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生 第四章︰故人非故心

作者 ︰ 華凝墨

次日一早,那輛已經消隱了兩日的月氏鐵蹄馬雙騎紫羅馬車自祥福樓後院緩緩駛出,踏上繁榮的街道,徑直朝著西城外楓葉山上的靈塔寺疾馳而去。

馬車出了西城門後,放眼已是一片清朗,初春三月,碧草初生,老樹抽葉,燕雀築巢,碧空之下,遍處生機盎然。到達楓葉山腳下後,樹林開始茂密起來,道路兩旁樹影支離,再逾兩月,等這些枝葉抽滿,就該是成片了。

碧月一路伸著腦袋外看,掃了掃去看了半天,卻越是疑惑不解,「這兒不是叫楓葉山嗎,可我看這些樹明明就不是楓樹啊?」碧月嘟囔道。

蘇錦淺笑,「這兒可並不是因為長楓樹才取名楓葉山的,而是百余年前,這兒來了一位法號楓葉禪師的高僧,後來又募資在這山上修建了一座以自己法號命名的楓葉寺。楓葉禪師圓寂後,他的大弟子繼任住持,卻不願再以自己的師傅的法號命名這座寺廟,又因其主持修建了現在的鎏金佛塔,便把寺名改為了現在的靈塔寺,但又出于對楓葉禪師的悼念,便將這座山更名為了楓葉山。」

碧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不過,我怎麼覺得這位大弟子,有點忘恩負義的感覺?他法號叫什麼?不會是靈什麼吧?」

「你還真說對了,這個大弟子,法號空靈!」

「哇,還真是這樣!」碧月碧月鄙夷道,「改掉自己師傅的命名,然後又把自己的法號和功績綜合了換上去,這叫什麼嘛!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佛門那些所謂高僧所謂大師,竟然還帶這樣兒的!」

蘇錦淡淡一笑,「七情六欲之困,真正能超月兌的,又有幾人?」

「姑娘,已經到了!」荊玉的聲音自簾外響起,馬車也隨之緩緩停了下來。

碧兮扶著蘇錦下了馬車,碧月緊隨于後。

碧瓦朱牆,不遠處便是一座耀眼的鎏金佛塔聳然而立,幾株巨大的檀香木穿插于各個庭院之間,如此豪奢的一座寺廟,普大陳之內,也唯晉陵這座靈塔寺了。

幾人踏著長長的石階走入寺中,因為時間尚早,寺中也還香客寥寥無幾,不過等過了午時,卻是要人滿為患了的。一個約末只有十四五歲模樣的清俊小和尚走到幾人面前,雙手合十,躬身禮道,「阿彌陀佛,不知幾位施主是來上香禮佛,還是欲求簽問禪?」

蘇錦淺笑著微微頷首,便算是回了禮數,「你們靜玄禪師,現可在寺中?」

那小和尚微微愣了一下,接著應道,「阿彌陀佛,靜玄禪師已閉關靜修一年有余,不見香客,所以……」

不等他說完,蘇錦已知衣袖中取出一枚深墨色蟬形玉墜,遞到那小和尚面前,「我不管他是真的閉關還是如何,你把這個轉交給他,他會想要見我的!」

那小和尚一時有些為難,「施主,可是這……」

「你不信我?」

那小和尚連忙搖頭,「不是不信施主,只是……那好吧!小僧前去問問,但如果靜玄師父不願見您的話,便只能請您回去了。」小和尚道,從蘇錦手中接過玉墜,轉身往後院而去。

「蘇姐姐認識那位什麼靜玄禪師麼?」碧月好奇道。

「算是一位故人吧!」蘇錦淡淡道。

「哦……」

未過多久,那拿了玉墜前去傳話的小和尚已經返回來,「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靜玄師父請您前往單獨一敘!」

「你們留在這里,我去去就回。」蘇錦吩咐道。

「是,姑娘。」碧兮應道。

蘇錦隨那小和尚的指引,穿過後院,來到一處十分僻靜而偏遠的獨立禪院前。一株盤曲的老樹,一片細密的翠竹,與前面的堂煌之景,卻是格格不入。

蘇錦推開半掩的房門,一個獨立的小佛堂便呈現在眼前,蒲團之上,一個鬢發微白的老僧,一只木魚,一本明經。

蘇錦緩步踏入房中,在老僧身後不遠處停下來,望著眼前仿佛對蘇錦的到來毫無察覺的老僧,淺淺一笑,揚聲道,「是誰說過‘傾巢之下,焉有完卵’這話?我卻是不信的,這眼前,不就是一個生生的例子麼?」

