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經 206 腹癥

作者 ︰ 妹姒

號舍無比簡陋。

三月里的天氣尚沒有暖和到能夠穿薄衫的程度,尤其是早晚夜間,涼氣就會從地下一陣陣地冒上來,若是不夠注意,輕易就會讓人著了風寒生了病。

新帝看重這一科,存體恤之心,打破慣例,在簡陋的只有一層薄薄木板似乎只要稍微肥胖一些就會將那木板給壓斷的木板床上,安置了一塊不薄不厚的毯子。

為了不引發火災,炭盆肯定是不能放的。

一床毯子,足以讓許多身體不夠強壯的舉子,輕松許多地熬過這幾天。

胡不為自詡身體十分不錯,多少年不知道風寒為何物了,肯定能輕松地熬過去。對于他來說,只要坐進了號舍,就什麼都不必在意了。不過,當然,夜里有條毯子裹身,肯定會舒服些就是了。

胡不為撐開毯子抖了幾下,覺得毯子上還殘余著曬後的.+du.太陽的味道,心中滿意,將其再次疊好,在書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考生陸陸續續進場。

任意達同他離的很遠,只是點頭示意,就遠遠錯開了。

胡不為閉目養神,在緊張的考場上,顯得安然而自在。

外面傳來鳴鑼靜場的聲音。主考官邁步走進來。胡不為睜開眼楮同所有人一般起立,看向主考官的目光之中,都帶著許多恭敬之色。

新帝第一科,主考官正是如今執掌權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周太傅!

胡不為看著他威嚴自顯的風度氣場,心中生出一絲熱切,又有一絲豪情!用不了多久,他胡不為也會成為這大夏無人能夠忽視的權臣!執掌權柄,揮灑天下!

他雙拳重重一握,隨著所有的舉子一起,行了個師長禮。

接下來,自然是一番鄭重的祭祀禮儀,到舉子們重新坐好,終于得到了考題,開始摒棄雜念冥思苦想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也有些人拿到考題,卻並不焦急。

比如胡不為。

他將考題瀏覽了一遍,就放回桌面上,起身淨手回來,見面前茶水已經燒開,便拿出了一只碗和炒的香噴噴的一包炒面。炒面放入碗中少許,兌了一些熱水,用筷子攪拌片刻,滴上兩滴香油,再取了一些醬黃瓜來佐餐,一碗熱騰騰的面湯,足以安撫尚未空蕩的胃,讓身體涌出熱意,讓人精神愉悅,心滿意足。

享受了一碗熱湯,仿佛是身心都跟著調整好了。

他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朝著看過來的監考官禮貌謙遜地笑了笑,方才再次于案前坐下,重新開始審題。

他的思緒轉的很快。

第一道題該如何做,他沒多久就找到了思路。只是破題立意若是太過平淡,難有好的成就,需要再斟酌一番才是……胡不為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所思,卻突然,月復中一陣絞痛,讓他悶哼出聲!

胡不為有些懵。

剛才疼痛太過突然又太過劇烈,他幾乎以為是自己出現了錯覺!

他听說有一些舉子進了考場之後,會無來由地肚子痛卻查不出病癥,听說是因為情緒格外緊張的緣故,出了考場就好了……但這種毛病怎麼會出現在他胡不為身上!

一定是錯覺。

胡不為想。

但立即,絞痛再次襲來,也不再一沾就走,而是一波接著一波!他的月復中仿佛是抄豆子爆米花一般, 里啪啦轟轟隆隆,響聲甚至遮蓋不住,引得附近幾個號舍的舉子都不禁看了過來!

胡不為已經滿面方才涌起血紅,但血色立即就褪了下去,青白無比,滿臉大汗!

疼的!也是急的!

怎麼會如此!

怎麼會如此!

但月復中翻滾已經忍耐不住,胡不為掙扎著起身,向著茅廁淨室跌跌撞撞奔了過去!一路上,又差點兒踫翻了幾個考生的桌子!

