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南記 第七十三章 訣別(一)

作者 ︰ 西子路人

很快,半個月過去,婚期在即。

十月初七那日,唐府上下張燈結彩,皆為翌日的成親大典忙得不亦樂乎。由于是和侯府長公子結親,因此便格外隆重熱鬧了些,唐員外還出了重金請來臨清有名的戲班子,在臨清街上好好唱了三天的戲。

唐谷溪坐在房中,面對著眼前的鏡子,臉上沒有一分喜憂,像是要把鏡中的人瞪穿。錦燻立于她身後,正在為她試著盤發的樣式,從早上坐到大晌午,盤了不下四五個,可沒一個是唐小姐所滿意的。錦燻知道,小姐是在賭氣,故意為難她,可她卻絲毫不在意,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嫌累,一遍一遍為她盤著發,不說半句怨言。

玉茗正坐在床邊一件一件地整理新嫁衣,時不時撇頭向這邊看一眼,見錦燻一動不動站了一上午,便有些心疼,就為她倒了一杯茶端過去。不想錦燻卻笑著搖搖頭,一言不發,繼續忙著手里的活計,她這才又重新坐了回來。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唐谷溪突然發話了︰「好了,我不盤了。」

錦燻先是一怔,接著便把手放了下來,笑著問道︰「小姐決定用這個發式了?」

「決定了。」

「可是,」錦燻遲疑道,「這個發式還沒完全弄好,需在兩側再插上一對……」

「我說不盤就不盤了。」唐谷溪依舊冷冷道。

錦燻眼簾垂下,輕輕一笑,柔順道︰「好,小姐說什麼便是什麼,不插便不插,這樣看著倒也清麗。」說著,她放下手中的一對鎏金步搖。

「玉茗,跟我去見母親。」唐谷溪從凳上起身,瞥了玉茗一眼,轉身就要走。卻不想,還未走到門前便被那錦燻攔住,玉茗剛站起來的雙腳也停住了,不敢再動。

「怎麼,錦燻姐姐,都到這時候了還想攔著我?」唐谷溪直視著她,嘴角帶著一絲諷刺的微笑。

「小姐,夫人說了等會兒便會來的,您就再等一下吧。」

「我等不及了,現在就要見母親。」唐谷溪一臉堅定,伸手就要推開錦燻,「讓開!」

「小姐!」錦燻又欲追上來,卻突然看到眼前的門被打開了,唐夫人出現在門口。三人同時愣住了,站在那里望向她。「夫人……」錦燻小聲道。

唐夫人沉靜的眸子看著唐谷溪,抬步走了進來,站在三人面前後便不動了。玉茗低下了頭,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而唐谷溪卻一動未動,倔強而又堅定地凝視著母親,不發一言。

「錦燻,你先回去吧。」

「是,夫人。」

錦燻走的時候把門帶上了,屋內瞬間又是一片安靜。

唐夫人靜靜注視著唐谷溪,目光緩緩流過她的妝容和頭飾,仔細檢查了一番,又將她通身打量了一遍之後,才無不滿意地笑著道︰「溪兒一向不喜脂粉,如今稍稍一打扮,便跟換了個人似的,娘都不認識了。」

見唐谷溪還是未說話,唐夫人瞥到了身在後面低垂著頭的玉茗,便又問道︰「玉茗,你瞧瞧小姐今兒個的裝扮,可還覺得好?」

玉茗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睨了一眼唐谷溪,便點頭道︰「嗯,小姐今日打扮很好。」說完,便又垂下了頭去。

「母親,」唐谷溪終于開口,「求母親讓我出去一趟,溪兒有事要做。」

唐夫人的目光從她身上收回,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屋內走去,走了兩步便又停住,「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還出去做什麼?」

「母親知道溪兒要去哪里。」

唐夫人緩緩點了點頭,語氣悠長,「嗯,我是知道。不過話說回來,你也該去一趟,畢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鄒先生一向待你不薄,如今你馬上就要離開家了,也是該去拜訪一下他老人家。」

「娘、娘是答應了?」唐谷溪回過頭來,有些驚喜。

唐夫人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望著她,「不是為娘不答應,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就怕你這一出去,到時又該出什麼亂子了。」唐夫人心事凝重起來,她心中所擔憂的事情,遠非出一趟門這麼簡單,自從上次唐谷溪不辭而別跟隨那林氏姐弟去「學劍」之後,她心里的那塊石頭,算是怎麼也放不下了。此時最擔心的事,也莫過于此。「你爹他叮囑過我要嚴加看管你,不讓你踏出去一步,就怕……」

「就怕我逃了?」唐谷溪苦笑一聲,「都到這時候了,溪兒也認命了,現在逃……我能逃到何處去……」

「也罷。」唐夫人深深吐了一口氣,「溪兒,你只要記得,無論何時何地,娘都不會害你。你嫁入侯府,又深得那容公子的喜歡,往後的日子,總歸不會是苦的。而且……」她停頓片刻,卻又不知該如何往下說,「罷了,罷了,現在說這些也都無用了。你,去吧。」

