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成佳偶 105 我不殺伯仁

作者 ︰ 酒三升

閻玨跟江羨趕到時,見到的便是夏楠只著身子,蹲在梧桐樹下,低聲啜泣的模樣。

江羨手足無措,望著夏楠的單薄瘦削的背影,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急忙抓過一旁的碧彤,問了起來。

碧彤支支吾吾斷斷續續說了一會兒,江羨才大概听懂。

簡單來說就是,夏楠想聯系童先生,卻發覺他已經消失了一陣子,她便前來童先生的住處想找尋他,可沒找到人,她不知所想,便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江羨听完,面上疑色更甚。

童先生是誰。為何阿姐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還讓他去找閻玨,說是跟血尸的案件有關?

江羨不解,目光隨之落到閻玨身上。

只見後者依舊是筆直著身子,站在夏楠身後,並不言語。

夏楠許是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慢慢地也止住了情緒,再望向他們時,只剩眼眶微紅,其他的已經了然一副無事的模樣。

閻玨望著她,聲音清冷有力,儼然一副端正大人的模樣。

「你為何說這樁案件與童先生有關?童先生又是誰?」

閻玨這話問得公正,但听在江羨耳里卻覺得刺耳,他阿姐方才明明已經哭得那麼傷心了,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緒,他還立馬提及,就不能緩一緩嗎?真是不可饒恕!

沒有應答閻玨的話,夏楠眼眶微紅,問出了旁的問題。

「你可以把碎玉給我嗎?」。給了她,紀氏就可以確認,到底是不是她交給童先生的那塊玉了。

「為何?」

「驗校身份。」夏楠此刻極為平靜,平靜得她都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或許已經不用驗教了,只是夏楠心里總抱著一絲希望,希望這一切都是巧合。

「回去我讓人送去夏威侯府,去屋里看看。」

閻玨應了是,說完便率先踏進了屋子。

夏楠默不作聲,微垂著頭,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江羨一邊想安慰她,一邊又不知道她因何哭泣,只能在一旁望著她。

夏楠隨後也進了屋子,她鎮定了下來,紅著眼眶,似是強行壓制住自己情緒,為閻玨解釋道。

「這屋子是童先生的住所,他是我的管事,負責管理我身邊的大小事務,之前在淮南你也見過他,不過我最後一次見他,是我們從淮南回來那次。我祖母說,個把月前,她曾讓童先生用一塊和田玉打磨出一個玉佩,還刻了我姓名里的楠字。」

「所以你猜測那名血尸是童先生的?」

夏楠黯然點頭。

她繼續說道。

「童先生原名童建柏,是江州人,年輕時中過舉人,而後寧興教書,我與他便是在那時認識的,童先生為人和善,生平並沒有跟人有過恩怨,他一生與人為善,是最不可能與人交惡的。」

閻玨並沒有回應她的話,目光在屋子梭巡起來,屋子很小,擺設極為簡單,一書桌一座椅,一個三層的書櫃上擺滿了各種書籍字畫,足見他生平愛學,屋里收拾得整齊干淨,梨木桌子被擦拭得極為光亮,可見主人生平慣愛整潔。

忽然,閻玨目光一動,唇角一抿,徑自走到書櫃前,取下一本書籍,捻了捻手上的灰。

「你說他半個多月未曾歸家?」

夏楠想起碧彤所說,緊接著點了點頭。

「這里有人來過。」

閻玨沉聲,又在屋子里轉了轉,隨後出了屋,巡視整間院子。

忽地,他停住在院子的角落里。

夏楠跟江羨緊隨其後。

幾人望著地上的灰燼,心中五味雜陳。

「這……」這灰燼是燒過值錢之後留下的,灰燼之中還有些許未完全燒盡而殘留的值錢碎片。

「真的有人來過!」江羨驚呼出聲,緊接著卻見夏楠眼眶更紅了幾分。

紙錢……童先生真的已經不在了嗎?

還有,知道他已死的消息,還給他燒紙錢,打掃房屋的人是誰?

