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生 第一百零二章︰愛恨何由意

作者 ︰ 華凝墨

李昇面色陰沉,冷哼一聲,然後才轉身回到位置坐下。

眾人才剛剛松一口氣,便听見李昇的聲音道,「兒,你來說!」

李渾身一僵,頓時心中叫苦︰眼下這局勢,不反,那是等死;反了,一條路進,一條路是守,進得好是立足求生,進不好是加速死;守得住則得生,守不住就是原地等死;可是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李昇見李無動于衷,不禁皺眉,再次提醒道,「兒?父親問你話呢!」

李嚇了一驚,連忙收回心思,起身恭敬答道,「回稟父親,兒臣以為以為」

李昇蹙眉,不悅道,「你以為什麼?」

李立刻抱拳拱下腰身道,「兒臣以為這還是要看父親的定奪,畢竟,父親才,才是最有決定權的人!」

李昇神&amp}.{}色一頓,怒極反笑,邊點著頭邊道,「好個兒,好個兒,父親倒是沒白養你!畢竟,你還知道轉個彎兒拿你父親來當擋箭牌不是?!」

李面色大變,急忙解釋,「不不是的父親,兒臣,兒臣只是」

李昇罷手打斷了李的話,疲倦道,「坐下吧!本來我也沒指望你能說出一個什麼有用的來!我是你父親,你有幾斤幾兩我自然是了解的,要是真的哪天突然獻出一個驚艷四座的計策來,只怕我還不敢認你了呢!」

李面色有些難看,緩緩坐了下去。

「勤兒,你呢?」李昇問又道,李勤是李昇次子,在軍事謀略上,略高于長子李。

但是也只是略高。

要是真的有好的謀略計策誰人不是早就殷勤的獻出來了,難道還要藏著掖著等著被人來主動發現嗎?

于是李勤站了起來,也確實說了不少,這樣看起來似乎真的是比李好一些。

事實上,呵呵,傻子都听得懂李勤也就是把前面曹錄和楊頦所說的兩種對策總結了一番而已。

李昇點點頭,笑道,「嗯,勤兒的總結能力不錯,值得嘉獎!」

李勤緩緩底下頭,不敢直視上方父親的目光,神色羞愧尷尬至極,只是也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稍稍的側眸看了看從所有人聚攏到現在都依然安安靜靜的坐在對面最前方位置的華發老者,然後向李昇拱了拱手道,「兒臣確實無能,只是莊老先生一直都在沉思卻遲遲沒有發言,老先生向來智謀無雙,恐怕現在,也只有老先生應該還有更好的對策了!」

李昇面色微微緩了緩,以手勢動作示意李勤坐下,這才看向那身著深色藍布衣的花發老者,客氣詢問道,「莊老先生,如今形式,你可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一直沉默不動如同老佛入定一般的老者終于動了動身子,站起身,向李昇微微拱了拱腰,道,「辦法不是沒有,只是,還是二公子的那句話,關鍵,還得看主上您的意思!」

李昇終于來了些興致,淺笑問道,「哦?且說來听听?」

老者袖著雙手,頓了頓,然後緩緩說道,「退守也好,進取也罷,最重要的是得有一個對我們有利的環境,那什麼樣的環境對我們有利?當然是朝廷手忙腳亂對我們顧及不暇的,最好是令其捉襟見肘,完全沒有精力再來對付我們的環境!」

老者微微停頓,李昇迫不及待,「莊老先生請繼續說完!」

老者笑笑,「這個辦法說簡單不簡單,但是說難也不難,那就是挑起大楚和大陳兩國的戰事!!」

一語既出,滿座嘩然。

「挑起戰事!!這這,這怎麼行」

「是啊,這也」

的確,他們雖然現在已經反叛朝廷,但是內心畢竟依然是自覺不自覺的把自己歸類為一個大陳的人,而且他們和大楚對抗了這麼多年,現在卻突然要他們幫著對抗了那麼多年的敵人來對付自己曾經極力保護的國土,這似乎,真的不太容易被接受。

