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長歌 第二百一十一章 徒增感傷

作者 ︰ 歐水蘇

楊毓眉心微微蹙著,面沉似水,眸光透過簾幕,看著外面的景色。

她經歷過一世的困苦,說看破世事無常有些夸張,卻總比世人要多幾分清明。

她愛時,願與那人同生共死。

她決心了斷,也能放得下。

她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日,也知道,他還是愛慕她的。

然,士族門第,不是一句「愛慕」便能夠回轉的。人生不是市井傳記,不能事事如意。

她也會痛心疾首的難過,看見那人的目光,依然想要窩在他懷中。

然而,她變了,不是嗎?

為那人,著一身紅妝。

成為那人心中的一抹霞光,至此以後,無論他與誰共度一生,那顆心中,總會記得她這麼一個女郎。

對,她心狠。

她要他永遠記得她,永遠得不到她,永遠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幸福。

︰「不哭了?」劉倫笑意盈盈。

楊毓拭去眼角的淚,笑著道︰「風花雪月于阿毓而言,已是經年隔世,參透這個中情由,還哭個屁?」

劉倫笑道︰「再飲一杯?」

︰「善!」楊毓舉著手中的酒壺與劉倫對踫,晶瑩的酒花灑出少許,少女的笑容有著與世人格格不入的清朗。

窗外,江水聲騰騰響起,馬蹄聲響,由遠至近。

鹿車緩緩停了下來,楊毓一挑簾幕,自鹿車中輕快的跳了下來,轉眸看向身後,王靖之一襲白衣翩飛,面容冰冷一片,他看著她,不,是盯著她。

馬蹄收住,王靖之自馬上跳了下來,幾步走到楊毓面前,他一言不發的盯著楊毓,雙唇緊抿著,似一條線。

楊毓心中有一角,崩塌著。

︰「近期胡人肆虐,無論何時,劍不能離身。」

沉默,長久的沉默。

王靖之胸口翻涌,不由的咳了一聲。

楊毓微微一怔,緩緩地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郎君保重。」

王靖之一把將楊毓拉進懷中,緊緊的抱著她,楊毓看不見他的表情,任由他抱著,感受著、貪戀著他身上遠山似的味道,只希望這一刻,能長久的、長久的凝住。

︰「听聞你吐血了,與那幾人在一處,要少飲酒。」他的語氣帶著幾不可聞的哀求,微微頓了頓,接著道︰「不要服藥。」

不遠處,又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靜默與祺研下了馬車,看著王靖之懷抱著楊毓,繾綣纏綿。

︰「靖之。」這個稱呼一出口,楊毓似咬了自己的舌頭,停住口。

王靖之身子一震,抱得更緊。

楊毓接著道︰「若說王司空今日之舉,是王司徒授意。你便肯定,來日他令你迎娶郗氏女,你就能拒絕?」

王靖之胸口一悶,抱著楊毓的手臂,松了松。

楊毓接著道︰「去了一個郗氏女,還有謝氏、桓氏、劉氏。你早知,你無法擺月兌家族的束縛。你在等,等我全然愛上你,再也不能從你身邊抽身而去時。」楊毓眼眸泛起一絲酸澀,接著道︰「貴妾,已是阿毓最好的結局。我要的,郎君從來都給不起。」

王靖之眉心微蹙著,緩緩的,不舍的放開楊毓,那雙薄唇輕抿著,一如往常的慢條斯理道︰「我的阿毓,真是聰慧。」

他的阿毓?