「是跑肚子了吧?」

「吃壞東西了?」

「說不定是因為太緊張了……」

有考生忍不住地嘀咕著。就在他月復痛無比之時,胡不為居然還能將這些聲音都納入了耳中,蹲在坑上,面頰再無一絲血色。

有監考官已經趕了過來,詢問著情況。

胡不為好不容易才能從淨室里扶牆出來,勉強說道︰「多謝大人關懷,學生還能忍耐。」

那監考官搖搖頭,目露憐憫。

周太傅走了過來,打量了胡不為一眼,側身示意身後差役上前,指著差役端著的一個茶盞,道︰「這里面是一丸搜腸丸,或許能助你排空月復中雜物。你服用了吧。」

這丸藥名字取的奇怪,卻是神農館的老館主發明這藥針對吃壞東西的跑肚之癥發明的有些「狠」的法子,一丸藥下去,保管立即如廁將月復中所有內容全都不排出一空!所謂搜腸刮肚,不過如此!

針對吃壞肚子的拉稀之癥,有奇效!

考場是有御醫的。但御醫只能在門外其他地方待著,不能進了這一道門。而考生一但出了這一道門,就意味著他放棄了這次考試!決不能有任何通融!

所以,周太傅此時只能將胡不為的情況判斷為吃壞了肚子,好心地拿出藥丸來,試圖挽救一下。畢竟,三年一次的春闈,對每一個能參加的舉子來說,都是萬分重要的機遇!

胡不為知道這種藥丸。

他十分感激地向周太傅道了謝,待那差役將藥丸化了水,毫不猶豫地將半碗水灌了下去!而後,他向周太傅告罪,重新進了茅廁。

搜腸刮肚之後,雖然會挨餓,但也比這麼反復跑肚疼痛無法安坐要強的多了!

只是挨餓的話,他還是能堅持答完題的!

影響會有,但不會太大!

胡不為蹲在茅坑上的時候,蒼白著臉,想了很多。

只是。

很可惜。

他的月復痛卻並不是吃壞了肚子,搜腸丸服用過去他排空了腸胃,月復中依舊絞痛難忍,一波接著一波,如同一浪又一浪地打過來,他勉強坐回座位上捂著肚子忍耐了小半日,全身衣服都被冷汗打濕也不願意放棄,最後眼前一黑,倒在了桌上!

「唉。」周太傅和幾位監考官目露憐憫同情,道︰「趕緊送出去診治吧。」見有許多考生被這個變故影響到了,周太傅又道︰「這位學子還年輕,保重身體,三年後更有機會。」

是啊。

剛才那人可是年輕的很,看起來連二十歲都不到。

許多考生恍然明白,心道︰這麼年輕,說不定這一科也就是來下場漲見識的。再學三年,的確會更有把握金榜題名啊……既然如此,也沒什麼值得感慨的了。

考生們想明白了這一點,收斂心神,開始沉思答題。

有差役過來替胡不為收拾隨身物品……再沒有誰有心思多向這邊看一眼了。

……

「啊?」徐玫被才听到的消息驚到了,她忙坐直了身體,瞪大眼楮看向徐立前,道︰「大兄剛才說什麼?胡不為怎麼了?」

「他進場之後,突發月復癥,疼痛不止,以至于昏倒在貢院,只能被送出考場診治。」徐立前的神色有一些復雜,見徐玫和徐惠都是一副恍恍惚惚不能相信的神色,他補充道︰「也幸好及時送了出去,且恰巧有御醫在貢院外當場就替他診治出了病由,且及時下針治療……不然,略一耽擱,或是踫上庸醫,胡兄只怕會沒命。」

「急性月復癥?」徐玫不太了解這是個什麼病。

徐立前解釋了一番,道︰「……導致了一截小腸潰膿潰爛……一般大夫難斷對癥狀不說,一般湯藥也很難起到治療的效果,尤其是急癥,來勢洶洶,是能將人活生生痛死的!」

所以說,胡不為說是不幸,其實是大幸!

若非是他月復癥剛巧在考場發作,又怎麼能被立即送到御醫面前診治?御醫總比一般大夫醫術高明的多!他又正好踫到一位從前見過這種病癥的,當場幾針扎下去,導出月復腔潰爛膿血,恰恰好救了胡不為的命!

