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門殺手 第四章

作者 ︰ 蘭花疏影

「照你的意思,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動手殺的人?怎麼可能。「韓鳳儀根本不相信金璜的話。

金璜眨眨眼楮,十分不解︰「小孩子怎麼不會殺人?你以為女殺手年過十五,男殺手年過二十,就突然就會殺人了?」

看著面前的這個「年齡不是問題」的最佳代言人,韓鳳儀愣了半晌,還是搖搖頭︰「雖然听起來很有道理,但是這確實讓人難以接受。」

金璜冷笑一聲,也不想再與他多做爭執︰「我馬上還要去趙家宅子一趟。」

「光天化日之下,不太好吧,畢竟有衙門的封條。」

「放心,我不走門。」

「若是被別人看見,豈不坐實了你是凶手?」

對于這麼糾結的男人,金璜開始暴躁起來︰「那你想怎樣?」

「我陪你去。」

「啊?!」

金璜長這麼大,從沒如此拉風過,轎子那是坐過不少次,但從來沒體會過衙役鳴鑼開道的高級禮遇,到了趙家之後,衙役將大門上的封條取了下來,她堂堂正正從大門走進去,韓鳳儀對左右道︰「這是京里來的特使大人,特使大人有什麼差遣,你們都要照做,不得有誤。」復又轉向金璜︰「那麼,一切都拜托特使大人了。下官先行告辭。」說罷,轉身離去……離去……去……

這是什麼情況,發生了什麼,正午的陽光曬得金璜有些頭暈目眩,韓鳳儀是中邪了還是被附身了?招呼不打一聲,怎麼就成什麼特使了,他想干嘛?

衙役的竊竊私語將她的神志喚醒︰「怎麼特使會是個女人?」「對啊,從來沒听說過。」「什麼時候女人也可以做官了?」

金璜腦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借口,冷冷道︰「本特使父親乃是刑部尚書,得知此地滅門大案遲遲未破……」後面她說了什麼胡編亂扯的玩意兒,已經沒人在意了。

嗨,不就是個官二代麼,大概是個被寵壞的大小姐,想要學人破案什麼的,嘁,這是尸體都被收拾掉了,一地血污的時候這大小姐怎麼沒來,要是來了,肯定給嚇的哇哇大哭。——大多數衙役就是這麼想的。

現在這位大小姐站在這里,想來也就是隨便走個過場,擺擺樣子,到時候說查不出來,還不就拍拍**回家去了,難道還認真追她的責麼,沒得讓這麼多人陪著她在這大日頭底下跑一趟,拖上些時日,直接報個無頭公案,不就得了,瞎折騰白費勁。這麼想著,衙役們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輕蔑之色。

「你們幾個去把正廳再好好搜查一遍。小常,你過來。」金璜簡單的分配了一下任務,那些衙役們一邊搖著頭一邊往正廳走︰「看,就是走個過場,正廳還有什麼可搜查的,早就查過了。」

被指名要跟著金璜的小常,隨著金璜往趙老爺與夫人臥房走去,到了門口,金璜令小常停下腳步︰「你仔細看,這門窗,有什麼不同?」

「有什麼不同?」小常仔細盯著門窗看了半晌,沒看出什麼區別來。

「窗紙被換過了,門在貼上封條之後,又開過。」

「你怎麼知道?」

金璜看著他,搖頭嘆氣︰「嘖嘖,這點觀察能力,怎麼做捕快?」

「真的看不出來啊。」

「你答應我,完全听我的話,我讓你干什麼,你就干什麼,不準多問,不準違命,我就告訴你,如何?」金璜笑得眼楮彎彎。

小常看著她的表情,猶豫再三,終是好奇心佔了上風︰「好,我答應你。」

「因為窗紙上原來有吹針的洞,現在沒了。門……是我開的。」金璜無視小常咬牙切齒的表情,右手指向房門︰「去,把門開了。」

雖然恨的牙癢癢,但面前這位畢竟是縣太爺韓大人親自帶來勘查現場的特使大人,小常就算是生了一百個腦袋,也不敢對特使大人失禮,這是單純的官場禮儀,絕對不是因為看見這位看起來不過是個普通女人,卻生生的將全紅木的拔步床給舉了起來,這是趙家夫人當年的嫁妝。為炫耀十里紅妝,這床是整張抬進張家的,抬它的人得有八個壯漢……

「哇!」小常還沒有從方才被女壯士驚到的狀態中緩過來,金璜飛身踩著桌子飛身上了橫梁,身形輕巧如燕,落在梁上也無響動,連灰塵都沒激起來,小常只張了個嘴巴,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

