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醫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作者 ︰ 沉舟釣雪

八角亭中的黑袍人大袖高冠,寬肩挺背。

他一手橫放在亭中石桌邊沿上,石桌正中間的位置卻放著一個袖珍的紅泥小爐,爐子上溫著銅壺一只。

壺口熱氣裊裊,散發出清淡而悠遠的酒香。

冬竹林對雪,小火爐溫酒。

更有如潑墨寫意畫中人,此情此景,簡直都要讓人覺得,打擾眼前一切反而是種罪過了。

江慧嘉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宋熠卻忽地伸出手,牽住了她柔軟的手掌。

亭中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古雅的面龐。

並不是現代人普遍審美中的那種帥哥,濃眉臥蠶,目若古星,儒雅中又仿佛帶著幾分肆意輕狂,就連那臉上的每一分稜角,都仿佛稜角得恰到好處。

他站起身,大袖微擺,大步走來。

「鶴軒來得正是時候!」()他笑起來,「我方才瞧見這薄雪下邊似乎有筍尖露頭了,這冬筍的滋味可是妙極,快來同我挖筍!」

江慧嘉︰「……」

說好的名士形象呢?

說好的高人風範呢?

宋熠輕輕捏了捏江慧嘉的手,笑道︰「挖筍可以,鋤頭在哪里?老師不會是叫我徒手挖筍罷?」

蕭謹已經走到回廊邊的一小叢修竹旁蹲下,隨手撿了一根樹枝,撥開薄雪。

「那邊有小鋤頭,你去拿過來。」說話間伸手一指回廊右側一角,又抬眼,目光轉到江慧嘉身上,「女女圭女圭不介意我使喚你夫君罷?」

他說話語氣十分隨意,全然顯不出他與江慧嘉是初次見面,更顯不出他是師長級長輩的架勢。

江慧嘉︰「……」

人設全崩了好嗎?

這叫我究竟怎麼應對?

「蕭先生。」江慧嘉對著他遙遙一福身,「小女姓江,名慧嘉。」

「江慧嘉?」蕭謹念了一遍。

江慧嘉點頭道︰「正是。」

蕭謹哈哈一笑︰「女女圭女圭這是不願意被我叫做‘女女圭女圭’的意思?」

「當然。」江慧嘉一本正經道,「想必先生也不願意被人叫做老大叔罷?」

蕭謹︰「……」

下一刻,蕭謹喉間更是爆發出連串的放肆大笑︰「好!好!好!女女圭女圭十分有趣。鶴軒啊鶴軒,難怪你心心念念都是你家里的小娘子。果然是紅粉陷阱,非同俗流!」

江慧嘉對這個為老不尊的所謂名士真是無語又無語了,什麼叫做紅粉陷阱、非同俗流?

這兩個詞是能連到一起用的嗎?

還有,這兩個詞為什麼要用到她身上?

明明一個惡得讓人掉雞皮疙瘩,一個蘇得讓人掉雞皮疙瘩好不好!

江慧嘉微微翹起唇角,也笑道︰「我瞧著蕭先生也是輕狂瀟灑,非同一般呢,難怪被稱為江南道名士。果然名士都有怪誕性格,不是俗流。」

她的言語姿態已經從最開始的晚輩模式,直接轉到了平等模式。

蕭謹面上神情微滯,到這時才終于認真看了江慧嘉一眼,很有些意味深長道︰「女女圭女圭,你不怕我?」

江慧嘉道︰「我為什麼要怕你呢?」

這個問題可就問得有意思了。

是啊,江慧嘉為什麼要怕他蕭謹呢?

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蕭謹。

江慧嘉又道︰「世人在先生面前表現敬畏,無非是敬先生名聲學問,也畏先生名聲學問。可實際上先生又不是凶神惡煞,只不過是被盛名所累,這才惹得世人七情變動。有人有所求,有人有所欲,這才對先生又敬又畏,從而戰戰兢兢,恭恭敬敬,不敢越雷池半步。」

蕭謹直起身,饒有興致道︰「照你的說法,你竟是無欲則剛?」

「是呀,正是無欲則剛。」江慧嘉微微笑了笑。

蕭謹卻側頭看向宋熠,宋熠剛剛找到蕭謹先前說的小鋤頭,正要將鋤頭拿起來。

「鶴軒是我弟子,你是他妻子。」蕭謹道,「即便如此,你仍舊無欲則剛?」

江慧嘉笑道︰「我無欲則剛又有什麼不對麼?我雖是鶴軒的妻子,但先生你收鶴軒做弟子,又不是因為我對你有多恭敬,而是先生原本便認可他。不信先生問問鶴軒,瞧他需不需要我在先生面前恭敬依從,以此穩固先生對他的好印象?」

兩人都看向宋熠,這時候宋熠拿了鋤頭在手,也轉頭看向江慧嘉。

他目中含情,笑意綿綿道︰「當然不需要,娘子當然很好,我自然也要很好。若是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還要娘子幫我做,我還怎麼做娘子的夫君?」

這個無時無刻不秀恩愛的家伙!

江慧嘉撲哧一笑。

宋熠當即也回以一笑。

蕭謹簡直覺得自己倒像是成了多余的那個人了般。

江慧嘉還在大言不慚道︰「先生如此考察我,莫不是還想收我做弟子?」

狂!真狂!

蕭謹哈哈一笑︰「我這弟子是狂生,娶個娘子也是狂生。罷了,你們這對狂生夫婦快些下山去好了,我這里的酒,經不起這樣厚臉皮的人喝!」

說著轉身回到八角亭中,卻從銅壺另一邊取出三只碧玉小酒杯。

他親自將三杯酒都斟滿,忽嘆了嘆道︰「此酒名碧雪,乃是老夫二十年前親手所釀。秘制的配方,至今也只偶爾開壇,可嘆常無人能陪我飲酒,使我只能獨酌。」

江慧嘉道︰「先生今日叫我們過來,不正是要我們陪您飲酒的麼?怎地又改主意了?」

「你這你女女圭女圭,如此皮厚膽大,我豈能與你喝酒?」蕭謹伸手一指江慧嘉。

江慧嘉微微笑道︰「便是皮厚膽大,我也是與鶴軒學的呀。而鶴軒他是先生弟子,難道不正是同先生學的麼?」

說著自己就施施然上前,拿了桌上一杯酒。

只聞到酒香幽幽,竟仿佛真有新雪氣息在上頭。

她輕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如今也有雪呢,雖然並非晚雪,但想來先生也的確是想要一個可以共飲酒之人。其實這個人是誰,臉皮是不是很厚,又有什麼關系呢?最緊要的還是,有人陪先生飲酒呀。」

說話間,她將玉杯放至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一口抿下去,卻有些驚奇道︰「是藥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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