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南記 第十九章 竹園相會

作者 ︰ 西子路人

皎月如玉,瓖嵌在湛藍色的天幕之中,空中沒有半絲風聲,如此的安逸靜謐,將白天里這都城之內所發生的一切事,都一絲不苟地掩飾住了。那盛會、那舞龍、那游行、那作客,還有那鴛繡閣內的打鬧,仿佛都從來不曾有過似的,煙消雲散了。

「現在,該去辦正事兒了。」唐谷溪眼角浮上一彎笑意,卻又隱藏的恰如其分,只是她眸中璀璨的光芒,恍若天上最明的星辰,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玉茗輕輕掩嘴笑道︰「小姐一定特別開心吧?」

唐谷溪故作傲氣地翻了翻眼皮,道︰「有什麼可開心的……」

「我都看出來了。」

「看出來什麼?」唐谷溪知道繞不開,便索性抓住她不放,挑眉問,「你倒是說清楚啊,看出來什麼?」

玉茗此時倒一點也不畏畏縮縮了,而是揚起臉~抬起頭大聲道︰「看出來小姐你……」

「停!」唐谷溪急忙打斷她,左右看看,盡管四周並沒有人。回過頭來後,兩頰泛上了一層淡淡的桃紅,道︰「不許說!」

玉茗委屈極了,道︰「是您讓我說的啊。」

「我……我說不許說就不許說!」唐谷溪眨眨眼,轉過身來大義凜然地走向了前,把玉茗遠遠地甩在了後頭。

「哎,小姐,您等等我啊!」玉茗急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唐谷溪口中的秉風哥哥,正是鄒先生的佷兒陳秉風。陳秉風幼年喪母,父親又多年不知蹤跡,鄒黎便把他接到了身邊,從小陪伴左右,也算了卻死去的妹妹一樁心事。不僅如此,他還授其武功,教其詩書,使得秉風雖然寄人籬下,卻也性情坦蕩,瀟灑不羈。

若說鄒老先生退隱江湖之後的第一個弟子,仔細算來的話,當是陳秉風,而並非唐谷溪。唐谷溪被送到鄒老先生這里的那一年,只有七歲,彼時的陳秉風已然十歲。兩個孩童一起習武,一起玩耍,彼此的心性都甚為了解,也算是青梅竹馬。

可是就在三年以前,陳秉風卻得一怪病,倒在病榻之上昏睡數日,鄒先生請來各種神醫買來各種奇藥,還是不見起效。自此之後,陳秉風武力大減,身體也每況愈下,尤其見不得風雪之天,受不得一丁點冰寒之意。

在這春夏時日倒還好,可是一旦入秋,陳秉風便一步也出不了門,但凡是受了寒氣,就得臥床數日,苦熬藥湯才能恢復過來。

病體折磨意志,從前鮮衣怒馬、歡喜雀躍的少年,如今卻是精神消沉,萎靡不振。

而這種「怪病」的來歷,唐谷溪隱隱約約從師父的口中得到過一點消息,可是每次都听得一知半解,師父又不肯明言告之,于是便不了了之了。大意似乎是,鄒老先生年輕時,曾經和涼禹國的一人結下過恩怨,後來退隱之後,那人來找過鄒黎幾次,卻都沒有見到。羞急之下,那人便用了暗毒的手段,報復在了鄒黎唯一的佷兒身上。

鄒黎當初退隱江湖時,曾在他故去的妻子墓前發過毒誓,從今以後再也不與人打斗比武,江湖的恩怨情仇、你來我往不再招惹半分,因此才處處躲避他,不與外人見面。可是他哪曾想到,那多年前的仇人竟然殘害了他的佷兒!

為此,鄒老先生對陳秉風一直心有歉意,也是在三年前佷兒中毒之後,他便停止了傳授唐谷溪武功。因此直到今天,唐谷溪身上的武藝也並沒有多高強,頂多憑著一身豪氣和敢闖敢做的斗志,才贏得了臨清城的盛名。

鄒黎的宅子,正如唐府的後園一樣,掩映在一片蔥翠之中,園中還有一處水池,清可見底。金瓖玉竹栽滿了整個院子,即使在黑夜里看去,竟也是一片墨綠色的景致,郁郁蔥蔥,幽靜別致。

此時正值如火的七月,陳秉風身體還算康健,除了不能習武和過分勞累以外,與常人並無大的區別,但其中細微的差距,陳秉風自然感受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與旁人說罷了。昨日他收到門童的消息,說是今日日落之後,唐谷溪要來找他商事,因此晚飯之後,他並沒有急著入寢休息,而是一早便在院子里的假山旁候下了。

此時,月如銀鉤,揮灑光輝。園中雖然蟲鳥爭鳴,嘰嘰喳喳,卻細小微妙,並不覺有多熱鬧。水池中的假山在月光下,好似一個龐然的怪物,默然地佇立在池水中央,注視著這竹園中的一切變數。

