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本天成 第七十七章 遠道

作者 ︰ 楚煙閣

杜遠鵬看著杜宛若漸漸平靜下來,也就由著杜夫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留她母女在屋里賣痴弄佯,自己眼里精光閃爍,獨自退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沖門外一排丫鬟低聲命令道︰「看好小姐,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夫人發話也不行。」

「是,老爺。」丫鬟們怯怯答。

杜遠鵬心事重重離開,盤算著與相府的如意親事。

轉眼間赫連拓離朝之期已近。

赫連拓一行在禮節上拜過完顏旻和南月,于黃昏時分整裝待發。

一隊氣派車馬盤旋在朱雀城門,除了赫連拓出行時帶的車馬,完顏旻另著禮部送彩車百輛載著郡主和親的嫁妝。幾百名武士盡數釋放,夾道護送車隊返回西祁。華蓋搖搖,旌旗飄蕩。

車隊最前頭一匹青灰駿馬四腿筆直地站立,馬耳朵雄赳赳豎著,偶或扇動一下。

赫連拓一身鮮衣華服跨坐在馬背上,一洗在演城和赤獄的一番落魄狼狽,恢復難以遮掩的俊逸容顏與王者氣度。只是臉上烏雲密布。手緊緊攥著韁繩。

車隊正欲啟程,遠遠听到身後有孤勁馬蹄聲傳來。

「什麼人?」赫連拓不扭頭,警覺問身邊的允寶。

「回太子殿下,是那個妖女皇後。」

允寶對南月劫持赫連拓的事心有余悸,口口聲聲稱南月「妖女」。

傳鈴快馬而來,已經听到不該听到的話,上鞭子就要抽允寶。

「你個陰里怪氣的閹人,說哪個是妖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你你你……你才閹人呢,你們全家都是閹人。」允寶在地上打個翻撲避開鞭子,靈巧地躲到赫連拓身邊,手中拂塵往前一甩,只前腳尖著地,似要跳躍起來。扭扭捏捏反駁喝罵著。

傳鈴看他這幅滑稽樣,一時竟想笑,手中沒了力氣。知道南月有要緊事,便別過臉去,不再追究他。

南月隨後趕到,沒有穿宮裝,也未乘坐馬車。是同傳鈴策馬而來。

朗聲沖赫連拓道︰「太子殿下,可否稍留片刻,讓本宮最後送郡主一程。」

耶律明珠一把掀開轎簾。

見到南月,不禁訝然,眉間動容。忙讓丫鬟扶著下了馬車。

來送她最後一程的人,居然是那個才見過一次面的皇後。

兩個同樣氣蘊非凡的女子,在照面後不禁同時莞爾,南月俊朗嬌俏,明珠含蓄深婉。相同的是,兩張臉上流露出一樣的善意與懂得。

一點兒不錯,是懂得。有些人只見過一面,便知是否為同道。

世間從來不乏相逢一抿而傾蓋亭亭一生者。

「娘娘此番打扮不似皇後,竟似江湖俠女。」明珠笑。

南月笑道︰「本宮來送郡主最後一程。」

耶律明珠深深鞠腰作拜︰「明珠情何以堪。」

「本宮的一點心意,可要好生看護。」南月打趣笑著,遞給她一個陶罐子。

耶律明珠疑惑,接過那罐子的瞬間明白過來,手抖了一下,眼里霧光盈盈。

「娘娘恩惠,明珠三生感戴。」說著便要屈膝。被南月扶起。

對上南月盈盈無暇的眸子和俏皮笑意︰「只是普通禮物而已,使不得。」

明珠看看四周千百雙眼楮,滿月復話語道不出,只得啞口,深摯頓首。

耶律明珠眼前已是花霧一片,她認得那陶罐,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她仿佛又看到,瀝青潑上高台刑架,而她冷靜地,不給旁人落下絲毫話柄,以嘉德郡主的忠烈賢女身份親手點燃了它們。而後親眼看著眼前躥起熊熊火光,火苗嬈舞湮沒了那個養她成人的人的尸首,而她吝嗇地,一滴淚都沒給他。

