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終究還是走了。
在眾臣一片「不可」的呼聲中,在莊昭的依依不舍中,佩劍戴盔,英姿勃發地走了。
臨走前他還回了干乾宮一趟。
親了親一雙兒女和她。
第一次見他全副盔甲,一向柔和的面容也被冷肅之色所取代。
阿巽是有點怕的,畏畏縮縮地不敢前來和他說話。
皇帝眼中浮現出失望,不過阿巽年幼,看不太懂。
身邊伺候的人都低著頭,除了莊昭之外,無人留意到這份失望。
「皇上一定要平安,臣妾等著听凱旋的聲音。」她到臨別,反而不見落淚了,堅強得令他更為心疼,他接過莊昭手里的平安結,額頭抵著她的,啞聲道︰「等朕。」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很多年以後,即使他的身影都不再清晰了,她也依稀記得那天他帽上朱色的、隨風飄動的冠羽。
那麼鮮艷的顏色。
那麼鮮活的他。
皇帝一走,仿佛帶走了這宮里所有的活力,甚至是很難聞見歡聲笑語的。
莊昭安心地待在干乾宮里頭,養胎、陪伴兒女、听听紙硯那里的關于皇帝的消息。
日子一天天這麼過,倒也踏實。
這日,她正教太子背千字文呢,阿令也跟著在旁邊搖頭晃腦的,一片歡聲笑語。
紙硯在門口,聲音清越道︰「奴才紙硯,來給主子請安。」
「進來吧。」莊昭笑著看向他︰「今日並非你慣來請安的日子,這麼突然過來了?」
紙硯道︰「有些事情要來稟告主子,請主子拿個主意。」
莊昭把書一合,對阿巽道︰「阿巽累不累,想不想帶著妹妹出去玩?」
阿巽听到玩,自然樂意,忙點頭道︰「要!我帶著妹妹去采花去!」
他倒是喜歡采花,阿令每每跟過去卻只顧著捉蟲玩。
他膽子小,就更顯出阿令的膽子大。
連白茶都道他們性子竟像換了個個兒一樣。
莊昭笑著模模他頭上的小辮,「去吧。」
阿巽高興地牽著阿令跑了。
「你們也都下去吧」莊昭看了眼左右,單留下白茶。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紙硯才道︰「前些日子跟主子說過,皇爺臨走時讓謝大人領了內閣首輔的職,由內閣暫理朝中事物。今日謝大人提議要讓梁大人入閣。內閣里頭吵起來了,整個早朝都在爭這個事情。」
「哪位梁大人?」
「探花郎,梁御梁大人。」
白茶和莊昭面面相覷。
莊昭莞爾一笑,「竟然是梁師兄,這倒是稀奇了,竟不知他與謝大人也有交情。」她有些好奇地追問道︰「那結果呢?爭出來了嗎?」。
紙硯搖頭,「還沒有。奴才想來問問主子的意思。」
監策處是由御林軍撥人構成的,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他來問她要主意,想必是已經有人來找他要表態了。
她沉吟了下,「謝大人是帝師,自有遠見。我是深宮婦人,不懂什麼。只听謝大人的便是了。」
紙硯意會,拱了拱手,「奴才明白。」
他說完這件事,就準備要告退。
白茶頻頻看他,不好意思出聲。
莊昭道︰「可是有什麼急事要處理嗎?」。
他停了一瞬才回道︰「這倒沒有。」
「既然沒有,坐著吃盞茶再走吧。白茶,去端碗茶來。」她輕巧地吩咐一句,白茶就喜笑顏開地去了。
她看著白茶曼妙的背影,笑著感嘆了一句,「她年紀也不小了。」
紙硯道︰「白茶姑娘蕙質蘭心,有娘娘在,必會為她尋覓良配。」
他拒絕的委婉,卻很堅定。
白茶在外頭听見了,頓了頓腳步,又如常進來了。
「主子和他說什麼呢,奴婢可是要一輩子伺候主子的。」她把茶遞給紙硯,退出莊昭身邊笑道。
眉目里的倔強隱隱綽綽。
莊昭無聲地笑。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緣法,既然他們不希望旁人插手,那她就不插手,由他們去吧。
她扶著腰站起來,「也罷,白茶替我招待紙硯,我出去走走。白泠」她喊一聲,白泠立刻進來扶她。
轉眼又是一個八月了,她眯著眼看那抹艷陽。
突然之間就有一種物是人非的蒼涼。
「主子,去御花園嗎?」。
白泠在她旁邊,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手上扶得穩當。
阿巽和阿令必然是在御花園玩耍的,她點頭,「去吧,看看勃勃生機也好。」
阿巽他們果然在御花園里瘋玩。
隔得老遠都能听見他們歡快地叫聲。
她笑道︰「听這聲音,不知瘋成什麼樣了,阿巽也就罷了,阿令是一定滿手的泥。」
她走回廊穿過去,裙袂便上繡著的片片綠葉翩飛,與周圍景致融為一體。
「是貴妃娘娘」一道天真的女聲傳來。
莊昭尋聲望去,卻是林昭儀,黃修容和吳修媛三人。
三人一道曼步過來請安,「臣妾見過娘娘。」
白泠不著痕跡地往前邁了半步,也略福了福身,「奴婢給三位主子請安。」