楊毓言笑晏晏,悄無聲息的嘆了一口氣,轉身,沉吟一瞬,聲音輕的如一陣微風︰「何必自欺欺人?」

對于王靖之的狠,楊毓真是不敢與之相比。

楊毓抬步朝著靜默和祺硯走去,再無一絲留戀。

︰「阿毓!」

王靖之挺拔如松的腰背有些頹然,喉間酸澀不已。

他知道,他該甩袖離去的,卻開口道︰「若有一日,我能隨心所欲,你還願意嫁我嗎?」。

楊毓腳下的步子停頓住,臉上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她咽了咽喉間的酸意,揚聲道︰「心乎愛矣,遐不謂矣。」

她腳下再不停頓,腰線挺直的如松如竹,踏著翩若舞步的步子,蹁躚而去。

這一抹緋紅的背影,決絕而去,刻在了王靖之心中。

這句話,在聊城楊毓曾對他說過。

我心中對你有深深的愛意,卻不能說出口。

一切,以這句話作為開始。

又以這句話作為結束。

這是個好結局,對麼?

王靖之翻身上馬,駿馬依舊雄赳赳氣昂昂,楊毓側眼看去,馬上玉樹蘭芝之人,恍若失魂落魄。待她想要再看清楚,王靖之雙腿一夾馬月復,胯下駿馬打了個響鼻,驟然飛馳,只能看見那一抹素袍在風中翩飛,越來越遠。

︰「女郎何必執著?就算做王司空的貴妾,他也必定會愛重于你啊。」祺研面色焦急。

楊毓收回目光,眸光愈發深沉了,她緩緩地道︰「相慕不相守,未必是世間第一難過之事。最可悲的是,自始至終,他竟都在設計我。」

她自嘲的搖搖頭︰「貴為瑯琊王氏子,竟費盡心思,這般設計逼迫。」說到此處,楊毓喉間又是哽咽,眼淚眼看著,就那麼如清流一般,潺潺的流了下來。

祺硯恨自己何必說些混賬話,女郎所行,必然是有起因的,她懊惱的蹙著眉,咬著下唇。

靜墨亦是蹙著眉,雙唇緊抿著,下意識的拿出手帕,為楊毓擦了擦臉,楊毓就任靜墨擦著臉,似孩童一般擤了擤鼻子。

靜墨細心的將楊毓的臉擦干淨,收回了帕子,撫著楊毓的手道︰「女郎這是要去哪?你一個未出嫁的女郎,整日和那幾人在一處,這名聲……」

許是方才哭的太多,楊毓啞著嗓子道︰「他們皆是君子,無人會因他們疑心我的清白。更何況,我這點名聲,也不剩下幾分矣。安心回去待嫁,你出嫁前,我一定趕回來送你。」

她看向靜墨道︰「表兄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饒是有時候會迂腐一些,心中對你卻是不留余地的戀慕。照顧好家中,王叟年紀大,常常腰疼,不許他飲酒。白鳶年紀小,多提點些她。」而後又對祺硯道︰「你性子歡月兌,我不在家,可不要惹事,遇事多與靜墨商量。」

︰「是是是,奴知道了!」祺硯笑著接過話。

︰「阿毓!舟來矣!」王沖揚聲呼喊一句。

楊毓轉眸看去,七人已經登舟,楊毓笑著道︰「我走了,安心。」

小舟推開水面,伴隨著轟轟的江水,漸行漸遠。

楊毓一撩衣袂,坐在舟頭,七弦琴放在膝頭,雙手撫上琴弦。

即將立秋,雖然南方還很悶熱,然而泛舟江上,卻隱有涼意襲來,更何況,這曲離人之殤,縈繞在耳邊。

琴音撩撥著每一個人的心,捶打著每一個人心底最脆弱的情絲,生而為人,誰不曾少年輕狂,誰不曾錯付真心。

人都在成長,這個過程中,我們磨平了身上的尖銳,學會了退而求其次,學會了明哲保身,學會了用虛假的笑容曲意奉承,學會了用面具與不同的人周旋。

楊毓不願意屈就,不願意用任何一張面具面對愛情。她的選擇,傷人傷己,但她並不後悔。愛是決絕,愛是追求,愛是長天秋水琴簫相合,愛是危急時刻不離不棄。

因為愛,所以,容不得一絲雜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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