可她始終清晰地記著,那顆圓睜的,不甘的獨眼。

那片火光里,她趁人不注意,親手替他闔上,但在心里已經給自己判了不孝的死刑。

「娘娘……」明珠哽咽,眼里的閃爍濕跡似要溢出,但終究慢慢褪回,如同井口下降的水位。

私自收取佞臣骨灰,是欺君罔上罪名,即便她是皇後……

南月取笑她︰「本宮看你再無情無義,可也是血肉心腸。」

說罷靠近她,低低道︰「終是掩人耳目,做戲做全套又如何,此事你知我知。」

說著退開去,笑了笑,徹底再見。

明珠清眸如水,眼里是深深的感激。看了南月最後一眼,由丫鬟攙扶著,款款跨進了瓖寶珠大華蓋頂的轎子。

悠悠回頭之際,笑容如梔子盛放,胸前垂著那條素淨的發辮。

南月靜靜看著那女子將頭徹底回轉過去,掩了轎簾,自己背著手,笑得坦然。

此去一別,關山萬里山河夢,迢迢暮雪盜霜寒。

何處無別離,何需感懷傷逝。

她與耶律明珠,都是選擇了便絕不會再後悔,亦不會再回頭的人。

南月腦子里回蕩著耶律明珠俯身拜下時那句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話︰「娘娘若有吩咐,明珠隨時隨地待命,不管山迢水遠。」

南月輕盈淺笑著,眼里無關風月。

她深深清楚這次情誼,耶律明珠必然會銘記于心。而她亦沒有那份瀟灑可以全然拒絕。畢竟北冥與西祁,遲早有一日要撕破臉來兵戎相見。若未來真有要她相助的一天,便是她南月精于算計,可用不到,才是南月真真正正所希望的。

南月並不希望有這一天,這樣的話,這份善意,才可保留了最單純最原本的意味。盡管人存于世,再光輝的榮舉都可能摻雜著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利益動機。

遠遠看著南月與自己的「未來側妃」之間種種動作言笑,赫連拓眸光深細,眉頭緊鎖。

「皇後娘娘,你我後會有期!我和娘娘之間的游戲,不會就此結束的!」赫連拓緊眉深目,沖南月狂傲而自負地撂下一句。握住馬鞭的手緊抽了一下馬背。

馬兒嘶鳴奔向前方,沉重的車輪開始咿呀蘇醒。

南月以裘裝送行,站在風里,衣袂飄凌。自信而爽利地朗聲答道︰「借太子吉言,我南月必定與太子和郡主後會有期。」

發絲在臉上飄浮,一如既往的自信笑意,英氣逼人眼。

車子完全而快速地動起來。

耶律明珠將那陶罐緊緊護在懷里,握緊丫鬟的手。天色越來越暗,在曠大的幽昏里感知這搖搖晃晃空間里逼仄狹小的黑暗,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壯士斷腕的悲涼。明珠笑了,彼時她覺得她自己像背水一戰的勇士一樣。

流蘇吃痛,很輕很輕地抖動了一下。

耶律明珠這才暗生蒼涼一笑,回到現實。

她不過是一介孤女,一枚肩負著「救國大任」的棋子,行走在這曠遠莫測的廣袤天宇之間,哪里像什麼勇士。

馬車隊伍行得危疾狂野,轎子顛簸不停,赫連拓說要親自帶新人回西祁,不做馬車,非要親自領馬。

「小姐,我們告訴姑爺,讓他慢一點。」

「不用。」明珠苦笑著搖頭,哀而不悲。她深知他緣何如此。此次和親,赫連拓即便不恨她,也是厭極了她的。

車廂內轎簾沉重不見天光。此去山行萬嶂不見故國,流水漸漸不聞舊事。女兒情,昔年事,通通付予斷井頹垣。

南月目送著車隊在視野里化為一個小點,轉身上了馬,一路疾馳回宮。

入了盛軒宮門便撞上完顏旻。

「我……」

南月剛要說明自己去了哪里。

「不必解釋,跟朕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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