「愣在那里干什麼?韓大人發的俸祿不是讓你在這里張著大嘴看我干活的!」金璜抬手,袖袋里的一顆梅子飛落在小常嘴里,小常一驚,閉上了嘴巴。

居高臨下往往看的清楚許多,她還嫌不夠亮,索性起身將房頂上的瓦給頂開,陽光灑進房間,小常抬頭看著她,哪里還有初見時那個犯夜女子的模樣,逆光的金璜站在房梁上,腰背筆直,發帶被風吹動,仿佛整個人是長槍所化,英氣逼人。「可惜是個女人。」小常心中無限感慨,如果這是個男人的話,大概茶館里說書先生嘴里的那些百萬軍中取上將人頭的趙子龍,大概就是這模樣了。

當然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對女子輕蔑的態度全部收了起來,只靜靜的等待金璜下一步的指示。偌大的臥室內,一切陳設都是正常有錢人家的擺設,並沒有什麼特別,那些箱子櫃子,早已被衙役翻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站在高處看,這房間的實際面積,與在外面看的實在有些差距,總感覺應該還有一間屋子。金璜腦中迅速閃過房屋佔地面積以及屋內實際面際的疊圖對比,沒錯,就是那里,拔步床後應該還有一塊面積。

「小常,你去敲敲那邊的牆,是不是空的。」金璜指著床後那塊牆面。

磚牆被拳頭擂動,隱隱傳出回音,小常抑制不住激動︰「是空的。」

「砸開。」

幾個衙役將磚牆砸開,牆後是一個夾層,里面只有幾個鐵皮櫃子,內裝有十幾本賬本,記的不過一些往來賬目。想這趙家做的是江湖生意,總有一些紅賬黑賬,藏在這里也沒什麼稀奇。金璜拿起其中一本細細翻閱,不由笑道︰「看來這縣城附近十里八鄉的山賊土匪,跟這位趙老爺,交情都挺不錯的啊。」

所有賬本翻上一遍,無非是送了哪位山大王的禮,又接了什麼不該接的貨,對于金璜來說,這沒什麼特別,倒是有兩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為什麼會有好幾筆錢送去給了城西成衣鋪?還有一個熟悉的名字,八卦樓……

城西的成衣鋪。

式樣比起京里也不算落後太多,款式齊全,金璜左挑右挑,不是嫌顏色老,就是嫌款式舊,總也不滿意。老板娘笑起來嫵媚非常︰「今日有一批上好料子制成的新貨到了,是京里最時興的款式,連公侯小姐都喜歡呢,姑娘要不看看?」

「老板娘真會做生意,怎麼稱呼啊?」

「奴家姓廖。」

「廖老板這里有什麼好貨,都拿出來,給我瞧瞧。」

拿出幾件,果然色澤嬌艷不俗,料子模在手里舒服的很。刺繡花紋很是奇特,「這不像蘇繡啊?」金璜問道。

「姑娘好眼力,這是羌繡,花式比起見慣的蘇繡,另有一份野趣。」

「這里離苗疆那麼遠,一批料子運過去,再運過來,真是不容易。」

老板娘笑道︰「哪里需要這麼麻煩,請繡娘過來不就好了。」

金璜點點頭︰「老板娘真有遠見。」

正說著話,里屋簾子被風吹起,一位異族裝扮的女子正在繡架前埋頭刺繡,還有一個小孩子坐在窗前理線。金璜跨了一步過去︰「喲,這位就是……」老板娘忙將她攔住︰「她們娘兒倆剛從山里來,膽小的很,見不慣生人,姑娘不要嚇著她。」

「這批貨里,最便宜的是哪件?」金璜漫不經心地問道。

老板娘眼里閃過一絲鄙視,卻笑容不減,指著一件素淨唯有袖口帶花紋的長裾︰「這件。」

「好,除了這件,全都給我包起來,本姑娘全要了。」

「哎?」

當那抹淡藍色的身影飄進大門的時候,八卦樓的掌櫃就開始頭疼,這位跟少東家有千絲萬緒關系的難纏女人怎麼又來了,而且好死不死,少東家今天又在,莫不是少東家對自己有什麼意見,又故意叫她來整自己吧。小二自然也是認識金璜的,點頭哈腰的將她引上樓上雅座,但求到時候若是又有什麼與掌櫃糾纏不清的時候,不要影響到其他客人。

