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南記 第八十五章 荷花亭

作者 ︰ 西子路人

齊煜從宮中回來之後,帶來了消息,說大王听聞他們此刻就在將軍府,頓時龍顏大悅,將暗查花寧一事即刻交到了他們手中,只等來日進宮面見一次就好。這一切反應皆在齊煜預料和期待之中。

因那幾日政事繁忙,西境的亂事未定,對于是否出兵眾臣非議,因此大王便推遲了幾日。最後下令,在半月之後,由齊煜帶領林氏以及他們的朋友一同入宮,正好也目睹一眼這聲名大噪的林氏姐弟是何等風采。

回府路上,齊煜心中暗自喟嘆——幸好他早了兩日來宮中,否則大王一旦有了其它看中的高手,那這計劃怕是要功虧一簣了。如今入宮覲見已成定局,四人也都放下心來,至于早幾日晚幾日都不在話下了。

那天夜里,唐谷溪坐在荷花苑的涼亭上,腳下便是一池殘荷。遠處傳來嘈雜的鼓樂聲,由于距離太遠,如若不仔細听的話,還。真听不出那樂聲來。如今年尾將至,宣陽城里的夜市可謂花樣百出,幾乎夜夜都載歌載舞,熱鬧非凡,各種出奇百怪的活動輪番不休。

林尋一直攢動大伙兒一塊上街游玩,只可惜林落毫無興致,她前兩日也早已去過,因此便不想再去。齊煜作為東道主,本對這年年都有的活動司空見慣,卻架不住林尋軟磨硬泡,戌時一到,便和葉英一同陪他上街去了。

腳下的殘荷在月色下煥然發亮,無論外面夜市上是如何歡騰熱鬧,在這偌大的將軍府中,卻是冷清到了極點。盡管承蒙齊昭將軍的厚待,可畢竟是寄人籬下,不比家中逍遙自在。她抬頭望向天空中的圓月,思緒仿佛在漸漸飄遠……

「谷溪。」

背後有人叫她,唐谷溪回過頭來,看見林落站在身後,手中拿著一件披風。

「林落?」

林落緩步走上前來,將披風遞到她手上,向右移了兩步,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她也不言語,只是靜靜坐著,目光淡然,望著前方的一池殘荷,臉上悲喜不現。仿佛走過來沒有目的,只想要一人靜默賞景似的。

夜深露重,唐谷溪將披風系在了肩上,身上果然暖和了許多。她扭頭看看林落,笑道︰「多謝啦,師父。」

「別叫我師父。」林落聲音很輕,眸光依舊望著前方,「兩月以來,我還未教你任何武功,怎敢妄稱師父?」

「這個好說啊。」唐谷溪笑笑,「反正這兩日在將軍府也無他事,進宮覲見還要幾天才到,不如我們就挑個好天氣,去齊府後山上練武去,如何?」

林落淡淡笑了笑,「好。」

又靜坐了些片刻,唐谷溪忽然想起一直藏于心中的那個疑問,她扭頭看了看林落,「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和林尋,不知你……願不願告訴我。」

林落側過頭來,「你說吧。」

唐谷溪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去望向前方,道︰「你的師娘,是林尋的娘親,而你又是從小在林家長大的。那麼,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你原來的家嗎?你的生身父母也不知道?」

「不知道,師娘從未告訴過我。」

「為何?」

「她說——」林落頓了頓,輕輕搖了搖頭,「她說還未到時機,此次回去之後,大概就可以告訴我了。」

「那你是幾歲時來到林家的?」

「應該是……五六歲。」林落凝思想了想,神態有些不確定。

「五六歲……」唐谷溪喃喃道,「按理說,五六歲也能記起一些事情來,那你在之前的記憶中,就沒有——」

她還沒說完,就見林落搖了搖頭,嘴角輕輕勾了勾,她的眸光放得長遠,在冷色的月光下顯出幾分幽魅。林落沒去看她,聲音緩緩道來︰「十歲那年,我得了一場病,病中差點死去。是師父師娘四處求醫,竭盡全力才救了我,可當我醒來後,我發現我對之前許多事都記不清了。印象中最為深刻的,是我被一雙手牽著走入了林家,那人將我托付給了師父和師娘,然後就走了。」她頓了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被一個人?」唐谷溪滿心疑惑,「那人是誰?」

「我……記不太清了。」

唐谷溪怔怔望著林落的側臉,看她有些吃力又有些無奈地回憶著,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她干笑了兩聲,換了一種語氣道︰「既然想不起來,那就別想了。反正回去之後,你的師娘自然會告訴你,更何況,這十幾年來,你師父和師娘想必也沒虧待你吧?他們授你武功,將林門獨家劍法傳授于你,讓你在武力上遠遠超過了林尋。要我看啊,我若是有這麼一個師父和師娘,早就該高興死了。」

林落聞言,扭頭瞟了她一眼,輕輕笑了。

「哎呀!」唐谷溪突然驚叫了一聲,臉色恐慌。

「怎麼?」林落忙扭過頭來。

「既然是林門的獨家劍法,那……那你師父讓不讓你教給我呢?這得經過他老人家的同意吧,否則那豈不是——」

「你放心。」林落神色放松下來,「師父會同意的。」

唐谷溪還是有些不確定,「真的會同意?」

「會的。」林落點了點頭,「對于你,會的。」

听到她這樣說,唐谷溪才放下心來,想起方才自己的擔憂不禁尷尬笑了笑。她抬眼環望了一眼四周,只見周圍的夜色愈加濃重了,天上的明月經雲遮擋,半隱半現,流露出一種朦朧和虛幻。遠處街市上傳來的鼓樂聲也小了不少,身上的披風像是也不頂用了,寒氣漸漸竄入體內。

