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蘭毓秀 第七章 母女

作者 ︰ 酌顏

且不說那邊蘭老太太和富媽媽正說著蘭溪,這邊兒蘭溪出了松泉院,與幾個姐妹道了聲別,便是與三姑娘蘭湘一道,一前一後上了青帷小轎,往松泉院西側三太太的院子而去。

家主所居的清正堂坐落在蘭家老宅的中軸線上,不偏不倚,足顯尊貴,一左一右分別住著大房和三房,大慶向來以東為尊,因此大房住在東邊的泊明院,三房住西側的寧遠居,二房和四房則在更遠些,二房在東南邊兒的不器堂,四房則是西南邊兒的九思院。

听這幾個院名兒,泊明、寧遠自是出自「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之句,而不器取「君子不器」,九思取「君子有九思」之意,便足見蘭氏家風,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尚君子之風,行君子之為。

寧遠居離松泉院並不遠,青帷小轎走上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蘭溪和蘭湘姐妹倆被丫鬟引著直接進了里間,三太太傅氏正歪在窗下的軟榻上閉目養神,不過初秋時分,身上竟蓋了一條厚實的毯子,三太太瘦弱的身軀縮在毯子里,甚至見不著多大的隆起,蘭溪看著,不知為何,就覺得鼻頭一酸。

丫鬟在三太太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便見著三太太極快地撐坐起身,目光帶著些許迫切地直朝蘭溪望來。

「阿……溪姐兒……咳!」

語未成句,卻是一連串的咳嗽。

蘭溪卻再是待不住,沖到軟榻邊,便伸手順著三太太的背。三太太又喝了口茶水,這才緩過勁兒來,那雙與蘭溪極其相似的丹鳳眼抬起,望見坐在身邊的蘭溪,有些遲疑,卻分明升起明晰的喜悅。

「溪姐兒……還有湘姐兒也來了?」

「給母親請安!」

蘭湘福了福身,音調舒緩有致。

「這剛下了雨,天兒又冷了,你們姐妹住的院子也不近,我這里卻是不需過來的。再說,我這病著,若過了病氣,可怎麼好?」

「母親。」

蘭溪略一遲疑,還是握住了傅氏的手,那手即便是捂在厚實的毯子里,卻也算不上多暖和,瘦削得能輕易被骨頭硌到,蘭溪只覺又是心口一酸,下一瞬,卻又安慰自己道,至少至少母親還活著。傅氏卻是被她握著手,有些僵硬,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蘭溪。

「我跟三姐姐在祖母院子里用了飯,祖母特地讓廚房給我們做了糖蒸酥酪,很好吃呢!」

被母親那樣看著,蘭溪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抽了抽有些發酸的鼻頭,卻是把傅氏拉得更緊,故作歡快。

蘭湘只在一旁微微笑著,並不做聲,就跟平日里一樣,安然地扮演著一個如同影子一般,可有可無的角色。

「那是你們祖母疼你們!」

這麼一會兒,傅氏像是感覺到了蘭溪的親近之意,錯愕慢慢退去,倒是切實地開心了起來,轉而伸出另一只手拉住蘭溪。

「今個兒怎麼想著出來了?可是大好了?」

听了蘭溪應是的聲音,更是心情大好地笑彎了眼,但也沒有忽略了蘭湘。

「湘姐兒呢?近日可有好好練習女紅針黹?過些日子沈娘子就要回來了,可也別把功課落下了。」沈娘子,是蘭氏女學的教習,總管著閨學的事宜,還教授詩書和字畫,前些日子,告假回鄉,不日便是歸期。至于教習女紅針黹的卻是另一位教習,出自錦州刺繡名家陳氏的弟子顏媽媽。

這般又說了一會兒,蘭湘起身告辭了,想來,卻也是個通透人,想讓人母女倆說會兒體己話。

這三姑娘的生母是三太太的陪嫁,三太太有孕時,開了臉在房里伺候,直到三太太後來生了長子,才停了她的避子湯,隔了半年光景,就有了身子,十月懷胎後產下一女,抬了姨娘,那產下的孩子,自然便是現在的三姑娘。三姑娘與她姨娘慣常的進退有度,三太太自是不會為難她。

「湘姐兒就先回去吧!你姨娘也才剛走一會兒,這天兒涼了,她那頭疼的毛病又有些犯,你留心著,用了往日的方子若是還不見好,就得請大夫來瞧瞧!」

蘭湘自然又是表了一番感激,這才退了下去。

「娘——」

蘭湘剛一走,蘭溪便如乳燕歸巢一般,撲進了傅氏的懷里,喚的還是「娘」,而不是母親,倒是讓傅氏驚得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只是听著那一聲久違的「娘」,傅氏陡然濕了眼眶,是有多久了?多久沒再听大女兒這般喚她?一時間,方寸間酸楚難當,卻又軟得一塌糊涂,微顫的手撫著蘭溪鬢發,千言萬語只能梗成一聲。

「阿卿——」

阿卿!這一聲,像是開啟記憶之鎖的鑰匙,讓蘭溪淚盈于睫。可不是麼?她的小名就叫阿卿。這名字,印象里,卻只有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哥哥喚過,只是,忘了從何時起,她不再喚母親「娘」,母親也不再喚她「阿卿」!

「怎的哭了?阿卿,乖!阿卿,不哭!」

傅氏語無倫次地勸說,抬手給蘭溪抹淚,卻是怎麼也抹不干淨,勸著勸著,自己也是哭得不能自已,各有心傷事,卻最是相連母女心,便是抱頭哭了個酣暢淋灕。

沒有人打擾,不知道哭了多久,哭聲漸漸低落,只剩幾許哽咽之聲,此起彼伏,卻是覺得心里的郁結也隨著淚水沖淡了不少。

「太太,姑娘!洗把臉吧!」

林媽媽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立在了軟榻邊上,手里端著一盆溫水。待三太太點頭,她便將水放下,親自絞了布巾,三太太卻自個兒接了過去,先為蘭溪擦起了臉,嘴邊彎起柔婉疼愛的笑意。

「瞧瞧你,哭得跟個小花貓兒似的!」

那語氣中的疼愛,蘭溪听得分明,只覺得那已恍如隔世的暖漲溢滿心扉,就要把整個胸腔撐爆了一般。她由著傅氏為她擦臉,腦中卻已是心思電轉。

好些年,她已經漸漸模糊了腦海中母親的影像,甚至避免去想起母親。因為每每想起母親,那些復雜的情感便扭絞著心扉,但直到今日,那些殘留的感情讓她明白了,哪怕是再復雜都好,有一點卻是再純粹不過的,那就是愛。

蘭溪愛著自己的母親,而在這一刻,蘭溪真正慶幸起自己,重活了一回,還能來得及,與母親重聚。

如果,這是上天,對自己,也是對傅氏的一次補償。那麼,她一定要抓住這樣的溫暖,並為了守護這樣的溫暖,而戰斗。

可是……可是要從何處著手呢?

蘭溪努力地在紛雜的回憶中尋找著,試圖去抓取那些驚恐、悲傷,如同噩夢一般的碎片,一切,究竟是怎麼開始的?

「娘——」

一聲軟糯稚女敕的呼喚響起,一道嬌小的身影竄進里間,映入蘭溪眼中時,她雙目驚恐地瞠大,死死咬住了嘴唇,才止住了那一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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