不過金璜卻沒有上樓,她走到掌櫃面前拍拍桌子︰「你們少東家在麼?」

這話說的掌櫃心里一顫,哎呀媽呀,兩大煞星這是要相會啊。花君彥听見動靜,挑簾從後堂出來,見了金璜也是一愣︰「你怎麼來了?「

听著少東家這麼說,掌櫃的心放下一大半,至少說明,這回不是兩人有預謀的相見。金璜難得的一本正經︰「借一步說話。」

進了里屋,關上門,金璜問道︰「你幾時還從唐門進過貨,不怕別人再也不敢買你家的茶葉了嗎?」。

「此話從何說起?」

見花君彥一臉的困惑,金璜也不多廢話,將袖中一卷賬本遞與花君彥,看著賬本上趙記鏢局的記號,花君彥眼中的迷惑之色更重,翻了幾頁,他閉著眼楮想了許久,睜眼道︰「想來,這是我那二叔所為,我並不知情。」

金璜將賬本收起︰「這賬本是從趙家的秘室里找出來的,想來是見不得光的重要事項,看這日子並不久,小心那些唐門來的東西。」花君彥點點頭,復又笑道︰「你怎麼不怕就是我主謀?」

「我又不是什麼好人,你是主謀與我何干?若你是主謀,給我一筆封口費就是了。」金璜笑著踏出房門。

走在路上,兩位衙役迎面走來︰「特使大人,韓大人請您速回縣衙有要事相商。」

書房內,桌上堆著那些賬本,金璜將袖中卷著的那本取出隨手與其他賬本丟在一處,韓鳳儀神色不悅︰「你怎麼擅自將證物拿走?」金璜笑笑︰「達到目的就行了,何必講究這麼多。」

「那麼,你達到什麼目的了?」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需要進一步的確認,給我點時間,明天自有答案。」

雖然覺得很不靠譜,但是看著她如此自信加之自己的確沒有什麼好主意,也只得擱下。

夜深了,金璜一身夜行衣打扮,在夜色的掩護下一路飛奔至城西成衣店,剛剛落進院子,耳邊便有細微不可聞的破風之聲,她伏身躲過,還未及站起,便感覺到背後有人,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濃烈的花香,她向前躥出數步,回身道︰「迷香都做的這麼花哨。」金璜冷哼一聲,院中有人說話︰「這樣還未倒下,看來姑娘當真了得。不知姑娘深夜來訪所為何事,莫不是買的衣服不趁心要退換?」

院中燈籠次第亮起,方才有人說話處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廖姓老板娘,金璜笑道︰「老板娘做著兩份生意,難怪住得起這麼大的屋子。真是令人羨慕。」

「姑娘中了雲蒸霞蔚還不倒,才真真的讓人羨慕,看樣子也不是普通人,不如姑娘報上名號,我們交個朋友?」

「金璜。」

原本一臉放松的廖老板听見這兩個字,頓時臉色一變,身形後撤,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身影從左側呼嘯而來,金璜身子及時避開︰「說好交朋友的呢?」萬萬沒想到,一個小小身影從背後侵來,一擊得手,金璜右臂頓時不能動彈,原本握于手中的煙火彈也掉落在地。

廖老板眯著眼楮道︰「金璜,就代表著去死吧。」

對于自己的名字為什麼等于去死這件事,金璜不是特別的服氣,雖然干的這行的確是招人恨,目標人物的親友想報仇、委托人想黑吃黑、衙門要破案,同行搶生意。但是要說月黑堂內部,金殿、月殿、風殿、水殿、土殿,哪個不是殺人如麻,玉殿不過是個五殿之外的附加而已,雖然除了玉殿之外,還有一個也獨立于五殿之外,那就是天殿,天殿與玉殿,一個是月黑堂精英,一個是呃……玉殿這麼多年來,似乎都沒有正經的接過一單生意,總是在刺探情報、偷東西、挑撥離間,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金璜當上了殿首,這不就是因為整個部門只有金璜殺過一個人嗎?