門外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知道是她來了。半年未見,半年被困,她怕是早被憋壞了罷。今夜來得如此之晚,想必是盡興地玩了一整天,最後才想起這個約定了。想到這里,陳秉風不禁搖了搖頭,輕輕地笑了。

「秉風哥哥。」唐谷溪輕聲叫道,凝視著坐在暗影里的那個人,心里一陣雀躍歡喜,不能自拔。

但她又意識到玉茗正在身後,便止住了步子,回過頭來對她說︰「玉茗,你在門外候著,半個時辰……不,一個時辰之後,我就出來。」

玉茗見她高興,心里自然也開心,便問道︰「一個時辰……會不會太久了?太晚回去的話夫人會……」

「不要緊,母親會體諒的。」唐谷溪急忙說,邊推著玉茗往外走,「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記著別睡著了啊。」

玉茗站在門外,手扶在門框上,笑道︰「好好好,不會睡著的,你就放心吧!」

「這才是我的好玉茗嘛!」唐谷溪笑著說完,便關上了門,轉過身來,她深吸一口氣,平復好心情,便向假山處走去。

「我就知道,你今日會穿成這副樣子。」

還未走到他面前,就听到他的聲音從暗影里傳了過來,帶著一絲戲謔,但更多的是親切。

唐谷溪一愣,低眼一看,才想起來今天換了男裝,現在還未曾換過來,不禁臉頰有些發熱。但她即刻便想通了,穿得「不倫不類」又怎樣,她始終是唐谷溪啊!即使穿成叫花子,她也依然是唐谷溪!

再說了,他又不是沒見過她女扮男裝,當初這一身衣服,還是他替她找的呢!

想到這里,她便嘻嘻笑開了,蹦蹦跳跳來到陳秉風身邊坐下,道︰「那又怎樣?誰說我就不能穿男兒的衣裳了,天下有誰規定的?」說完,她睜著一雙眸子,閃閃發亮地盯著他。

好似是質問,實則為細看。

陳秉風不去看她,目光落到前方,微微笑道︰「天下規不規定,又有何用呢?你唐谷溪大小姐,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他回過頭來。

唐谷溪笑了笑,凝視著他的眼楮,心中卻忽然閃過一絲傷感,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我做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那些無能為力的東西,我就算有心去做,也未必做得成……」

陳秉風知道她在說什麼,便不說話了,也回過頭來,靜靜注視著前方一片墨色的竹林。兩人靜坐良久,各自無言。

「你……」

「你……」

他們同時開口,卻也同時把對方和自己噎住了。唐谷溪笑笑︰「你先說。」

陳秉風嘴角也出現一絲笑意,道︰「你先吧。」

「秉風哥哥,你知道我明日要比武招親的事吧?」唐谷溪開門見山。

陳秉風點點頭,道︰「知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個。」

「那你……」

陳秉風搖了搖頭,唐谷溪便住嘴了,一臉的喜悅瞬間黯淡下來,轉而換上了一副失望和哀傷,問道︰「為什麼?」

陳秉風的眼楮在黑暗里,只顯現出一點光亮,那點光亮就像一炬蠟燭,燃燒在唐谷溪的胸口,灼熱發燙,卻也忽明忽暗,好比風中的火焰,即將燃燒殆盡。

「溪兒只是想讓你去觀看,並非與他們比斗啊。我知道秉風哥哥體況欠佳,武力也……」唐谷溪說到這里停頓了片刻,繼續道,「難道你,對溪兒的事真的毫不關心嗎?倘若我明日真的……」

「明日你若真的尋得了驍勇之人,」陳秉風打斷她,「那也算天賜良緣,不正好恰合你的心意嗎?」。

「秉風哥哥,你知道我不是這麼想的。」唐谷溪死死盯著陳秉風,解釋道,「那都是父親的意思,此次比武招親,並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只是想借此來向父母證明,溪兒並不適合這麼早地婚嫁,臨清城內,也再沒有其他合我心意的人了!」

「臨清城內沒有,那你又怎知明日來比武的,不會有城外之人呢?」

「秉風哥哥!」唐谷溪倏地站了起來,淚眼朦朧,語氣倔強,有幾分賭氣之意,「你知道我要說的並不是這個……總之,你若不去,明日我是不會出現的!」

陳秉風看著地上,苦笑了一下,然後緩緩抬起頭來,凝望著她,道︰「你難道還想被伯父關禁閉不成?怎麼,半年莫非是太短了?若依照唐伯父的性子,下次再關,可能就要一年了……」

「那又如何?」唐谷溪轉過身去,眼淚順著眼角滑了下來,「隨他關去,一年又何妨?索性關我一輩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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