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讓我意外至極。
先不說這消息來得突然,就是這消息本身也足夠讓我驚詫。我還記得,自己在潭州時為了打消心里的疑慮特地問過梁公子,問他在海寧有沒有友人,又問他日後有沒有意向去海寧發展。
他的原話我已記不太清了,但我對他的話有一個大致的印象,他在海寧沒有朋友,而且認為海寧不比錢塘繁華,不想去海寧發展。
可現在他卻告訴我,他要來海寧謀營生!
震驚之余,我是想質問他來著。可又想到,人家去哪兒謀營生是人家的事,我是管不著的。
我努力地說服自己,卻又忍不住與他道︰「你怎麼忽然想到來海寧謀營生?你之前不是說海寧不好嗎?」。
他一臉無辜的表情,反問我道︰「我說過‘海寧不好’這樣的話?」
有!當然有!我可∼是記得真真的。
但他溫文爾雅地坐在對面,語氣和表情都是那樣溫和,我若表現得太過激動了豈不是有失禮節?況且,這樣的事擱在平常哪值得爭論呀?
我將嘴唇抿了又抿,然後道︰「你從前說,海寧比不上錢塘繁華,所以不會去海寧嗎?」。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你在錢塘好像還有一位朋友是吧?」
「噢。」他似是記起來了,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的那位友人,去……燕京了。」
我眨了眨眼,心想,那這與你為何來海寧謀營生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嗎?
他笑了笑,又道︰「當時娘子問了,我也沒多想就那麼答了。沒想到娘子還記得呀。」
因為那件事對當時的我而言很是重要,所以會記得。我對姓梁的男子存有一些戒備之心,對在海寧的姓梁的男子更是如此。雖然我與梁公子是在錢塘相識,可我為保險起見還是多問了他幾句。正因為知道他日後不會去海寧發展,所以才很放心地與他來往的。
但是現在,梁公子告訴我說,他要來海寧了。
事情一下子超出了我的意料和掌控,我對這樣的意外感到心慌。
「你在想什麼?」他看著我問道。
我尷尬一笑,道︰「沒想什麼。」又問︰「你是與老東家不和還是怎樣?就這樣只身一人來海寧了?」
梁公子莞爾一笑,說道︰「不是。」又道︰「你似乎對我來海寧的原因十分感興趣。」
「是。」我坦誠道。
他默了一會,忽然笑出聲來,說道︰「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不想一直呆在一個地方。」又看向我道︰「你相信嗎?」。
不信。我想但凡一個有些頭腦的人是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的。
他又笑了,輕描淡寫的表情,道︰「我打算在海寧開一家戲樓。」
我的心忽然如擂鼓般緊張慌亂地跳動著。
他說他要辦戲樓,而且還是在海寧!
我緊張地注視著他,他把目光投向了街那邊,投向了街那邊的那座木樓。
別人說,那座今日開張的木樓是一座戲樓。
心慌意亂之余,我問他道︰「對面的那座戲樓……是你的?」
「嗯。」他轉過頭來,微笑著道,「今日開張,你希望給它取個什麼名字?」
取什麼都行,只要不叫「玉茗堂」就好。
我靜靜看著他,道︰「這是你的戲樓,自然是由你來取名。」又瞧了一眼被紅綢蓋著的、高懸的牌匾,道︰「不是已經取好了嗎?」。都取好了,還問這樣的話做什麼?
「的確是已經取好了。」他說著,一抹靦腆的笑意從他唇邊漾開去,神情就像是被戳穿小心思的孩子一樣。
我呆望了半晌。
「今日就是請你來觀禮的。」他又道。
我笑了笑,道︰「這樣的喜事你在帖子里怎的不說清楚?我也好,也好有些準備。」听他這麼說,我又感到自己這麼空著手來見他有些尷尬。
「你已經同意要幫我那樣大一個忙,還要準備什麼?」頓了會,他慨嘆道,「辦戲樓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在這樣喜悅的時刻,我便想到了……便想到了將你請來一同……高興高興。」
作為朋友,我的確也替他高興。我抱著兩手,笑說道︰「恭喜恭喜啦!這樣的事情值得祝賀。」
他笑得很開懷,站起身來,道︰「那我們出去吧,我馬上就要讓人揭牌匾了。」
我坐在凳子上沒起身,因為猶疑,因為擔憂。
倘若,倘若事情真的是那樣——梁公子戲樓的名字恰巧就叫「玉茗堂」,那我該怎麼辦?我是不是要立刻斷絕與他的一切來往?
正自糾結著,梁公子忽然及其隨意自然地伸過手來握住了我的手臂。
不過才一秒鐘的時間,他便收回手去,訕訕解釋道︰「我可是著急的很,見你不起身,所以想拉你一把來著。」
為了緩和這有些尷尬的氛圍,我笑了一下,說道︰「我是在想你會給這戲樓取什麼名字,所以走了神。」說罷,站起身來,隨他一同往外走。
月映喜悅道︰「梁公子既然在這海寧開了戲樓,那樓里肯定給我們珠娘留了位置吧。」
梁公子笑說道︰「娘子什麼時候來都行。」
月映又道︰「梁公子在海寧開了戲樓,我們也能跟著享福了,這樣一來,就不用一天到晚地悶在府里了。」接著哀嘆道︰「珠娘和我都快要悶壞了。」
因為我心里裝著別的事,現下實在無心同他們說笑。月映說這話又過于肆意了些,我便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月映見狀,抿了抿嘴,沒再出聲。
我們在木樓下邊站定,木樓上層靠近牌匾的窗戶已經被打開了,兩個男僕倚在窗戶邊上,正朝著梁公子望著。
周圍的人似是已猜出梁公子正是這戲樓的主人,便都向梁公子看了過來。
梁公子神情淡然,抬起手拍了三下,唇邊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這是一種並不張揚的喜悅。
樓上站著的兩個男僕明意,一同將蓋在牌匾上的紅綢掀開去。
紅綢飄揚,掌聲雷動。木樓下的情形猶如劇院里戲劇即將開場時那般喧騰。
「玉茗堂」三個字映入眼簾,我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