老僧手中動作緩緩停了下來,卻並沒有起身,只和聲道,「你,便是謐兒小姐吧!此生有幸還能再見一次小姐,倒也算無憾了!」老僧道,聲音蒼老而低沉,倒還算有力。

蘇錦冷笑,「你指的那個人,如今早已不復存在,此時此刻站在這里的人,姓蘇名錦!只是如今,我究竟是該稱你一聲靜玄禪師呢,還是林師爺?」

老僧淡淡一笑,「如同蘇施主所言,當初的那個林師爺同樣早已不復存在,此刻在施主面前的,不過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僧人,法號靜玄。」

「是嘛!我本以為,如今你怎麼也該是功成名就,錦衣玉食,怡養天年了的,卻不想竟然是隱沒在這靈塔寺中的一個小禪院里。以青燈古佛度日。可否是鐘景待你不夠寬厚,還是說,你自知罪孽太重,想要在佛門尋求一絲救贖和慰藉?」

「蘇施主說的老納無言辯解,老納也從未奢望過這身罪孽還能得到什麼救贖。善惡終有報,老納亦是深知自己,終將是要下地獄的人!只是,蘇施主既然已經活下來了,就不該再回來的!」

「你錯了,只要我活下來了,我就一定會回來,而且不惜一切!」

「可斯人已逝,到如今時隔十余年,施主回來,又能改變什麼呢?」

「這個,就不是靜玄禪師需要知道的了!」蘇錦淡淡道。

「如果蘇施主想要殺了老納,就動手吧,平生六十余載,已經足矣!」

「殺你?」蘇錦冷笑,「我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殺你做什麼?何況,我還指望你好好看看,我是如何一步步催垮鐘景所在意的這一切的,要揭開當年的真相,自然也少不了要你這個關鍵人物的力證,我若現在殺了你,豈不得不償失?」

老僧閉目,長長地嘆了口氣,淡聲道,「攜風雨而來的人,往往必先淋濕的,就是自己。」

「你說得很對,可惜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獨善此身!」

「阿彌陀佛……」

「你是不是非常後悔,當年在晉陵城門之下,明明認出了是我,卻怎麼就沒有斬草除根,反而還放我安然逃月兌了?」

「一念為善,一念為惡,善惡之間,本無定論。逝者已逝,而活著的人,卻要承受著無盡的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施主又怎知我放施主離開,不是為了讓施主活著去承受比死去更多的痛苦?」

「的確!在傾族滅門之禍下,僥幸活下來的人,反而會比已逝之人痛苦得太多太多,但靜玄大師你,不也是一個嗎?這些年,你活著,也未必好過吧?」

「月兌去雜念,但求心靜!」

「但求心靜?」蘇錦冷笑,「你一紙虛假捏造出來的罪證,一段子虛烏有的證詞,便斷送了蕭氏一門上下七百二十一人的性命,你,竟然還能心靜?」

這一次,老僧沉默未答。

「所以是不能的對吧!哪怕你拼力地想讓自己忘記他們,忘記昔年的一切!可你,卻終究不能!」

「老納該打定了,蘇施主若無他事,便請回吧!」老僧淡聲道,翻過一頁經書,木魚聲再一次響起,一如蘇錦來時所見所聞。

「是嘛!靜玄大師,那咱們,後會有期!」蘇錦冷笑道,然後轉身,快步泠然而去。

「無期亦有期,有期,亦無期……」老僧頹自呢喃,經書隨清風掀去又一頁,手臂微動,木魚輕鳴。

蘇錦踏出內禪院後,碧兮便快步迎面趕來。「姑娘,代王妃已經到寺中了,只是剛才的小師父不讓進,所以我沒能及時去通知您。」

「無妨,只要她還沒離開,就來得及。」蘇錦邊走邊道。「以後多留意靜玄禪師的動向,如有特殊,立即稟報。」

「是,姑娘。」

再回到前寺大佛堂中時,堂中進進出出的香客已經多了很多,上前來接待蘇錦幾人的小和尚也已經不是之前那一個,「你們的住持可在?」蘇錦問道。

「回施主,住持正在接待一位貴客,一時怕是不能月兌身。如果諸位施主要找住持的話,怕是至少要再等上兩三個時辰才行。」那小和尚應道。

不必猜,他口中所提的「貴客」,自然就是代王妃了。

「這無妨,我與這位貴客正好相識,你只告訴我他們現在何處,我自己去見就是!」蘇錦微笑道。

「可是這……」那小和尚有些為難,半響,才猶猶豫豫道,「那小僧告訴施主,施主自行去找,小僧便不領路了,可否?」

蘇錦淺笑點頭。

「從這里出去,左轉,順著石板路過去,那邊有一個人工小池,住持他們便是在池旁的小亭之中。」

「多謝了。」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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