「等等,我們有什麼仇什麼怨?」金璜向後躍開避開那繡娘斜挑上來的一劍,終于忍不住問了句最可笑的問題,往日听人說起什麼「我就讓你死個明白」,然後被目標反殺什麼的,都是當笑話講的,把大好時光浪費在解說來龍去脈上的人可不是閑著沒事找死麼。然而,此刻她特別希望對手能有傾訴的。

老板娘給予的回答是呼嘯而來的兩枚暗器,啊,看來對面的三位也並不想成為日後同行的笑柄呢,金璜自嘲的想。攻勢越發的急,長劍、短刀、暗器三樣的搭配堪稱完美,此時金璜徒有招架之功,好在玉殿最大的長處就是——逃走,畢竟刺探情報偷東西,得手了之後可不就是要馬上溜。要說打架,金璜最多也就是欺負欺負土殿和水殿里的普通人,而且還得是一對一,要說逃跑,哦不,輕功,就算是在天殿的殿首葉雲面前,金璜也敢說,整個月黑堂內,論輕功,若她認了第二,無人敢認第一。

成衣鋪與趙家到底有什麼關系現在金璜一點也不想知道了,飛身躍出高牆的時候,她只覺右腳踝有一絲絲疼,並沒放在心上,不過在如迷宮般的深巷兜了幾圈,便听不見三人的聲音了。金璜微微喘息著,剛抬腳想走,卻結結實實摔在地上,不知什麼時候,右腳麻到毫無知覺,掐了幾下都不覺得痛。更可怕的是,這麻痹的感覺,從腳踝漫延到膝蓋,蓋過大腿,她抬手點住腰月復上的神厥、大橫,左腿上的伏兔、血海,總算將這麻痹控制在右腿。拖著這條廢腿想跑就沒這麼容易了,她相信那三個人還沒走,一定在找她。

她慢慢的起身,認真的想了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沒記錯的話,繞過前面這排房子,就是縣衙後門了,雖然韓鳳儀那書生並沒有什麼用處,但是殺手行業規矩一般不與朝廷官員起沖突,因為他們經常會變成委托人,或者成為售價高昂的目標,免費殺掉是誰也不想看見的。

雖然感覺好丟臉,但是,似乎尋求他的庇護是現在最省心省事的方法,金璜咬咬牙,邁出十幾步,便听見有人冷笑道︰「在這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金璜這會兒不良于行,繡娘微笑的看著她,老板娘溫柔地說︰「是不是覺得腿很麻?放心,一會兒就不麻了。」

是啊,死人是不會覺得腿麻有什麼問題的。金璜倚著牆,手中緊握著始終相隨的金色匕首,知道此番必死,臉上卻露出了輕松的笑容,這麼多年來,她實在是很累了,一步步走到今天,奔波辛苦並不算什麼,這些年夜夜擾她安寧的卻是同一個噩夢,死了就不用再做夢了。

見金璜如此表情,老板娘也是有些意外,挑眉道︰「視死如歸,不愧是月黑堂殿首,只是若你的親友知道你死了,還會不會如此輕松相對?」

「親友?呵呵……我可沒有這種東西呢。」金璜懶懶一笑。

「嘖嘖,混成這樣,難怪玉殿拿的銀子總是少的可憐。」這譏諷的調調,有一種謎之熟悉感,但聲音卻很陌生。

本以為是刑堂的紫綃在街上溜達正好遇上,站在屋頂上的卻是個不認識的夜行裝束的女子,借著月光看不清長相,不過看這打扮,也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姑娘,莫不是同行?

被陌生人奚落實在是很不開心,金璜擺擺手︰「姑娘是來看熱鬧的就一邊坐著,別戳著你。要是來幫我的,就請先把前面這三位請走。要是來幫這三位的……我會驕傲的。」

「好呀。」話音方落,那姑娘大大方方的坐下來,從右邊袖袋里掏出一條手絹,從左邊絹袋里抓出一把瓜子擱在手絹上,慢條斯理的磕起來……「你們繼續,不用理我。」

見那姑娘似乎真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樣子,繡娘揮劍又上︰「納命來。」金璜手中金芒暴漲,原本不過一尺長的匕首,竟成兩尺短劍,雖不比繡娘的長劍,卻也是一寸短一寸險,這廂堪堪接住繡娘三尺青鋒,那邊再防著小孩子的雙刀就十分吃力了,好在背靠牆壁,加之兩人夾攻,老板娘暗器不便出手。

不多時,金璜便露敗象,左支右擋、破綻百出,右臂結結實實的挨上了一刀,手上不由一松,短劍落地,她捂住傷口,平靜的看著一劍雙刀向自己砍來……

「哎,笨呢。」隨著不屑的話語一同落下的還有帶著勁風的瓜子殼,如漫天花雨般向那兩人射去,兩人迅速後撤躲開,老板娘抬眼冷冷瞪過去,卻對上了那姑娘滿不在乎的臉,老板娘躍上屋頂,二話不說抬手就是兩枚暗器,那姑娘身子後仰,平貼著屋頂瓦片躲過︰「不要一言不合就扔暗器,我只是個看戲的,就是話多了點,不愛干淨了點,不至于就要打要殺的吧?」