靜謐無言,忽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夏楠猛地回頭,奢望見到她心心念想想看到的人,可來人卻讓她一怔。

「阿恆?」

少年一身灰衣,胸口處縫著一塊麻布,見到院子里的三人,頓住了身子。

他見夏楠眼眶微紅,正盯著他胸口的麻布,似是隱忍至極的模樣。

阿恆微怔,掃了她身邊陌生的兩人,唇角緊抿,一言不語。

他徑自走到角落處,用草木灰點起火,燒起了他手中的紙錢。

「阿恆?」

夏楠又是一聲呼喊,「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童先生他……」

「夏小姐。」

阿恆打斷夏楠的話,他一出聲,夏楠瞬間驚住了。

他的聲音,嘶啞不堪,像是有根緊繃的弦,割扯著粗糙的牛皮,發出的聲音讓人心驚不已。

「童先生喜歡清靜。」

是啊,童先生喜歡清靜,他一向不喜歡喧鬧,夏楠壓下心中滿腔的疑問,跪子,一起燒著紙錢。

阿恆帶來的紙錢有很多,厚厚的兩摞,他們燒了許久,燒到牆角磚塊已然泛黑,阿恆才緩緩開口道。

「童先生跟我說他出去辦一件事,去了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他說要是他回不來了,就讓我把床榻上的那個盒子交給你。」

「我以為他只是說笑,沒想到真的回不來了。」

阿恆嘶啞著身子,說話听著極為不舒服,這樣的嗓音,壓抑至極。

夏楠沒有打斷他的話。

「前段日子我與童先生去酒樓听書,意外听到隔壁包間的對話。」

「對話?」

閻玨與江羨站在兩人身後,阿恆如此說的這番話,也只有夏楠知道。

「你知道那包間里的人是誰嗎?」。

夏楠直覺,童先生的死,與這對話有關。

「蔣雲鵬,淮南蔣家家主,與之對話的人,他稱他為明王。」

蔣雲鵬?

淮南離京城萬千里,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他跟明王又是什麼關系?

明王她知曉,當今皇帝的第七子,傳聞他性格陰晴不定,陰鷙滲人,因政績出色而頗受兆昌帝喜愛,可他在民間的傳言卻極其不好。

皇家人。

難道蔣家依附明王?可這一切又跟童先生有何關系,若是童先生的死真的牽扯到皇家的人,夏楠無法想象後果。

「你們在包間里听到了什麼?」

若說童先生真是蔣家或者明王殺害的,唯一可能的,就是他們在包間里听到了什麼話語,激起了他們的殺心。

听她問起這話,阿恆轉頭深深望了一眼夏楠,眸色寒冷,讓人不由自主地顫栗。

「如果我說童先生是因你而死,你會怎做?」

因她而死?

「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淮南時,蔣家一直想要你手下的那塊地,可你一直不給,而後栽種了別的作物,拯救了一番,據我所知,那地里好似還藏著什麼東西,有個佃戶似是挖了出來,然後交給了你。包間里的蔣雲鵬同明王說的,便是你手上的那個盒子。」

「若是他們真要我手上的盒子,為何不找我,而是找上童先生?為何不在淮南就動手,何必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

「你自己仔細想想,你當時身邊有什麼人?!蔣家如何動手!」

夏楠一怔,當時她身邊有什麼人……

閻玨。

當時他受了傷,她收留了他。

難不成是因為他,蔣家才沒動手,才會到京城才對他們下狠手。

如果這麼說來,那她經歷過的刺殺,也是蔣家動的手?

如果這樣,童先生豈不是真的是因她而死?

那個盒子里,到底有什麼東西?!

竟然害了一條人命。

「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這些天里,你跟童先生又在做著何事?」

回來時,童先生是跟她一起,卻沒有跟她提起阿恆。

「這些事情我怎麼知道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童先生是為了你才死的就行了,你也是個劊子手,大小姐!」

阿恆的眼神很冷,混雜著他嘶啞的聲音,竟讓人覺得驚慌不已。

他的聲音很大,劊子手三個字狠狠傳入了另外兩人的耳尖。

江羨見他朝夏楠怒吼,心中怒火一盛,也朝他罵道。

「你凶什麼凶,憑什麼罵人?!」

他裝著模樣凶狠,狠狠瞪著阿恆,可後者目光一掃,陰郁寒冷。

明明十幾歲的少年,如今卻陰郁得可怕。

夏楠跪坐在原地,絲毫不顧身上衣衫會沾染上地上的灰塵,此刻的她,只覺得疲憊不已。

明明重活一生,許多事情她早有了解,可為何事情總是出乎她的預料,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明明前世……

