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雁 第三十八章 尺素無言,萬千心事,隨風寄

作者 ︰ 說書人蘇子悅

時已入夏,午後的院子里一絲風也無,悶熱得叫人喘不過氣來。徐玉欽坐在書房中,手里握著一卷書冊,看得十分仔細,不時還提筆在頁尾寫些自己的見解和心得。他喜歡讀書,閑暇時大半時光,均在這書房中度過。他穿著淡青色薄綢直?,沒有戴冠,頂部的頭發用一根墨玉簪子別住,十分閑適自在。他的膚色白皙,睫毛長密並卷起好看的弧度,他的嘴唇豐潤,笑起來時兩側還會露出笑渦。眉色卻濃,給那張太過白皙文秀的臉添上幾許英武和剛毅。最耐看是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直視著人的時候,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被那眸中光彩吸引住。

近來翰林院事務繁忙,因太子提議,重新修撰早年皇帝與先皇後左氏之《帝後禁中起居注》。掌院學士將編修之事交給他,翻閱十數年前的《大內實錄》、《帝王起居注》、《崇德孝賢文皇後行止錄》等,摘出其中凸顯帝後和順相睦的內容,加以考據、潤色,旨在突出皇帝恩恤後宮,及先後左氏之懿德與孝行。

他忙碌數日,今朝才得了一日清閑,近來衛雁避而不見,使得他也意興闌珊,澤明多番相邀,均被他拒了。上回請表妹送一枚細葉給她,轉眼數日已過,竟無回音。又給他添了許多惆悵。只有將自己埋在書海之中,淡忘情思,對著一本《史記》默讀,不覺半日已經過去。從人幾番勸膳,他胡亂用了一碗羹,便繼續埋頭書案。

小廝錦墨立在門外,喚了聲「二爺」,接著,便推門而入,喜滋滋地道︰「衛府來信。」

徐玉欽聞言,抬起頭來,眉目含笑,喜道︰「拿來我看。」

展開香箋,里面端端正正寫著一行小字︰「公子萬安,妾衛氏有言,望求公子賜晤。觀雨亭邊,向晚相候。切盼!」

寥寥數語,徐玉欽來來回回讀了幾遍,嘴邊的笑容怎麼也掩不住,暗想︰「她竟思我至此,急求相見?」

錦墨笑道︰「爺鎮日盼著,可不就來了?衛小姐好會折磨人,竟隔了這些時日才來了消息!」

徐玉欽笑道︰「她是深宅閨秀,殷勤來信,豈不惹人閑話?」說到此處,突然想到,衛雁豈是那等輕浮隨意之人?她來信約見,又如此急迫,莫不是事出有因?

想到此處,徐玉欽坐不住了,他吩咐道︰「錦墨,今日表小姐在不在府中?」

錦墨答道︰「在的,小的適才瞧見家里的軟轎、肩輿、車馬都在,天氣熱得很,這大日頭照著,沒人出門。」

徐玉欽點點頭,甩袖道︰「走,去一趟後院。」

打听到吳文茜正陪著馮氏說話,徐玉欽匆忙趕到上院,走進馮氏七開間的明堂,里面侍女打了簾子,笑道︰「二爺來了!」

吳夫人帶著女兒正與馮氏說起玉欽,當下便笑道︰「瞧瞧,說著他呢,他就來了!」

徐玉欽向來整冠齊服,少有如此閑適打扮出現于人前,他甫一進門,吳夫人和吳文茜瞧見,皆是眼前一亮,將他上下打量一遍,暗嘆「好個翩翩公子,可惜聯姻無緣!」

徐玉欽上前行禮問安,笑道︰「姨母說起外甥?莫不是外甥近來晨昏定省偷了懶,姨母怪罪了外甥?」

吳夫人笑道︰「知道你忙正務,听你母親說了,先皇後的行止錄,你做得極好,還得了太子厚賞。姨母替你高興還來不及。」

而吳夫人提及太子賞賜一事,叫徐玉欽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太子賞賜,他與掌院學士等跪于翰林院廊下門前,太子居高臨下,客氣地稱贊數句,吩咐內侍看賞。內侍每唱一句賞賜之物,他便需叩頭謝恩一回,直至將賞賜的單子讀完。

太子對他的態度十分溫和,大有禮賢下士姿態,只是想到太子與衛雁舊事,難免令他心中不樂,深有挫敗之感。君君臣臣,身份自是不可比擬的懸殊。太子越是親切,越叫他窘迫難堪。

他謙虛了幾句,又關切地問了吳夫人和馮氏的健康,借著喝茶之際,向吳文茜遞了個眼色。他視線灼灼,向她看來,直教她心跳似漏了一拍,臉上飛起紅雲,便低垂了頭,不敢瞧他,只在心中暗想︰「他尋我何事?」