有這麼一鬧,金璜趁空俯身左手撿起短劍,直攻手持雙刀的小孩子,那小孩子雖然招式凌厲,但畢竟只是個孩子,對敵經驗不足,竟被瘸了一腿的金璜刺中左肩,小孩子還不曾哭叫,那繡娘卻是心疼非常,把孩子抱在手上後退到金璜無法攻擊的範圍,仔細檢查傷口,又是上藥又是包扎,小孩子扁扁嘴,眼淚終于沒憋住,他一邊努力抹掉臉上的淚痕一邊說︰「娘,一點都不疼,真的。」繡娘讓孩子站在一邊,一步步向金璜逼近︰「你殺了我相公,又傷我孩子,今天不取你性命,誓不為人。」

听著這血淚控訴,金璜一愣︰「你相公是誰?」復而猛省︰「啊,你是李悅的妻子?」

「想不到你還能想得起來這死在你劍下的人。」繡娘恨的牙癢,一劍刺來,金璜頭一偏,沒刺中︰「你听我解釋。」

上面那姑娘與老板娘正在對峙,忍不住插了一句︰「因為她長這麼大就殺了這麼一個人。」

金璜皺眉道︰「不要胡說八道。」

老板娘對于她倆居然聊起來了的輕視態度非常不滿,右腳使力,屋上瓦片直向那姑娘撲去,那姑娘百忙之中還插了一句「怎麼,你還殺人如麻了?」

在民房上又打又鬧,又是揭瓦又是聊天,早就驚動了城中巡邏士兵,喧鬧的人聲與明晃晃的火把從遠處漸漸圍向這里,老板娘一揮手,繡娘抱起小男孩,三人幾個縱躍便消失在黑暗中。

再抬頭,那姑娘也不見了。

來人都認識這位京中特使,七手八腳將她抬回縣衙,韓鳳儀得知此事匆匆趕來︰「姑娘竟然傷得如此之重,都是我的不是。」金璜憂郁的看著自己的那條腿︰「皮肉之傷沒什麼,這條腿被毒針刺中,現在完全沒有感覺,須得找到解藥才行。」

金璜對毒藥一竅不通,韓鳳儀正好也是,解鈴還須系鈴人,這解藥也只好去找成衣鋪那位廖姓老板娘要才行。只是此時只怕那成衣鋪已是人去樓空,找不到了。金璜反倒安慰韓鳳儀,待天明之後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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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姑娘,你一路跟著我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廖老板娘笑盈盈的看著跟的不遠不近的夜行衣姑娘,那姑娘將手伸出︰「解藥拿來。」

廖老板娘笑意不減,手中卻暗暗扣住數點寒芒︰「不是說只是看戲嗎,怎麼,還幫她要解藥?」

「嗯。」

「你們是朋友?」

「不,有人委托我保護她。」

「真沒看出來,那方才你怎麼不和她聯手?」

「哦,因為委托費給的太少了,只保不死,不保活的舒不舒服。」

老板娘嘴角有些抽搐︰「真是個講究人。」

那姑娘笑道︰「那是自然,我天殿上上下下都是講究人,跟那種不入流的玉殿完全不一樣。」

大夫將金璜身上所有的皮肉傷處理完畢後,便離開,金璜躺在床上,閉著眼楮,懶洋洋的說︰「走了記得把蠟燭吹了。」等了許久也沒見動靜,還感受到一股灼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金璜睜眼,韓鳳儀站在床前,一臉的憂心忡忡,她不由覺得好笑︰「怎麼,你擔心我?」

韓鳳儀點點頭,不管真的假的,金璜心中生起了一股感動,只是這感動還沒維持多久,就听見打破幻想的下一句︰「萬一你腿瘸了,那這案子可怎麼辦啊。」

「那就拿我的人頭交差好了,就說是我一人所為。」金璜笑笑,閉上眼楮不再說話。

韓鳳儀本是玩笑之語,沒想到卻勾出她這句來,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金璜長嘆一口氣︰「跑了一夜,我很累了,想睡覺。」韓鳳儀只得吹熄蠟燭離開房間,心中一陣難受,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揉揉鼻子,雖然直接拿她頂罪這事自己不是沒有這麼想過,但是從她嘴里說出來,則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在幽深的小巷中,兩人對峙著,老板娘笑道︰「我為什麼要把解藥給你?」

