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南記 第七十八章 猶豫

作者 ︰ 西子路人

唐谷溪驚魂未定,此刻又是惱怒又是驚嚇地坐在那里,久久凝視腳邊的劍,似乎才反應過來。一時間,對林尋的自責和劫後余生的險意取代了之前的憤懣情緒,她變了神色,直盯著那把劍,眼神發愣,吞了口唾液,也不敢抬頭去看林落林尋二人。

「公子,發生了何事?」馬車敞開的門只留下一面簾子,此刻被車夫掀開,看向里面。

「沒事。」林尋和唐谷溪都未說話,而是林落張的口,「下車吧。」說罷,她率先翻身起來,跳下了馬車,不理會身後的二人。

林尋看了看唐谷溪,臉上緊張的神色已經褪去,見林落下了車自己也跟著下去了。

此時荒野上已是陰雲密布,狂風呼嘯著,卷起地上本不多的殘葉枯枝,攜帶著細小的石子在空中亂飛。那風也帶著股涼意,似乎讓人感受到寒冬的氣息,車夫下了馬車之後便W@在一旁瑟瑟發抖了,凍的說不出話來。林尋和林落靜默地立在那里,沒有多余動作。

過了片刻,狂亂舞動的車簾中爬出了一個人,唐谷溪一下馬車便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她緊緊拽住身上礙事的長袍,卻還是被風吹動地凌亂飛舞起來。

「魏大哥,勞煩您了,按照原路把她帶回去吧。」

「什麼?」林尋瞪大眼楮看著林落,不知她此話為何意,「姐,你……」

「拜托您了。」林落繼續對車夫道。

那車夫一時反應不過來,看了看林尋,又看了看林落,見她神情堅定,便點了點頭︰「那好吧,魏某只是個做事的,一切只听你們的安排就是了。這位小姐,請上車吧。」他轉身對唐谷溪說道,做出了「請」的姿勢。

唐谷溪神情有些慌亂地看著林落,不知她此話是真是假,更不知自己接下來該作何反應。那一刻,她倏地記起了在甲子山林落順應了白婉如的意思,寧願欺騙白家二老也不勉強她的場景,想起了她說的「寧可徹底死心,也不留下殘念」,想起了她當時的堅決和自己的執意反對。她不知為何會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只是冥冥之中似乎存在某種關系。

她站在那里良久,試圖在林落和林尋臉上找到答案,可是四周凜冽的寒風最終使她妥協。她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那車夫,最終緩緩轉過了身,眸光下垂,身上的一襲鮮紅瞬間卷入眼底,她能感覺到眼角在變得模糊,可腳下的動作已不受自己控制……她爬進了車內。

「姐,」林尋眼睜睜地看著她爬進去,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直到那抹紅色盡歸車內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可是……」

「她既想回去,那就讓她回去好了。」

「你、你是瘋了嗎?」。

林落示意車夫調轉馬頭。

「姐!」林尋急了。

林落不去看他,卻一直盯著車夫,看他把馬車調轉了方向,在跟她告別後,那車夫揚起鞭子,一聲令下,馬匹便拉起車子行駛在了狂風中。

「不行,我不能任由你胡來!」林尋丟下話,便轉身朝那馬車追去,絲毫不管二者的速度之差。林落看得出來,他用了輕功,腳下生風般快速朝前追去,身影在紛飛的殘葉亂石中幾乎成了幻影,她就這樣看著林尋拼了命地去追,即使縮小了距離卻還是追不上,她無動于衷。

不知過了多久,林尋放慢了速度,腳步漸漸停了下來。他站在風中,孤身一人,回過頭去,是站在很遠的地方林落的身影,此刻縮小為一點。她竟只身未動。

唐谷溪猶如痴呆般坐在無比晃動的車內,一言不發,任憑身下的馬車將她與林落林尋的距離拉遠,與臨清城內的距離拉近。車簾被狂風卷起,外面似乎在下著什麼……是下雨了嗎?她的眸光不帶任何意識地劃過簾子,隱隱約約看到半空中飄下來了明晃晃的白色,不是雨……那便是,下雪了。

可這才金秋十月,為何早早下起了雪呢?

風勢在減小,風聲在消逝,她的頭腦逐漸清醒,她的意識逐漸回歸。然而此刻竄入她腦海的,不是方才在車上的一舉一動,也並非下車後林落所說的話,而是把她的思緒拉回到了兩個月前……

比武招親時的突然出現、為時半年又兩個月在家中的幽禁、與公孫容的相遇、山林中遭水賊劫持迷暈後的被救、甲子山上的歷險與分歧、與侯府的定親、平州之後遭遇的襲擊、摔下馬車時第一個起身救自己的人、劉大嫂被殺後為她報了仇的人,以及剛剛發生過的,分不清是從刺客手中救了她,還是有意將她帶到某處的那二人……

回去,便是等待自己的成親,是公孫容,是父母親嚴厲的拷問,是永遠不得心意與自由的後半生。

離開,便是一心渴望習得的林氏劍法,是俠道友人的相伴相助,是從此瀟灑解月兌的快意江湖,是她唐谷溪心中最為熱烈和澎湃的向往。

一方是萬劫不復,一方是倚劍天涯。

以前你日夜渴求的日子,此刻就在你眼前。唐谷溪,你當真要放棄麼?