李昇聞言,眉頭又一次緊緊蹙起。

沉默良久後,才終于緩緩回答道,「挑起大陳與大楚兩國之間的戰事,然後趁著這之間的時候迅速的發展壯大自己,蛙蚌相爭漁翁得利!雖然這確實是一個很有效果的辦法,但是不管怎樣,畢竟,我也曾是一個大陳的人,我不再承認和臣服于鐘景這個皇帝,卻不代表我不承認大陳這個國家,要我為此而出賣大陳,我做不到!」

李立刻站起來,力爭道,「可是父親,眼下我們與朝廷已然對立,所以兒臣認為莊老先生這個辦法」

「你給我閉嘴!」李昇大聲怒斥,「你以為戰事是鬧著玩的嗎?一場戰事需要付出多少的代價你知道嗎?我們現在是與朝廷對立,但是這並不代表就是與大陳對立,勝當然是另當別論而即使是敗,你父親我在大陳青史上留名可能最多也就是一個意圖謀逆的侯伯,可是我若是真的照著如此方式做了,那罪名可就不是小小的謀逆了,那是叛國通敵,是陷民水火,是要背負千古惡名你可知道?!」

「可是父親」

「行了!」李昇抬手打斷,「我李昇固有一主天下之心,但是好歹為人還是堂堂正正頂天立地,又怎麼可能做出如此通敵賣國,挑起天下浩劫的事!此路絕對不可行!這個問題也到此為止,說說別的吧!」

見李昇本人態度已經堅決如此,其他人固然認為這是一條很好的計策,可是主上不用他們又能作何?

東平大軍最終當然是沒有采取以挑起兩方大國的戰事這一最便捷也最有保障的方式,而在進取和固守上面,李昇則與那斑發老先生想法一致,他們選擇穩守。

事實上,這一選擇也確實比自負進攻,滿心求勝去奪取其他城池明智的多,因為前者看到的只有眼前,而後者,看到的是更久的長遠。

當然,有些長遠看到了,也不一定就真的能達到。

正如李昇自己所料,就在這一日的下午,由周邊各個州府集結而成的八千「平叛」大軍便已經兵臨滄州城外。

八千人馬自然不算多,但是,他們代表的是朝廷。

東平軍不出城,朝廷軍當然也自知憑眼下條件根本沒有攻城平叛,于是兩相僵持

夜色已至,沒有星辰的夜晚,黑暗掩蓋了天地間的一切。

文伯侯李昇在府中的書房里來回踱步,眉頭緊蹙一籌莫展,昭安長公主正坐在自己剛剛入睡的最小的女兒的榻旁,精致的妝容已經卸下,看著女兒安靜柔和的睡顏沉默不語;

蘇錦在錦宅書房中召開「暗流」每半月便有一次以上的上首會議,慶王正于自己王府中同一眾忠實部下及幕僚軍師們商量著後面策略;

寧沁兒半躺在榻上抱著鐘茹哄睡到自己先昏昏睡去,陳皇明顯完全不擔心文伯侯反叛一事,他正在怡清宮華麗迷人的美人帳下翻雲覆雨

至于韓雨借著如墨夜色的完美掩護,韓雨現在正如鬼魅一般,已經直直掠上滄州城樓,身後接二連三。

夜色依舊。

終于,李昇在書案前坐了下來,研磨起筆,然,落筆又已忘字。

因為,心不寧。

書房的門被人敲響,李昇索性丟開了筆,身體疲憊的躺靠在椅上,扶額淡淡道,「進來!」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他的妻子,一身素淨常服的昭安長公主鐘嫦。

「這麼晚了,夫人怎麼還沒休息?」李昇眉頭微微舒緩了些,問道。

鐘嫦緩緩走進房間,將端來的雪蛤湯放到李昇面前,然後在書案側面的位置施然坐下來,淡淡笑了笑,答道,「和侯爺一樣,睡不著!」

李昇宛然,淺淺一笑,端起雪蛤湯執起湯勺一點一點慢慢喝完,然後放下。

「湯熬得很好,夫人有心了!」

鐘嫦只是笑笑,低眉頷首,平靜說道,「你後悔過嗎?娶了我這麼一個妻子。」

李昇微微一怔,隨即恢復,淺笑道,「夫人說什麼呢?」

鐘嫦唇角淺淺勾了勾,緩緩道,「我是大陳的長公主,流淌著最高貴的皇室血脈,但是同時也從生來,就已經注定與皇權爭斗月兌不了干系,也因為我很早很早就深知了這一點,所以當年四弟俞王鐘景構陷隱太子、血腥奪位,同為皇室子女的我卻不惜昧著自己的僅剩不多的一點良心,毫不猶豫的站到俞王那一邊極力支持他。