那姑娘想了想︰「我有一塊反復腌制三年的青城山老臘肉,還有一壇猴酒,跟你換。」

老板娘的笑容僵在臉上,心中回旋著一個想法︰「這人是瘋了嗎?」。

「老板娘不妨劃下道來,也省得猜來猜去。」

老板娘指著繡娘和孩子說︰「金璜殺了她的丈夫,她是我好友,這事不能不幫。」

那姑娘沉吟片刻︰「以我對金璜的了解,她從來不曾接過殺人的任務,也不會在沒有收錢的時候殺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繡娘恨恨道︰「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那把金色的匕首就插在我相公的胸口。」

「可是萬一是別人用那匕首嫁禍呢?」

「她的手就握著匕首!」

「呃……」

這听起來就很難解釋了,沒事好好的握著自己的匕首插別人做什麼。

「那,趙家滿門,是你做的?」

「不錯!我打听到,正是趙家找了月黑堂,要取我相公性命。」繡娘咬牙。

那姑娘眨眨眼楮︰「听起來好像就是她干的。但是,她真的從沒接過殺人的任務,這事我可以確定。廖老板針上的苗疆之毒非同小可,還請賜解藥,讓她說個明白。」

「她若是信口開河,我又如何得知?那可就是虧本生意了。」繡娘根本不相信金璜會說實話。

那姑娘道︰「那若是殺錯人呢?」雙方僵持不下,此時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大街上已有人走動的聲音,廖老板終是想出一個折中的方法︰「我這里有一顆服下後三日便會發作的毒藥,也會把鬼降草的解藥給你,等她可以走動,你就帶她來城西成衣鋪來找我,我們當面說個明白,到時候恩怨是非當面清,也請姑娘不要插手,我自會把解藥給姑娘。」

听起來好像是把自己搭上做抵押了,那姑娘咬了半天嘴唇,終是答應了。

廖老板問道︰「姑娘如此相幫金璜,是她親友?」

那姑娘不屑的冷笑一聲︰「呸,才不是,在下白瑩,月黑堂天殿辰字號殺手。金璜與我們殿首一向不和,之前總來天殿搗亂,殿首叫我要不斷給她添堵,一直到她被刑堂處理掉。」

「那你為何如此維護她?」

「她要是中毒死了,我不就是沒完成殿首交代的任務嗎?」。

「……好吧,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樣子……」廖老板娘更加堅定了月黑堂的人都有點瘋瘋癲癲的想法。

白瑩潛入金璜臥房的時候,還未交五鼓,床帳之後傳來微弱的呼吸聲,如果這解藥再晚一刻到,只怕金璜不死也要廢了,她走向床榻,剛掀開淡墨色帳子,只感覺一點寒芒直指自己眉心,伴隨的是懶洋洋的一聲︰「你是誰?」

「月下美人獨舞。」白瑩從容的說出堂內切口。

金璜一愣︰「黑林王者唯尊。你是……」

「天殿白瑩。」

「哦,來看我笑話的?」

對她這態度,白瑩毫不在意︰「玉殿本來就是個笑話,已經看習慣了,這是解藥,你要不要?」

看著她手里那粒黑乎乎,很可疑的藥丸,金璜眨眨眼楮,白瑩冷笑道︰「怎麼,不敢吃?」金璜鄙視的看著她︰「這麼大一丸,就這麼吃下去可不得噎死,你就不知道要拿杯水過來。」

「還指使起我來了。」

「嗯,那我就不吃了,殺手中毒死倒也罷了,說出去是被噎死的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金璜將匕首收起,當真就這麼打算躺下去繼續睡覺。

白瑩也真是從未見過如此無賴之人,竟然拿自己的性命來耍性子,想著自己的任務是讓她一直活到被刑堂干掉,不得不忍氣吞聲去倒了杯水,金璜自然不是真的想作死,見水來了也順坡下驢,愉快的把解藥給吃了。服藥之後沒多久,金璜只覺得困倦非常,陷入沉睡,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韓鳳儀憂心忡忡站在她面前,見她睜眼這才松了一口氣︰「你可算醒了。」金璜覺得他大驚小怪︰「怎麼,有什麼事很著急嗎?」。

「你睡了三天三夜,我怎麼都叫不醒你。」

「什麼!!!」金璜本以為自己只是睡了幾個時辰,竟然睡了這麼久,到底是解藥有問題,還是白瑩動的手腳。她動動右腿,恢復如初,很好!

