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南記 第三十四章 唐母之痛

作者 ︰ 西子路人

只見唐夫人未語淚先留。兩行清淚順著她的眼眸角處滑落下來,流至下頜角,再凝結成滴,墜落到了地上。她卻不管不顧,手中的帕子好像全然不在似的,只是被她的一雙蒼手死死攥著,攥到雙手再無血色。

「夫人,求您別怪小姐,小姐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啊!」玉茗雖然驚慌失措、恐懼萬分,但此時此刻卻沒有半分的猶豫,一屈腿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小姐和那些人比斗了幾個時辰都沒有停歇,小姐是真的贏了他們呀!對了,還有容公子,小姐並非不願和容公子比試,也不是有意傷及容公子顏面,只是……」

「夠了!」唐夫人嘶聲喊道,緊閉上雙眼,任眼角的淚水滑落殆盡,自己氣息漸穩之時,才緩緩地睜開了眼楮,目光逐漸上移,落到了唐谷溪臉上。

「母親,是女兒的錯……」唐谷溪的聲音輕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氣若游絲,臉色也變得蒼白無神。

單是這一句話,便像一把匕首般刺進了唐夫人心底,她身體顫抖起來,眼看著眸中又有淚水將要涌出,錦燻手疾眼快,急忙扶她坐在了木凳之上。唐夫人坐定後,微微垂下了頭,一手放在了桌上,那手中的帕子此時才癱軟開來,卻已是一番猙獰不堪。

唐夫人深吸一口氣,眸光變得柔軟無力,輕吐著口中的字,緩緩道︰「你以為,我是在生未尋得女婿的氣?你以為,我是在生不給容公子顏面的氣?還是,你以為我在生你不听你父親話的氣?」

她沉重地搖了搖頭,沉寂片刻,又道︰「都不是……我生氣的是,你方才在擂台之上,竟違了禮分請一女子上台,還差點因此丟了性命!」

唐谷溪恍然明了,急忙向母親解釋道︰「母親多慮了,那女子並未傷我一分,還在危急之中救了我。」

「那你說,那把刺向你的劍是怎麼回事?」唐夫人抬起眼簾,凝眉注目著她。

「母親真的多慮了。」唐谷溪上前坐到了母親身邊,寬慰道,「那把劍是他人所拿,但是我們每人手里都有劍,你來往我,刺來刺去本就是應該。縱使那劍再鋒利無比,再迅猛無常,那也只是比試而已,對方手里都有分寸,是萬萬傷不到人的呀!」

唐夫人凝眉細听著,臉上還是略有疑色,不過已是平靜許多了,問道︰「可是我听你父親說,那時劍身飛快,你可真就差那一丁點的距離……」

「母親……」唐谷溪淡淡笑道,似乎已經忘了臉上的疼痛,「所以說人家才是高手呀,要不然,我何須費盡力氣請人家二位上台呢?還不是因為他們手法迅猛,但卻把握有度麼?母親深居家中,只是不懂這些武人之道罷了。」

唐夫人臉上略有窘色,心中不禁生起萬千悔意,想起方才那一耳光,竟覺得手心微微有些疼痛,如同針扎在手指一般。她低垂著目光,又瞥見玉茗還在一旁跪著,急忙彎腰伸過手去,「孩子,起來吧。」

玉茗吸了吸鼻子,慌忙點了點頭,受寵若驚似的扶住唐夫人衣袖,起身站了起來。又下意識地去看旁邊站著的的錦燻,四目交匯之後,都各自微微笑了笑,重歸于平靜。

「錦燻。」唐夫人輕輕喚道。

「奴婢在。」

「去,到我房里把清涼膏拿過來,上次小姐摔傷了手,華大夫給開的那個。」

「是治療跌打損傷,腫脹充血的那一個?」錦燻在唐夫人一開口,就知道是哪一個藥盒了,此時多問這一句,完全是為了眼前臉上帶有紅痕的小姐。

唐夫人輕嘆道︰「正是那一個。去吧。」

「是。」

錦燻答應著,便退身出去了,腳步輕得如同秋葉落地,就連關門也是無聲的。

待她走去,唐夫人模住了唐谷溪的雙手,又抬起一只手來踫了踫她被打的那個臉頰,在手指觸踫到下頜的那一瞬間,她雙眉微鎖,一縷哀愁滌蕩在眉宇之間,消減不去。

「母親,不礙事的。」唐谷溪笑笑,搖了搖頭。

唐夫人收回手來,思慮再三,語重心長道︰「溪兒,你听我說。依娘看,你父親這回怕是緩兵之計,說是不再主動招親,只等人家上門來提親了,但實則……卻並非如此。」

「母親的意思是?」唐谷溪听到母親猝然轉了話鋒,心中不禁有些驚訝和疑惑。

「我問你,那擂台之上,為何公孫府家的容公子會突然上台,逼下前一位即將得勝的壯士,你可想明白沒有?」

唐谷溪輕輕咬牙,問道︰「豈不是爹的意思?爹爹仰慕公孫家的錢財和勢力,自然對那容公子也敬上三分,容公子想要上台和我比武,爹爹自然就答應了。」

唐夫人微微點著頭,道︰「你只說對了其一,沒有說出其二。」

唐谷溪心里不住打鼓,漸漸忐忑起來,回頭望了一眼玉茗,只見玉茗也屏息凝神地听著,並不知道是何情況。她只得又回過頭來,凝望著母親,輕輕搖了搖頭。

「你父親最近幾次的貨物通行,皆是和侯爺那一邊的人商通好的,無論錢財分配,還是水陸運轉,少不了侯爺那邊人的幫忙。自然,他做的買賣也有一半是為侯府出力,所得利益自然也有侯府一半。而且,照我看……今後幾年,我們唐府是少不了要依靠侯府的勢力了……」