「冷了?」林落扭頭問她。

唐谷溪笑了兩聲,雙手緊了緊披風,道︰「沒想到涼禹的寒冬臘月,也是這樣苦寒,不過相比起盛歌啊,還算是強了點。」

「冷就回去吧。」林落說罷,便起身站了起來。

唐谷溪只好從地上站了起來,呼了兩口冷氣,搓了搓手,看見林落還是一身輕便的衣衫,不禁問道︰「你不冷嗎?何不多穿幾件?」

林落愣了一下,滯緩地瞥了一眼身上,道︰「我習慣了。」

說罷,二人就走出了亭子,欲回房去。剛下了門口的台階,就見林尋和齊煜從院子一側的月門走了進來,兩人剛從夜市上回來,林尋正在滔滔不絕地談論街上好玩的物件,一時並沒有注意到她們二人。

倒是齊煜,背著雙手微微笑著,看似在專心听林尋講述,眼光卻在瞥見她們二人後巋然不動了。林尋見他駐足,便也停了下來,朝前望去。

「這麼晚了,你二人竟然還不睡,大冷天的在外面做什麼?」齊煜問著,便走了上去。

「姐,你不知道今天夜市上好玩兒的特別多。」林尋跟了過來,急不可耐地說道,「對了,唐谷溪,那天那個賣風車的你還記得了吧?我跟你說,今夜他那處又多添了幾個,各色各樣的。嘖嘖,你不去啊,真是可惜了。」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以為誰都和你林大少俠一樣?童心未泯。」

「童心未泯又如何?總好的過未老先衰吧。」

唐谷溪不再搭理他,瞪了一眼後轉身便走了。院內一時只剩下林落、齊煜和林尋三人,林尋正欲說話,卻及時住了嘴,他瞥了一眼齊煜,忽而笑道︰「姐,齊哥哥,你們聊,我今天跑得實在太累了,就先回房去了。」

「等等。」他正欲轉身,林落卻叫住了他,「明日我會和谷溪去後山練劍,你也一同過來。」

林尋轉過身,「明日你要和她去練劍?為何?」

「我早就答應她的,不能食言。」

「那你和她一起去好了,為何一定要叫上我?」

林落直視著他,冷冷道︰「因為你自從來到將軍府之後,性情散漫,疏于練武,整日不是上街游玩就是跟著他四處游散。師父要是見你這樣,早就關你禁閉了。」

「哎——」齊煜揚起聲調,看著林落,「你此話我可是冤枉啊,明明是林尋整日非要粘著我的,我可沒想帶他四處亂逛……林姑娘說話,可不要殃及無辜呀。」

林落沒有理他,依舊看著林尋。林尋本想著反駁幾句,誰知師姐卻把父親搬了出來,明知他自小最畏懼的人就是父親,即使現在父親不在面前,可師姐的話也給他帶來了懼意,何況她說的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他只好嘆了口氣,妥協道︰「是是是,姐姐說得在理,我明日一同去就好了。」說罷,他撇撇嘴,轉身回了屋。

林落的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轉身正欲回房,卻在剛邁出步子時,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她反應迅速,還未回頭,手便撤回並且同時迎了出去,一掌重重地擊在了齊煜臂上。

「哎喲……」齊煜佯裝手臂疼痛,另一只手捂著被擊中的地方。

「少將請自重。」林落冷冷說完,轉身便向台上走去。

「等等,我心中有一疑惑,想要問你。」齊煜放下了手臂。

「有何疑惑?」

齊煜慢慢走上前來,來到林落對面,面對著她,問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唐姑娘究竟是何人了吧?」

林落心中一凜,乍然抬頭,面目有些緊張,四顧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你說這個做何?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她是我師娘故交的女兒,流散到了盛歌,現在我和弟弟要把她帶回。」

齊煜輕輕搖了搖頭,「你瞞不過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能說的只有這些。」

齊煜眯起雙眸,夸張地看著她︰「我都幫你們到這份兒上了,你再對我有所隱瞞,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點?」

林落長睫微顫,眸光稍顯黯淡,垂下頭來看著地上,不再言語。齊煜看她略有為難的樣子,正欲作罷,她卻突然抬起頭來,道︰「這是我欠你的,以後自會償還。」

「我看還是算了吧。」齊煜輕笑一聲,「要想償還,不如明日讓我一同隨你們去後山練劍好了。正好呢,我這兩日閑來無事,也很久未與林姑娘切磋武藝了,既然練劍,那就一同去,如何?」

「你想去便去,何須來問我呢?這後山可是你齊府的地盤。」

齊煜笑了笑,「姑娘果然爽快,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日未時,後山相見。」他微微躬身,拱手道,「姑娘好生歇息,齊某這就回去。」

齊煜走後,林落在原地愣了片刻,寒夜下她眸色如水,靜靜流淌在這墨色里,直到身上覺得生了寒意,才舉步向房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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