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七郎墳邊,馬車停了下來。
楊毓站在馬車上,遙遙望著那座新墳,目光帶著溫柔。
︰「女郎。」祺硯站在車下,蹙眉望著楊毓,充滿了擔憂。
楊毓垂頭看著祺硯,笑著道︰「祺硯,別離開我。」
祺硯鼻尖一酸,重重的點頭︰「祺硯不離開女郎,只要女郎願意,奴情願一生陪著你。」
楊毓垂著頭若有所思,沉吟著,緩緩抬頭看向天邊,長舒了一口氣,將眸中的酸澀強壓下去。
七賢等人下了馬車才看見楊毓獨自一人,枯站在桓七墳前,眾人相視一眼,嗟嘆不已。
︰「七郎,我親手殺了羽弗慕,卻還是不能釋懷。我想,蜀地原屬楚國,強楚當年也曾凌駕秦國之上,那里的兵將一定能打敗胡人,那里的寶馬良駒,一定能解決南方少馬的困難。我去練一支所向披靡的騎兵,再為你多殺幾個胡人可好?」
她就像站在桓七郎對面一樣,雙眸含著酸澀,淚珠滾滾滑落,卻笑得清艷灼人。
祺硯站在不遠處,清楚的看見楊毓的神情,听見她每一句話語,不由得捂住雙唇,卻已經哭得失聲。
︰「別蹙眉,我行此一遭,不僅是為你一人。胡人肆虐,阿翁、你、王叟,皆是死于胡人刀下。我不敢想象,每日有多少似你我這般的至親好友永世相隔。」
說到此處,她揚唇而笑,如釋重負般的道︰「我再也不願看見這樣的事。」
︰「七郎,我走了。」
她無聲的搖了搖頭。
︰「別怒。」她的聲音愈發的軟糯,尾音綿長綿長的,像是撒嬌一般。︰「你知道我本就打算離開金陵一段時日,只不過現下離去,更加勢在必行。」
︰「還記得當日聊城初見嗎?若非我刻意放出消息,引你前來,或許你現在還能一如從前,無憂無慮的暢游山水,拜訪名士。我本存好心,想要引你走上仕途,到最後,你辭官,喪命,卻都是因為我。」
︰「你的性子,原本就志不在此,從前我不懂,一味的一意孤行,現在懂了,卻來不及了。」
她沉吟了片刻,陽光下,她的膚若芙蓉,眸光流轉,比星子更亮幾分。
︰「七郎,下輩子,不要再相識,可好?」
說著這句話,她也分明是笑著的,卻讓人心碎。
遠處,響起悠悠琴聲,楊毓笑著轉眸看去,是嵇夜,將那日未奏完的半闕曲徐徐奏來。
春寒料峭的季節,樹梢上的枝葉發出女敕黃的新芽。
楊毓就那麼一身青藍色素錦雜裾裙,一頭如雲青絲挽在頭頂作姑子髻,清風徐來,帶來林下之風,吹得額角碎發撲面,廣袖翩飛之間,她慎重的跪在他的墳前,重重的叩頭。
最後,凝眸看著桓七郎的墳,解下腰間的短劍,掛在了他墳前的樹枝上,轉身,離去。
七郎,就讓這柄伴我生死的短劍,替我,護你長眠。
︰「阿毓,生死有命。」王沖深嘆了一口氣道。
楊毓抬眸看著天邊雲卷,緩緩的道︰「《陰符經》說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難道人觀天之道,執天之行,世間萬物就真的都不離天?即便付出足夠的勤奮,事事究竟能否朝向心念之處,最終還要看天?」
半晌的靜默一片。
她微微搖搖頭道︰「否。」登上馬車。
楊毓跪坐在馬車中,馬車前往之處未可知,她的心念,卻堅定不移。目光看向車外,與此同時一封書信已經被送到宮中。
︰「陛下,樂宣君送來紅本。」阿福垂著頭,送上紅本。
阿桐怔了一怔,接了過來。
《北伐表》
臣,樂宣君,上奏吾皇。
漢胡本可相安無事,和平共處。自高祖時,嚴苛治胡,胡族不忿反擊,數年之間,竟佔據洛陽。北地難以保全。
然,勝敗乃兵家常事。自知不足之處,若不及時修補,豈非愚蠢之極。
值此戰亂紛飛之年,臣有四諫上奏。
其一,兵在庶手,權在士族,皇族掌控人心,可鞏固。
其二,固城牆,深挖池。廣積糧,藏富民。多繁衍,尚征兵。
其三,以夷治夷,以胡伐胡。
其四,胡擅騎射,重甲騎胡常勝,蜀地恰盛產精兵良駒,奏請陛下,臣願只身前去為陛下練兵。
婦人之見,多有不足,望陛下多加思量。
北伐之事,刻不容緩。
南方之地,多平原丘陵,不宜作戰。
微臣慶幸,蜀地尚在。
信到了此處,竟然就沒有了下文。
阿桐狐疑的看著最後那句話,微臣慶幸,蜀地尚在?
︰「將版圖鋪開!」阿桐高喊一聲。
宮中的道大晉版圖,已經塵封了許久許久,甚至積上了些許塵埃。
內監手忙腳亂的找到它,平鋪在地面上。
阿桐站在高處,就那麼看著版圖。
天啊,這土地竟這般遼闊?
王靖之蹙著眉,看著阿桐。
又看了看版圖,笑著道︰「她說的很對。」
︰「何事很對?」阿桐猶疑不定的看著地圖。
王靖之笑著道︰「陛下去悟。」
他終于知道,她到底去做甚麼了。
她說,慶幸,蜀地尚存之意,內涵兩層。
一、北地失守,胡人擅騎,蜀地卻是自古以來盛產寶馬之地,她去練兵了。
二、蜀地可作為攻回北地的重要缺口。
以夷制夷,以胡伐胡嗎?
若是可行,的確是個好辦法。
︰「楊秀。」王靖之不禁念出了聲。
阿桐抬眼看向王靖之︰「阿秀怎麼了?」
王靖之微微蹙眉道︰「這孩子,恐怕要勞累一番了。」
︰「什麼?」
王靖之轉眸看著他,笑著道︰「陛下,楊秀隨孔老太傅出游一載許,期間多在胡部,與弱小胡族關系不淺。要想收復失地,恐怕要借楊秀之手了。」
阿桐微微蹙蹙眉道︰「你這般信任他?」
︰「是。」
阿桐眯了眯眼,笑道︰「是否要朕派人追回阿毓?」
王靖之垂著眸,微微揚起唇角︰「臣早有練騎兵之念,卻無合適人選,若是阿毓想做,陛下不妨準奏。」
︰「你費盡心思救回了她,甚至不惜向羽弗慕下跪,若非朕下令封口,此刻你二人的名望皆已敗落!你竟還風輕雲淡放她離開?」
他眸光閃著難以言喻的柔情,緩緩的道︰「我的婦人,我願意。」這話說的任性有甜膩,卻齁的人滿口泛酸。
阿桐低低的笑了笑︰「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