「于是你看,鐘景成功了,你也瞬時從一個五品侍郎一越成為朝廷二品虎威將軍,然後是鎮東大將,再御封一品文伯侯,手握五萬鎮東大軍,駐守滄祁兩州,這時候,我讓你們李家榮耀至極!當然,我說這些不是要強調我對你們李家有多大的功德,相反,我知道,也是我的血脈,給你們李家帶來了滅頂之災,比如眼下。「

李昇到底是有些觸動,伸出溫厚的手掌覆到鐘嫦的白皙細瘦的手背上,柔聲道,「昭安,其實我」

鐘嫦卻將自己的手從李昇寬厚的手掌下緩緩退了出來,認真的看著李昇,道,「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我都知道,今後我們所過的每一刻都可能就是一輩子的最後一刻,我怕有些話現在還不說就再也沒有說的機會了,所以夫君,不管你接下來想說些什麼,都先听我說完,好嗎?!」

李昇落空的手僵了僵,有些不自然的收回,然後淡淡笑了笑,點頭道,「好!你說吧,我听著。」

鐘嫦垂眸,嫣然一笑,道,「我告訴你這些,也從來不指望你認為我的手段有多干淨,何況我的手本來就不干淨!從我選擇幫助我這個異母皇弟開始,我手上便直接或間接沾了多少人的鮮血連我自己不算都清楚;不僅如此,我還間接害死了你當年那個兩情相悅近乎已經快要許定終身了的未婚妻,憑著身份和地位的施壓讓你娶了我,在嫁給你之後又先後毒死兩個你心愛的女人,扼殺了三個連這世界都沒來得及看一眼的孩子,就連你的母親的去世,也是因為我當著她的面親手給她那個差點成了我的‘姐妹’的外甥女灌下毒酒導致氣血攻心舊疾復發」

鐘嫦的聲音是那樣平靜而柔和,但李昇面色卻一點一點的難看下去,已經手指緩緩握成了拳,像是在極力的壓抑和回避著什麼,終于,他冷聲打斷了鐘嫦,「夠了!昭安。既然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好嗎?!」

他直直的看著鐘嫦,吐出的最後兩個字近乎是在央求。

這一直都是橫亙他們兩個人之間最致命的傷口,最無法跨越的隔閡。直到沉寂了這麼多年以後,他以為他已經可以不在意了,以為這道隔閡已經消去了,但現在才發現原來不是,原來那道傷口依然存在,一旦觸踫,便還能滲出血來

「所以,你到底其實是恨我的,對吧!」鐘嫦自嘲著說道,「到如今這地步,前路茫茫生死難料,我也不指望還能夠讓你放下那些對我的積怨,我只是想听一句真心話︰李昇,你有沒有後悔過娶了我?」

李昇低首,良久的沉默之後,他抬起了頭,唇齒間緩緩吐出了兩個字,「有過!」

有過,不是有。

但是現在似乎也沒有什麼區別了,鐘嫦淡淡的想。

這也是實話,李昇確實有過,而且是很長很長。從他將鐘嫦娶入李府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了,尤其在知道自己最愛的那個女子死亡的真相的時候,他甚至連休書都寫好了,只是呵呵,他娶的可是一位公主啊,公主那是皇室宗女,是至高無上的尊貴身份,哪怕她已經出嫁,世上從來只有公主休夫而無夫休公主,他若真的這樣做,那就是與皇室做對了!

所以他只能一忍再忍,同時讓自己的能力和地位也不斷的提高,高到世人已經忘了他除了是鎮東大將軍,是文伯侯,同時還是昭安長公主的駙馬。

但是等到他真的做到了這一點的時候,他卻發現,那些曾經充斥了他心里那麼多年的憎恨和厭惡,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也已經漸漸的淡去了。

盡管此時的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他們最大的兒子連自己的孩子都已經開始在蹣跚學步,她似乎明艷依舊,而他已經漸漸顯老,但就在不久前,他以為或許他們還來得及,來得及重新愛過一次。

只是很快,他就知道他們可能已經時日無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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