徐玉欽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出來,走到左邊抄手游廊之下,等候吳文茜。

「表妹!」他揖禮,來不及寒暄,直言道,「愚兄有事相求。」

吳文茜聞言,大失所望。上回他有事相求,是為了叫她做信使,傳遞信物給他的未婚妻。這回有事相求,想來也是跟那人有關了……

果然听他道︰「表妹上回見到衛小姐,不知她可有難處?情緒可好?身體是否康健?」

吳文茜勉強露出微笑,答道︰「表哥何出此言?未來表嫂當日十分歡喜,見了表哥所遞之物,更是嬌羞無限,表哥焉有此問?」

徐玉欽不覺也紅了臉,赧然道︰「那日多虧表妹,尚未致謝!此番還得勞煩表妹一回,希望表妹能替愚兄走一趟衛府,將衛小姐接出來,會我一面。」

吳文茜猶豫片刻,見他十分急切,目含殷盼。心中一軟,便點頭應了,嘴角卻滿是酸澀之味︰「表哥急于面見衛小姐,文茜自然願意效勞,只不知衛小姐會不會應承。若接不出人來,還請表哥不要怪文茜無用。」

徐玉欽一揖到地︰「這是自然,表妹只管走一趟,成與不成,絕不埋怨!賢妹受愚兄一禮。念多番相助之情,來日願供表妹差遣,以報大恩!」

吳文茜心中溢滿苦澀,來到衛府。衛姜得信,準備前去相見,卻見衛雁引著吳文茜,與崔氏招呼過,便匆匆出門而去。

觀雨亭中,徐玉欽遙遙望見兩駕單馬小車。他連忙步下亭階,越過標有自家紋飾的一駕,徑直走到後頭衛府的小車前,喚道︰「衛小姐!」

吳文茜探出頭來,微笑道︰「人已帶到,文茜不擾你們敘話了,就在此間相候。」

衛雁扶著如月的手下了車,向吳文茜致禮後,跟隨在徐玉欽身後,步入亭中,錦墨如月二人立即背向而立,護持在外,只留他二人在亭中敘話。

徐玉欽將亭中石椅用絹布鋪了,才請衛雁坐下。此時他換上了蒼色繡青竹直?,腰間玉帶垂蝠結雙穗,頭戴薄紗蟬翼冠,臉上滿是關切之色,向她問道︰「衛小姐有何難處,還請直言,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衛雁目光復雜,朝他深深望了一眼,不肯就坐,傾身致禮︰「徐公子,衛雁魯莽,勞公子不棄,為衛雁頗費心思。」她這是謝他,遣吳文茜接她出門,免她尋不到借口向晚外出與他相會,同時,也全了她作為閨中小姐的名聲臉面。

「小姐與我,豈需多禮?」徐玉欽微笑道,「小姐肯見在下,在下心中歡喜非常,又是急切難當,只有勞煩表妹走這一趟。」

但衛雁心中有事,顧不到那些小女兒的情絲,就連羞澀也來不及,再次致禮道︰「衛雁自知不妥,但身邊再無旁人可以此事相托。公子為人貴重,處事沉穩,衛雁只有厚顏,拜托公子,為我探查舅父下落!」

「小姐的舅父?可是汝南唐家那兩位尊長?」徐玉欽與衛雁結親,自然對她家的事知道得不少,祖父還專程派人去了解過她母親的背景……

「正是。我母親去後,兩位舅父曾上門奔喪,那時我傷心過度,並未與舅父深談。待得後來,兩位舅父數年不曾傳來音信,前日听聞,大舅父竟已沒世,小舅父全無所蹤,衛雁不願驚動旁人,思來想去,只能求公子!」衛雁並未直言要探查母親之死,只說尋找舅父下落,她與徐玉欽雖然有情,畢竟時日淺短,有些秘事,只能藏在心里,不可對他坦言。

「小姐勿憂思太過,此事包在在上,小姐且安心等在下消息。」徐玉欽亦不多問,她提出請求,他就立即應了。其實,在他心底,還暗暗歡喜,她有難處,能第一時間想到自己,顯然當自己是個倚靠。

衛雁料不到他竟什麼都不問就應下來了。她心中怎能不感激?抬起臉,想說些什麼,卻見他正含笑望著自己,眼里盡是柔情。衛雁這才把臉一紅,別開頭去,低聲說道︰「公子如此仗義,衛雁不勝感激,無以為報,只能……在此拜謝公子……」

說著,俯去,欲行大禮。

徐玉欽連忙將她攔住,雙手扶住她手臂,立覺不妥,又快速松開,見她已然跪在地上,只得陪著她跪下,先于她拜道︰「小姐萬勿多禮,在下與小姐,何至于此?小姐願差遣在下,在下榮幸之至!求小姐快快起身,莫再如此,否則,在下只有陪著小姐,跪到天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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