換句話說,若胡不為這病換個時辰發作,他十分可能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相對于性命來說,錯過了一次科考,似乎也沒有那麼遺憾了吧……

徐立前有些怔忪,萬分感慨。

徐玫也傻了。

她之前在想起胡不為最近要春闈的時候,想到他前世是高中了探花郎意氣風發美名傳天下的,心頭難免不爽快,也暗自嘀咕了幾句,詛咒他突然點兒什麼狀況,錯過了考試才好……但山高水遠鞭長莫及,她也就心中想想沒人的時候嘀咕了幾句,怎麼就真的出變故了?

當真又錯過了一場?

這次是三年才輪一回的春闈!不是年年都有的縣試!

但似乎他因為錯過了春闈卻保住了性命……有了命在,三年後他還可以再考,而且還可以準備的更充分更萬無一失……

徐玫心中糾結無比糾結,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該幸災樂禍呢,還是該懊惱多一些。

徐惠卻怔怔然許久,才緩回了一些神智,心中卻是格外難受,問道︰「真的是月復癥?是不是太巧合了些?」徐惠突然看向徐玫,聲音也冷下來,道︰「該不是有人要故意害他吧?」

她可是知道,當年胡不為在姑蘇同徐立前一同下場那一次,有人往胡不為的考籃里丟了一只空心筆!雖然所有人一直都沒有名言是誰做的,但有不少人回想起來,都不禁懷疑,當初那空心筆,怕是與徐玫月兌不了關系!

她那會兒才七八歲是年紀很小不錯,但偏偏是她那時候出現在那里!

當時覺得不會,但現在回想,七八歲的年紀其實很聰明很早熟能夠動心機了好不好!

徐惠的目光帶著冷冽毫不掩飾地看過來,徐玫想要忽略都不行。她嘟了一下嘴,惱道︰「姐姐你將這話的時候看著我做什麼!」

「我看你會不會心虛!」徐惠心頭難受,話語月兌口而出。

「我心虛什麼。」徐玫紅了眼楮,委屈無比,高聲爭辯道︰「姐姐總不會以為是我害了那個胡不為!他在京城!我在家里窩著!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夠千山萬水去害他!」

「你!」徐惠沒想到一向都好脾氣似乎從不生氣的徐玫會突然間高聲爭辯,那一聲聲聲浪不斷地沖擊著她的耳膜,讓她不禁氣血翻涌起來。而偏偏徐玫的話讓她無從辯駁,堵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蠻不講理的刁蠻之輩,心頭難受之極,滿臉通紅又轉而發黑,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上來!

「好了!」徐立前瞪向徐惠,道︰「惠兒,就算是慌不擇言,也沒有你這麼出口就是無稽之談的!玫兒好端端的,怎麼會去害胡兄!」

徐惠眼紅氣苦,被這麼一訓斥,越發地覺得不好受,開口道︰「大兄你知道什麼!當年你同胡兄一同下場,胡兄的考籃好端端地多出了一只空心筆,害的胡兄不能下場,可就是咱們的好妹妹做的!」

「你說什麼?」乍一听這樣的信息,徐立前難免愣了一下。

徐玫卻立即高聲反駁起來,道︰「姐姐!你說話要有證據!你這麼污蔑我,我不依!什麼空心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記得自己听說的是胡不為夾帶!就算是旁人冤枉了他,惠姐姐你也不能回頭就來冤枉我!」

不等徐立前和徐惠開口,徐玫搶先又道︰「惠姐姐!那胡不為是你什麼人!你非要替他打抱不平來冤枉我!我可是你親妹妹!」

徐惠「刷」的一下滿面漲紅,本來想要辯駁的話,全部被徐玫這幾句反問給堵在了嗓子里!

徐立前更是被兩個親妹妹突然翻臉大吵給弄的頭昏腦漲,此時雖然徐玫委屈的泫然欲泣徐惠羞惱的滿面通紅,但好歹這兩人都閉了嘴巴,他的耳朵也清淨下來,揉了揉太陽穴,看著一左一右站立的兩個妹妹,苦笑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玫兒,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去看你。石青,你替我送玫小姐回去。」徐立前十分明智地打算先將兩個情緒都不正常的妹妹分開來,吩咐了婢女石青一句。

徐玫紅著眼楮,不怎麼願意。

「嗯,我一會兒我有些好東西要拿給你看呢。」徐立前安撫道︰「乖,玫兒,你先回集雅苑等我片刻,好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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