「娘……」

「我現在都還記得清楚,當初送你到鄒先生那里去學武時,你才七歲……」唐夫人緩緩說道,臉上掛著笑,眼角卻含著淚,「你勤奮好學,悟性極高,一點便通……鄒先生更是把你視為他最鐘愛的弟子。現在,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便過去了二十年,你已成人,馬上便要為人妻、為人母,我……」

說到這里,唐夫人便又說不下去,她笑了一聲,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淚,抬頭道︰「行了,最近咱母女倆每次見面不是哭就是鬧的,你不嫌累娘都嫌累了。快去吧,快去看看你師父,還有……你秉風哥哥。」

唐谷溪眼眶泛紅地看著母親,既興奮又感傷地點了點頭,「嗯!」

「不過,你要記著,酉時之前,一定要回來。到時我和你爹會來看你,交代明日的事宜,你若不回來,娘可就要真生氣了。」

「好,娘,溪兒知道了,酉時之前必定回來!」唐谷溪答應道,轉頭瞄了一眼玉茗,也沒說話,轉身開門走了出去。玉茗抬眼瞟了一眼唐夫人,得到示意後,便也急忙跟著跑了出去。

自從上次歸來之後,唐谷溪便再也沒見著過鄒黎,那回說的是陳秉風醒來後她一定要趕來看他,可誰又能料到回到家中便是禁足,這一見也等了足足兩個月。兩個月來,陳秉風常常入夢,甚至有一次唐谷溪夢到他病重死去,醒來後便痛哭不止,被玉茗哄了好久才作罷。

她沒有叫轎子,而是身穿一襲紅裝、頭戴金釵銀鈿、粉妝撲面直接向鄒宅奔去,那不長不遠的一條路此刻卻像是遙遠到了盡頭,大街小巷只剩下她的呼吸聲,飄揚的裙擺在身後刮起一道絕美的弧線。炎炎烈日下,街巷的青石板上被一顆一顆掉下來的淚珠打濕,經驕陽的灼燒變得滾燙不已,隨後便快速蒸騰、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小片一小片的印記。

玉茗跟在她身後跑得氣喘吁吁,最後才在鄒宅的門口追趕上。

「師父!師父,快開門!秉風哥哥,秉風哥哥,我來看你了!」

她瘋狂拍打著木門,不停地叫著,盡管已經听到了漸漸走近的腳步聲,卻還是偏執地繼續拍打。玉茗追了上來,站到她的身邊,見她那麼用力地拍打著門,邊喊邊哭,想要攔住她,可話一到嘴邊便又忍住了。

門終于被打開,方岳既驚又喜的臉出現在門後,大聲叫道︰「唐小姐!玉茗姑娘,你也來了!」

「快,方岳,告訴我,秉風哥哥怎麼樣了,有沒有醒著,現在在屋里嗎?」。唐谷溪抓住她便問。

「在,公子現在醒著,精神還好,就在臥房,您快去吧。」

聞言,唐谷溪喘著氣笑了,用袖子胡亂擦干臉上的淚痕,直向那房中跑去。

「玉茗……」

「現在別說了。」玉茗臉色不是很好,一臉愁容地打斷了他,轉身從他旁邊走了過去,跟隨著小姐走向陳秉風房內。留下那方岳一臉茫然地站在那里,神色也變得哀傷,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

唐谷溪和玉茗急匆匆向秉風的房間走去,結果還未走到他的住處,便在一處轉角被鄒黎撞見了。她沒反應過來,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才驚喜地道︰「師父。」

「又在胡鬧了。」鄒黎挺直身子站在長廊里,一派凜然,眯起眼楮指了指她,「明日都要出嫁了,還胡亂跑來做什麼?你看看你,穿著一身嫁衣就來了,也不怕讓人看了笑話。玉茗,你也不好好看住你家主子,今時不同往日了,你二人此舉真是魯莽啊。」

「師父不必擔憂,我這身衣裳不是嫁衣,只是一身鮮艷點的服飾罷了。」唐谷溪笑著解釋道,「師父……近來可好?」

鄒黎輕輕笑了笑,冷哼了一聲︰「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哪是誠心問你師父安呢?」

唐谷溪低下頭去又笑了,「師父別再取笑我了,您知道,這幾日害的溪兒好苦……我都……」

「行了,你的情況我都了解,不必多說了。」鄒黎輕嘆了口氣,指了指旁邊一屋子,道,「你們隨我進來吧,我有東西要給你。」

唐谷溪收起了笑容,蹙起眉頭望了一眼旁邊的屋子,又抬頭望向前面走廊盡頭陳秉風的屋子,臉上隱隱添了一絲哀傷,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躊躇。

「我給了你東西,你再去,也不遲啊。」鄒黎看穿了她的心思,語重心長道,說完便伸手推開了門。玉茗二人只好隨他走了進去,才發現,這里是鄒先生的書房,里面書立四壁,飄墨成香,一派雅致與清淡。

「師父,是要給溪兒什麼?」唐谷溪問道,見鄒黎並不答話,便和玉茗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滿心疑惑,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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