她掀被就跳起來,雙腳踩地一瞬間卻險些一**坐在地上,啊,好丟臉,若是讓韓鳳儀看見自己如此窘樣,那就只好把他殺了滅口算了。金璜一邊自嘲的想著,卻被人扶著胳膊站穩,不習慣這種親昵接觸的她不由一愣,韓鳳儀見她看著自己,有些尷尬︰「我想……那個……江湖兒女不講究這些吧,你千萬不要想不開把自己的胳膊砍掉,如果一定要砍掉,那我娶你好了。」

「什麼玩意兒。」金璜反手給了韓鳳儀一耳光,「敢佔我便宜!」

韓鳳儀嚇得忙松手向後退幾步,躲過了耳光,卻被椅子絆倒,金璜拿起自己的衣服,上面處處刀痕劍印,破爛不堪,根本不能穿了,她剛一愣神,卻听見韓鳳儀坐在地上小聲說︰「架子上是新買的……」

抬手將那身衣服拿過來一試,大小正合適,她笑道︰「看不出,韓大人買女裝的眼光還不錯,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想來總是給妻妾買衣服吧。」

「還沒成家,這是城西成衣鋪子的老板娘送的。」

「很好!」本以為那老板娘與繡娘母子已經遠走高飛,正愁時限已至,刑堂的人大概要干脆利落的執行「天消」,很好很好,還來得及,睡了三天三夜,最後的時限是到今晚子時,她如旋風般呼嘯出門,連韓鳳儀說「廚房里準備好了糕點,要不要先吃點……」這句都沒听見。

「她不吃,我吃。」門外站著一位白衣姑娘,笑眯眯的目送金璜一路火花帶閃電的模樣向城西成衣鋪襲去。

「哎呀呀,這位姑娘,是怎麼進來的?」韓鳳儀驚慌失錯的指著她。

白瑩拿起桌上菱粉桂花糕咬了一口︰「少跟我這裝,我送藥來的時候,那個偷听站壁角的人就是你吧。」

驚慌的神色從韓鳳儀的臉上消失,換上了一張冷峻的面孔︰「你……要告訴她嗎?」。

成衣鋪之後有很大一片花園,正是金璜那天晚上與三人對戰之處,在陽光之下,花紅柳綠陣陣芳香,只是那劍拔弩張之氣卻一點也沒有減少。三人站在花間涼亭之內,風吹過,卻吹不散那凝重的氣氛。

「你敢說,我家相公不是你殺的?」

金璜低垂著眼簾︰「是,也不是。」

老板娘廖小竹笑道︰「能讓血手妖後這般沉默,想來是心中有愧吧。」

「大概是吧。」金璜抬起頭,「這件事確實與我有關,但李悅,卻真不是我殺的。」

廖小竹笑道︰「如果故事很長,那麼我就去沏壺茶來,我們慢慢聊。」

那是在三年前,金璜奉命前往蜀中唐門,意在竊取唐門秘藥的配方。唐門以機關暗器聞名,金璜雖然小心翼翼,沒踩中機關,卻誤入藥圃深處,藥圃之內的暖房里,有兩人正在說話,金璜只听見了「只有他才知道鬼降草在什麼位置,留他一命。」「如果他死也不說,豈不也是白費功夫?」「听說他在下面羌族寨子里娶妻生子,若是他不肯說,就請他老婆孩子來。」

「那,二爺,我再去試試其他的方子。」

「好,你先去吧。」

金璜在一邊,看著暖房里走出一個中年人,服飾華貴,在唐家的地位應該不低,為了能走出藥圃,也為了找到委托人要的秘方,她悄悄潛行跟在那中年人的後面,順利走出藥圃。只是想要再入唐家的配藥密室就沒這麼容易了,她只破了第一重的鎖,卻進不了第二重,試錯一次之後,本已被破壞的第一道門,突然落下鐵閘,將門窗封死,屋頂亮出數排鋒利的箭簇,只听牆內機關運作,眼看著箭已上弦,金璜再怎麼機靈百變,也逃不出變成刺蝟的結果。

閉上眼楮等了許久,半天卻沒有發生任何事,她詫異的睜開眼楮,第二重門不知何時打開,方才那個中年男人從門內走出來︰「你是誰?」

抱著死定了的心態,金璜反倒輕松起來︰「賊,來偷東西的,這是銀庫吧,防的這麼嚴。」

那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看姑娘通身的氣派,只怕不是為了金銀珠寶來的。」

「哦,那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了,要殺趕緊動手,不要耽誤了我輪回的路。」

門內又走出一書童,對著中年男人恭敬一禮︰「大總管有何吩咐?「

「去問問這位姑娘,到底是來唐門做什麼的,誰讓她來的。」

「是。」

早听聞唐門的刑堂與月黑堂的刑堂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金璜狠命一咬後槽牙,毒囊破裂,這毒是京中神農門所配新藥方,只要毒液入喉一滴,便是神仙難救,如果有入喉機會的話……