她的手指不經意間踫到了什麼東西,反應了一下,她意識到袖中還藏著師父給她的錦囊。那錦囊,不早不晚,來的正是時候,可這是師父交予她成親後帶回公孫侯府的,此時拆開,未免太大意著急了些吧?

「今後若遇到什麼危險或疑難,你不妨打開來看看。大事小事不能幫你解決,但起碼能給你一些做決斷的信念和魄力……」

「這里面,各裝著一封紙條,算是彼時箴言吧……」

她的眸光顫了顫,呼吸有些急促,手指由慢到快地把錦囊從袖中拿了出來。這三個大小一致,形狀也一致,分辨不出有何異處來。她皺眉沉思了片刻,隨便挑出一個,捏在手中,又拿起旁邊的劍來,一劍過去,直接把錦囊的袋口削掉了。

扔掉劍後,她慌忙從其中取出一個小布條來,揉開之後,見上面隱約可見的字跡,寫著︰斷。

斷?就一個字?

她怔了怔,沒明白過來,又反復尋找了一下那錦囊,確保里面再無其它之後,她才又重新審視起那小布條來,再次查看一番後,發現上面再無其它字了,單是一個「斷」。

斷?是何意思呢?師父想說的,究竟是什麼?

狂風已經完全停止,白雪從空中緩緩降落,雪花由小變大,速度由快變慢。剎那間,天地仿佛獲得新生一般,與剛才的咆哮發狂判若兩人,呼嘯過後竟帶來了一片寧靜與柔和。

林尋走到林落面前,直直地看著她,口氣生硬,問︰「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你應該知道,這個決定不是你一人能做的了主的。娘還在等,她等了二十年了!你呢?姐,你付出了那麼多,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你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克服一切險阻找到她嗎?現在,人找到了,只要能帶她走,只要能再順利拿到玉符……我們便成功了,我們便能回家了!」林尋說著,眼眶發紅。

「我實在想不通,姐,我……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麼!」他抓著腦袋作無力狀,痛苦道,「為何你從來不與我商量?遇到任何事都不問我的意見我的感受……是,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在你眼里我始終都是一個小孩,你不屑于與我商量不屑于征求我的想法……你總是一意孤行,從小到大,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他說著便慢慢蹲下了身,兀自沉吟了良久,後來,當雪花在地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後,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竟沒有半分聲響和反應。他不由自主擔心起來,慢慢抬起頭往上看,在這冰天雪地中,林落的行裝看起來並沒有多厚,她還是一身單衣,從腳到頭,筆直地站著。

林尋的目光移到她臉上時,發現她並沒有看著自己,也沒有顯示出多麼悲哀和淒然的神色,而是直直地望著前方,冷面如霜,一雙眼眸鉤子似的盯著某個地方,一動不動。

「……姐,」林尋緩緩站了起來,輕輕叫道,臉色有些不安,兩只手局促地揉搓起來,「我……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你看,」林落突然道,眸光卻未動,「前面,她是不是回來了?」

「嗯?」林尋詫異于她的反應,一時沒明白過來,看她的目光炯炯,自己便也反過身去看。只見遠處蒼茫一片的白雪中,方才那輛馬車正在疾馳著飛奔回來,馬蹄聲漸漸增大,打破了這天地間片刻的安寧,像一瓢沸湯倒入了冷水之中,激起了短暫的水花。

「她、她直的回來了?」林尋驚詫得目瞪口呆,揉了揉雙眼之後便確定了,他不知該喜還是該愧,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表達情緒。

馬車穩穩地停在了二人面前,車夫呼著冷氣、搓著雙手從車上跳了下來,將手中韁繩一扔,來到林落二人面前道︰「姑娘,這……這小姐,她……她又不走了啊!走到一半突然要回來,我……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就只好把她先帶回來了。」說完,他滿臉愧色,局促不安。

「無礙,無礙!」林尋搶先說道,「帶回來好,帶回來好……」

「那便好。」車夫听到此話,便放寬了心,重新坐到了車上。

緊閉的車門在長久的安靜之後,豁然打開。林尋笑了笑,扭頭對林落道︰「走,上去吧。」

林落沒有吭聲,徑直走了過去。林尋看著她上了車,頓時一陣困窘,沒再說什麼,滿臉通紅地跟了過去。

「魏大哥,駕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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