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蘭毓秀 第三百五十八章 這世間真小

作者 ︰ 酌顏

蘭溪又將目光投注在面前的柴扉之上,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相國寺不是鄉野小寺,大慶尚佛,相國寺住持在整個大慶朝中都算得一個地位崇高的特殊存在,看過了相國寺的金碧輝煌,大氣恢弘,蘭溪本以為,作為住持居所的菩提院怎麼也該不遑多讓才是,卻不想是這般的粗陋…….不過听得知客僧的解說,蘭溪突然有些明白了,也對這位慈雲大師多了兩分崇敬。

雙手合十,神態恭敬地回道,「多謝小師傅的一席話,我如今也明白了,吃苦也是修行,自是不敢與師傅們比肩,但若能悟得一二,這苦,也算不得白吃。」雖說她沒有修行的打算,但一個人的成就,或者說對于蘭溪來說,她的安穩,幸福,常常都要先經受過苦難,從血汗、辛苦、委屈和忍耐中,點滴積累而成。一如松柏要先經受霜寒,才能長青,寒梅要歷經冰雪,才能傲然枝頭,吐露芬芳。

那知客僧微微一笑,心想道,京城中各府的貴女他見過不少,這一位,卻難得的坦率,「女施主,菩提院,一般不得住持允準,弟子們一概是不許擅入的,貧僧便只能送女施主到此處了。」

蘭溪不知,這菩提院居然還有這麼一條規矩,她算得不請自來的,當下,便有些惴惴道,「既是如此,我尚未知會過慈雲大師,貿然進去怕是不好吧?」蘭溪突然萌生了退意,要見陸詹,她不若回榆樹胡同去等?

「這個女施主不用擔心,今早住持便已留了話,女施主來了請自管進去便是,這兩位女施主也可同行。」說到最後,還指了指蘭溪身後的長柔和流煙,這回,等不及蘭溪反應過來,便雙手合十,躬身行了個禮之後,往來時路徐徐而去。

反倒是蘭溪又一次驚愣了,敢情,這能掐會算,料事如神的還不止她師父一個,慈雲大師也是個中高人?

進得柴扉,好像將身後大氣恢弘的相國寺也拋在了柴扉之外,像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路,是亂草之間被人走出來的,不過半丈寬,蘭溪、長柔、流煙主僕三人堪堪可以並行。路邊雜草被落雪壓沉,看那長度,只怕已及腰,路面雖然被人草草掃過,仍隨處可見匍匐的枯草和嵌著碎石子的泥地。路的兩邊都是荒地,被周圍的竹林圈繞著,更覺有些荒涼,但蘭溪畢竟在湖州時,跟隨陸詹四處游歷過,看了一會兒,卻看出了些許端倪。

那些地看似荒著,其實東南西北每隔半步的距離就有半截露出雪被的樁子,居然是種過莊稼的,蘭溪見了,便不由更是興味,不想,這位慈雲大師還喜歡稼穡。

蘭溪四處看著,倒是一副閑適輕松的模樣,又走了幾步,蘭溪終于知道了,原來,這不像院子的院子之所以喚作「菩提」,並非是從佛法中虛擬了菩提二字,而是這院子里當真有一棵菩提樹。

當然,不是真的菩提樹,畢竟京城的氣候不太適合菩提,像這樣的冷冬,只怕就會將之凍死。而是一小棵幾可仿真的木雕,也不知是何人所雕,定然是個了不得的巧匠,那菩提樹恍若活了一般,樹下還置了一方石桌,四個石凳,桌上兩杯香茗一盤對了一半的棋,就連散落的棋子都恍若是真。可這樣一尊雕工驚喜,逼真至此的木雕卻被隨意擱置在一角花棚下,蘭溪卻越看越仔細,頭越埋越低,差不多要貼到木雕上去了。

「小姑娘看得這般仔細,看來甚是喜歡,只是不知,這雕者若是知道了,會是歡喜呢,還是不喜?」

蘭溪正看得專注,耳畔間突然听得一聲嗓,男音,低卻不沉,有些氣弱般的飄忽。蘭溪主僕幾個皆是聞聲抬頭望去,前方有一角草亭,亭中置了一方桌,四條凳,桌上兩杯香茗還在冉冉騰裊著白煙,桌上放棋盤,棋盤上黑白縱橫,江山對半,一局未了的棋。除了頂上是草亭,不見菩提樹,其余的景象,竟與那木雕如出一轍般。

當然,最大的不同是那石凳當中的一條上坐有人,一襲藍灰色夾棉長袍,外又加了一件厚厚的皮襦襖,也是做成了長身的式樣,除此之外,還穿了一件玄狐皮的滾毛大氅,裹的是嚴嚴實實。一張臉白淨無須,帶著病容,在幾乎沒有雜色的玄狐皮毛的映襯之下,愈加顯得面色蒼白,而瓖嵌在那張臉上的兩只眼更是黑而幽深。

蘭溪卻是微微一怔,面前這人,她是見過的……邊上長柔湊近了些,在蘭溪耳畔低聲道,「姑娘,這人那時咱們在湖州城外,難民安置村前見過。」

長柔是受過特殊訓練的人,眼力極佳,即便說不上過目不忘,她見過的人,她也都有印象便是了。所以,在蘭溪還在猶疑時,她已從記憶深處將模糊的印象與面前的人重疊了起來。

蘭溪也才恍然,是了,正是那位,這世間真小。不過,從湖州到京城,真的是巧合麼?

心思電轉,蘭溪將之一一在心中浮潛,面上卻是淡淡笑道,「若我是雕者,有人喜歡欣賞我的作品,我自然歡喜。」這話卻是回應這人方才的問題的,蘭溪自己喜歡書畫,雖然不是木雕,但大體有異曲同工之妙,蘭溪雖然作畫是因為自己喜歡,並不一定要投別人所好,但若有人能夠喜歡,那自然也是歡喜。以己度人,蘭溪答得干脆,且理所當然。

卻見著那人蒼白到只比臉色略深的唇角一勾,道,「只怕要讓小姑娘失望了。這物件是雕者自覺最拙劣的作品,連自己都看不上的作品,卻得了別人的青眼,換了小姑娘你,是歡喜還是不歡喜?」

蘭溪一窒,更多的卻是不解,「為什麼?」她雖不擅雕,但有眼光,在她看來,這件木雕從構思,到布局再到雕工都是出彩出眾,三者佔其一也是了不得,樣樣佔全,自然是上乘之作,為何,雕者卻認為這樣一件佳作是拙劣的敗筆呢?

蘭溪問得沒頭沒尾,但偏生那人卻似听懂了一般,輕笑道,「因為這東西是雕者雕來送人的,偏生不得那人的喜歡。既然是送人的東西,卻沒能投其所好,自然是可扔可棄的拙劣之作。」

蘭溪心想,難怪了,這樣的一尊木雕,就被隨意擱置在了花棚下。

「小姑娘也許又要問了,是什麼樣的人會不喜歡這樣好的雕作,莫非是不懂欣賞麼?小姑娘可知這木雕喚作何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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