她不由得怔住,印象里,前世關于童先生的信息少的可憐。

前世的她回京之後,與童先生便再無聯系,至死前都不知童先生在哪,如今她珍惜身旁的人,可身旁的人卻因她而死。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江羨急忙上前,扶起夏楠。

可她的身子卻軟綿綿的,似是無力支撐。

阿恆將手上最後一點紙錢燒完,拍了拍手,起身離去。

閻玨擋在他身前,「跟我走一趟大理寺。」

被人攔住,就算眼前之人是手握重權的大臣,阿恆冷眸瞥了他一眼,徑自走過。

閻玨不語,卻有人擋在阿恆身前,不管他是否意願便將他制住。

「放開我!」

阿恆嘶啞著聲音掙扎,可卻被人強硬制住。

閻玨望了一眼夏楠,對上她渙散的眸子,竟是閃過一抹不忍。

「帶走。」

說完之後,一行人便先行離開。

阿旭卻留了下來,江羨望著他,不解。

「大人命我保護夏小姐的安危。」

江羨蹙了下眉,一想到之前夏楠遇害之事,隨即便釋懷,阿姐現在身邊確實需要人來保護她,可偏偏他就是不會武功,若不然,哪用得著阿旭這個討厭鬼。

夏楠思緒混亂,她想不明,思不通。

這到底是誰設的棋局,她又是誰手下的棋子。

如今的她,該如何破局求生?

腦子亂做一團,所有東西似是迷霧一般,都等著她去撥開。

夏楠不知道她是何時上的馬車,又是何時回到了夕顏閣,腦袋亂做一團,渾渾噩噩如她,竟是不知所措。

日暮西山,殘陽斜照,昏黃的光覆蓋在整座小院上,臨湖的波面波光粼粼,反射出金黃色的光。

夏楠立在窗前,望著底下一潭湖水,刺眼的波光竟是讓她驀地想哭。

童先生真的沒了。

她再也找不到那個贈她紙筆,贈她繡有牡丹花紋燈籠的童先生了。

夕顏閣底下突然有丫鬟聲音響起。

「老夫人。」

一眾丫鬟齊齊呼喚。

紀氏問翩若,「楠姐兒呢?」

翩若面帶憂愁。

「姐兒自從回來之後,便一直站在窗台前發呆,我們也不敢喊她,她這一站,就是站了半個時辰。」

紀氏听聞,雙眉蹙得老高。

不用丫鬟指引,她便走了上去。

窗台前的身形單薄瘦削,淺色白紗加身,腰帶勾勒出窈窕身姿,看不清她的模樣,夏楠背對著她,整個人似是附上了一層暖黃色的光。

紀氏突然不忍的呼喊她。

「楠姐兒。」

窗前人兒罔若未聞,身形一動不動。

不知何時,一雙溫暖的手覆上她的肩,夏楠猛地身子一顫,轉過身,正好對上一雙關切的眉眼。

紀氏面目慈善,一雙看遍滄桑的眼關切望著她,卻並不言語。

驀地對上紀氏雙眼,夏楠眼中的酸澀一瞬間竟是忍不住涌了出來。

她撲向紀氏的懷里,感受著里頭的溫暖。

「祖母,童先生他……他不在了。」

她所有的苦楚,無人訴說,如今失了童先生,只剩紀氏是她唯一的港灣。

「祖母知道。」

紀氏的手緩緩在她背上輕撫,像是安慰受傷的孩童般。

夏楠狠狠地哭,從一開始的不相信,到後來阿恆的出現,再到他的聲聲指責。

她都不敢真正哭出來。

他說是因為她,童先生才會死,都是因為她,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

今生前世都是如此,大術師說她是禍子,她就活該被送去寧鄉數十年,就活該承受世人的白眼承受他們的冷嘲熱諷了嗎?

她不過是一個孩子啊……

直到前世至死的時候,她都還未及笄。

她有父親,卻不敢認。

有自己的身份,卻不能用。

這是何其的悲哀。

就連如今,對她好的,童先生也因她而死,這一次夏楠真的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命帶禍運,累及身邊之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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