是你的紅娘有靈性,而是有幾場戲,是你撐起來的。再一個,便是你演的那四出戲里的《游園》,雖然沒有人和你搭戲,但卻能通過你的演,讓人看到一個‘春香’,六爺才真正上了心。」

商秀兒知道她的這幾出戲,蕭六爺跟她說起的時候,當面幾乎沒有夸獎之詞。而這些話通過梁師父的嘴里說出來,听到耳里,內心竟有些不能平靜了,眼楮也覺得酸酸的,仿佛突然有人認可了她的演繹手法,認可了她素日認真的揣摩,竟突然起了知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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