那書童不知何時已欺身上前,一雙看似只能拿筆研墨的手,卻如鐵鉗一般,死死捏住她的下巴,牙齒明明已經貼在毒囊上了,卻再也動不了一點點。

書童將毒囊取出,一臉嫌棄的隨手要將它丟掉,卻停下,困惑的聞了聞毒囊的味道,接著神色一變︰「大總管,這是鬼降草的味道。」

唐門為了配制出一款新藥,一直在嘗試,其中主藥正是鬼降草,研制出配方之後,卻因藥源地的一次山地滑坡,從此沒了鬼降草的來源。唯一知道鬼降草在其他山頭分布情況的李悅卻投奔了神農門。

唐門大總管唐峰看著金璜︰「鬼降草只能生長于懸崖峭壁之上,神農門位于一馬平川的京師,看來,他們是找出了人工培育鬼降草的方法,你說是不是呀?」

「這麼復雜的問題,我哪知道。」

「那麼,我就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想死還是想活。」

「如果用想的就可以活的話,秦始皇還出海找什麼仙藥。」金璜一臉看白痴的表情。

唐峰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繼續道︰「你想活著走出去呢,還是想死在這里?」

「別兜圈子了,大總管要我做什麼?」

「姑娘果然快人快語,一句話,如果你能將李悅帶回來,我就放你出去。」

「大總管這麼聰明,一定給我備下了好藥,防著我出去之後就龍歸大海,再也不回來了。」

唐峰微笑著捋須道︰「姑娘想來與神農門也是能搭上關系的,雖然我唐門一向看不上神農門,不過還是不冒險的好,看姑娘身手,應該是專做這刀口舌忝血買賣的,我唐門弟子眾多,隨便誰遇上姑娘,給下個絆,讓姑娘完成任務的時候頭痛無比,就可以了。」

真是個奸詐的混蛋,金璜咬著牙,只怕之後唐門的人就會如附骨之蛆,死纏不放,什麼活都干不了,那真是令人暴躁。

「好,你把神農門要的靈犀丹配方給我,我也好回神農門找李悅,還有,這一單,只收全款,不收訂金,大總管萬一見著李悅,就心疼花出去的錢,把我給什麼花花草草當肥料了,那可是不劃算。」

對于她身處如此不利局面,還滿腦子想著錢,唐峰不由為之欽佩︰「姑娘真是個當家管賬的一把好手。」

「謝謝夸獎。」

神農門中,李悅正為藥草澆水施肥,卻見遠遠一位陌生姑娘向他招手,身旁有人認識的說這是月黑堂的人,曾經買過咱們的藥。李悅便毫無戒心的走了過去,只見金璜微笑看著他。

「李悅?」

「嗯。」

「跟我走。」

「啊?」

藏在金璜袖中的手絹上沾有唐門特制迷香,就算是李悅也一時不及反應,暈倒在地。

雖然金璜向來是膽大包大,但畢竟這是光天化日之下,畢竟這是弟子眾多的神農門,帶著一個大活人大搖大擺從正門走,實在是沒這個勇氣,一路打出去什麼的,這種業務是天殿的範圍,玉殿從來都是不跨界競爭的守規矩的人。

藥圃里有一片存放農具的地方,從地上留下的腳印來看,這里只有一個人會進來,目測腳印大小,就是李悅自己了。金璜想著先把李悅放在這里呆一會兒,等天黑了再伺機溜走。夢想是美好的,只是她忘記了一點,李悅曾經在唐門呆過,如今又混的是神農門,那迷藥對于一個長期與毒相伴的人來說,功效少不得要打個折扣。

「哎呀,你醒啦。」李悅睜開眼看見一張臉湊在他面前,一雙丹鳳眼眨巴眨巴的看著他。

「你……」李悅動了動,發現身上穴道被制,動彈不得,「你是誰?想怎麼樣?」

金璜對于他沒有大喊大叫這件事很滿意,于是回答的也非常利落︰「我是金璜,想把你帶回唐門。」

听見唐門兩個字,李悅激動起來,「不,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金璜平靜的說︰「你可能弄錯了什麼,我只是通知你一聲,不是來征求你的意見。」

「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我給你雙倍!不,三倍!」

說起酬勞什麼的,金璜為難的咬著嘴唇︰「半路棄單是沒有職業道德的行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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