莊昭掛著客氣的笑道︰「都起來吧。本宮隨意走走,不意擾到你們。」
黃修容忙道︰「娘娘折煞我等了。我們也是剛剛听到聲響,走到這邊。」
她們畢竟是長輩,阿巽和阿令玩也確實沒有讓她們回避的資格。
不過現下莊昭來了,自然又不一樣。
林昭儀立馬道︰「妾等這就回去了,娘娘慢慢觀賞。」
她態度謙遜又不顯得諂媚,很招人喜歡。
自從上次狀元宴之後,她就在莊昭這里掛了名。
莊昭仔細看了她兩眼,才淡笑道︰「去吧。」
三人便往旁邊走,突然黃修容驚叫一聲,身子斜斜倒過來,白泠一凜,立馬把莊昭護在身後,用身子去把黃修容撞開。
黃修容噗地一聲摔到了地上,白泠克制著倒下去的力往旁邊一滾,好在沒有帶到莊昭。
莊昭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吳修媛也沖過來,肖岩他們不是貼身伺候的,離得遠了幾步,見狀忙跑過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莊昭側過身子,用肩膀對著吳修媛的沖力,另一只手護著肚子,本來是可以護住的,誰料原本使力撐著地的那只腳一抽筋,她整個人失了輕重,立馬往地上摔去。
「主子!」
白泠焦急地喊了一聲,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口,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肖岩等人也攏過來。
裙上原本清麗的綠色慢慢染上猩紅。
莊昭痛得臉色蒼白,顫聲道︰「扶我回去,找于太醫。」
皇帝出行帶走了不少太醫,于寒寺卻是他堅持要留下來的,為得就是莊昭的胎。
肖岩含淚哽咽一聲,「奴才得罪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莊昭,匆匆往干乾宮趕。
小太監們有兩個忙去太醫院找于寒寺。
剩下的人,白泠恨恨看了三人一眼,「給我把她們綁起來,壓到偏殿,等主子醒了再處理!」
吳修媛和黃修容都跌坐在地上,低著頭一副驚恐萬分的樣子。
林昭儀呆立在原地,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阿巽和阿令其實听到了聲音,想要過來看看,容養娘和杜養娘分別攔住了兩個人。
這時候太子和公主絕不能再出事。
容養娘和杜養娘交換了一個眼神,瞬間達成了共識。
白茶和紙硯看到滿身是血,被抱回來的莊昭,皆是大驚。
「怎麼回事,是誰?」白茶恨聲道,「主子你沒事吧?」
莊昭感覺一陣陣泛痛,痛得她人都有幾分恍惚,迷迷糊糊地也听不見,說不出話來。
肖岩把她放到床上,撲通一聲在白茶和紙硯面前跪了下來,涕泗橫流道︰「都怪奴才沒有反應過來。娘娘去御花園,遇到了黃氏她們幾個」他連主子都不稱呼了,可見惱恨到了極點。
「先是黃氏倒過來,被白泠姐姐攔住了。接著再是吳氏,一環接著一環,分明是要謀害皇嗣。怪我沒有提前反應過來!白泠姐姐攔住黃氏之後,我就應該把主子護好的,都怪我,怪我。」他一邊說一邊打著自己的嘴巴子,悲痛不已。
「快,快快快,于太醫來了。」
外頭傳來聲響,此時肖岩也顧不上自己懺悔了,連滾帶爬地到外頭去迎于寒寺,「于太醫,你可一定要救救主子。」
于太醫也沒想到這個宮里居然還有人敢害貴妃,這不是找死嗎?
這他媽是得要多蠢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謀害貴妃啊?
也就是這麼想的人多了,估計才會被得逞。
他幾乎是被肖岩跑著拖進去的。
貴妃躺在床上,面如金紙,身下的血把半面裙子都染紅了。
于寒寺擦了擦汗,連忙把脈。
紙硯趁機走出來,白泠她們已經壓著三個人過來了。
他看一眼三人,眼神淡漠,像是在看死人一樣。
「就是她們?」他一貫少情,可這次話里帶得寒意卻讓白泠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沒錯,就是她們。我壓回來問話的。」白泠看到殿里一群烏壓壓的人,緊張地問道︰「主子怎麼樣了?」
「于太醫正在診脈。」紙硯道︰「這三個人,讓我帶回去審吧。宮里不能用私刑,不動刑,想必她們不肯說實話。」
吳修媛色厲內荏地斥道︰「大膽,你敢對我們用刑?」
紙硯冷冷剮她一眼,死到臨頭還擺娘娘的架子,罵她蠢真是一點都沒錯。
「帶走吧。」
紙硯踢了她一腳,自己領頭走在前面。
白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發現自己手心出了一層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