「母親的話,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心中明白了幾分端倪,但還是不甚了解母親的所言所語,「父親為何要拉攏侯府的人?又為何要依靠侯府的勢力?」

唐夫人睨了她一眼,臉色平靜,繼續道︰「這些緣由,你不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是改變不了你爹的主意的。只是,我擔心的是,他會借此,撮合你和容公子……」

「什麼!」唐谷溪大驚,想了想後又覺得母親言之有理,不禁喃喃道,「怪不得,今日爹執意要我和容公子比武,我只當是他畏懼侯府的勢力了,沒想到……」

「溪兒,本來,娘以為,只要是待你好的人,無論權勢富貴,我都沒有二話的。只是……這公孫侯,可是當朝最為得寵的侯爺親王啊!家中人口,妻妾姨母,都是多得數不過來的,更何況權傾業大,家規森嚴……娘是怕你這樣的性情,若真嫁到了侯府之中,根本是應付不過來的呀!我這一生別無他求,只求你安康無事,不想你……」

「母親,您別再說了!」唐谷溪站起了身,「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的,即使發生了,我也不會隨著爹爹亂來的。我一向自由慣了,不想被條條框框所束縛,那侯府是何等境地……我心里明白。母親,您不必擔憂。」

「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那你也只能听從你父親的話了。記住,萬不可再任性動氣,你父親近來身體不好,年紀又大了,剛才在房里歇息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唐谷溪有些焦急,擔憂地問︰「父親……沒事吧?」

唐夫人似已經疲乏,輕輕搖了搖頭,「還好,無大礙。」

唐夫人在西廂房內又歇息了片刻,等錦薰將那清涼膏拿來之後,又好生叮囑了唐谷溪幾句,便隨錦薰一同回了房。

就在一天的繁華喧囂悉數消失之後,唐府上下的人似乎都已耗盡了力氣,疲憊不堪,各個都早早地睡下了。而這皓月當空的夜里,唯獨兩個地方還久久沒有平靜……

一處,便是聚賢客棧的二樓隔間,劉五岡在林落二人的恩威並濟下,把自己所知道的關于唐府尤其唐小姐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了二位,相比于昨夜在黃江屋子里說的那些來,今夜的這些才可謂是可靠之消息。而另一處,便是鄒黎先生的宅子內了……

陳秉風坐在屋內正對著門的席子上,從那里正好能望見院子里的竹叢和牆角的合歡花,桌上擺著一壺竹葉青酒,那酒黃中帶綠,氣味香甜,入口微苦,別有一番清新甘洌的滋味。不多一會兒,方岳便從外面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大盆的雪毬花。

「公子,那雪毬已經換了新的進來,您看如何?」

院中的三四盆雪毬花在一天的時間,不知為何,竟全然凋謝了。那雪毬是三年前唐府的人送來的,過來之後便一直放在院子西側的位置,從秉風的床榻之前正好能望見。

「這些看來不如以前的香艷,色澤也是差了許多……」

「公子,這已經是最好的了,論花色品種自然比不上唐小姐的……」

方岳口中剛說出那三字,就听得陳秉風一陣疾咳,捂著胸口劇烈抖動起來。

方岳急忙放下手中的雪毬花,跑到陳秉風跟前,撫起他的背來,這才瞥見桌上的竹葉青酒,他不禁擔憂地問︰「公子為何飲起酒了呢?大夫說過,酒為烈性……」

「詩中有雲︰三春竹葉酒,一曲昆雞弦。這竹葉青酒性溫和,即使在夏季,也正合了我的胃口,你……不必擔憂。」陳秉風平復了氣息之後,斷斷續續地說道,一手還緊緊抓著方岳的衣袖,臉上卻是極力露出來的風輕雲淡。

「方岳知道公子傷心,可還是身體最要緊啊!公子莫要因為心中悲傷而傷了身體,何況今日之事算是大幸……」

「有什麼可大幸的?」陳秉風將扶在他臂上的手拿了下來,微微坐直了身子,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又慢慢轉向了門口的位置,「你以為,她瀟瀟灑灑鬧了一場,成為比武招親最後的贏家,唐伯父就會饒了她?今日之事看似她幸,實則為大哀……」

方岳听不懂陳公子在講些什麼,只知道他心里難過,便咬著牙沉默沒有出聲。

兩人靜坐良久,直到門口的晚風將那雪毬花的香氣吹散過來,陳秉風才細細瞟了一眼旁邊的花,凝視片刻,開口道︰「不早了,你把這花搬出去放好,自己也去休息吧。」

哪知方岳像是沒听到似的,坐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是苦巴著臉望著他。

「你……還有什麼事嗎?」。

方岳依舊愁眉苦臉的樣子,目光黯然地移到了地上,緩緩搖了搖頭。

見他這個樣子,陳秉風心里像是照進了一縷暖陽,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抬起手緩緩搭在了這個貧寒少年的肩上,語氣也極其輕柔起來︰「好了,沒什麼事就去睡吧,我真的無礙的。」

方岳這才又重新抬起了頭,看著陳公子微笑著的臉,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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