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歌 第五十六話 那時我在那清絕崖下

作者 ︰ 未必是四月

輕推開竹籬柵欄入內,依稀借著天上緩緩展開的星光看著這小院中種著的藥草,夜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清香,從竹屋里透出並不十分明亮的燭光。

這竹屋不大,但被清姨收拾的極其清爽干淨。幾案擺設皆以碧色青竹制成,擺放的錯落有致,燭火下恍惚落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瑩瑩淡淡。床榻一側擺了張小案,旁邊掛有銅鏡,鏡旁放了木梳,一支玉簪格外醒目,靠近窗子的一邊,有張簡單的古琴。

我還記得剛從昏睡中醒來時見到的這屋子,簡簡單單,竹屋里的燃香味像極了師母那草屋的味道,那味道,讓人很是懷戀。

記得初初醒來時坐在床邊如仙人般的女子欣喜的一笑。

「喲,醒了。姑娘可是睡得,這一覺想必是做了好夢,可曾知道你這一覺倒是睡了三月有余。」

要不是身子虛,憑著我以。前的脾氣早就把這美人踹飛了,誰敢來試試從萬丈高的懸崖跳下來還做美夢的!

後來才知,這美人單名只得一個清字,也算是名如其人,因著年紀輩分,我也是得稱一聲清姨。

而這,現如今呆著的越陽山,與四清山的矮峰隔著清澗溪,也與四清山上的清絕崖隔著幾層毒瘴。越陽山,未曾在地理方位中有過痕跡,只是因為連年的濕氣使得這里總是有散不開的毒物。

這算不算是上天憐憫,留我一條破命?才墜落在這被清姨喚名為越陽山的地方。

側過自己的右手,一條明顯而又觸目的劃痕映在眼前。

忽然的念起那個人來。

青嵐。

「姑娘,吃藥了。」

清姨把石碗裝上的藥汁放在青石桌上,說來也巧,明明是去清絕崖下悼念某個「舊人」的她,竟踫巧救了那深譚汲水時半掛在雲梯上的這姑娘。

我微微回過頭,淺淺一笑道︰「清姨,您本是我救命恩人,何來如此生分,叫我阿四就好。」

「哦?四姑娘?」清姨稍停了下,記得十六年前和那人第一次見面時,她還曾經騙他「小女子乃蜀中人士,家里行位第四,公子可喚我四姑娘……」只是,這已是很早的事情了。

「好啊,四姑娘,小阿四。」

清姨微笑,然後娓娓道出實情,其實對她來說,談不上救命恩人,無論是這幾間竹屋,還是那清絕崖毒障下的雲梯,也都只是他們年少時他為了方便見他而做的,舊人不在,救得了其他人也算是好,也不枉她曾經是觳觫山藥王的女兒。

但是,她沒有向我道出他是誰……

抬頭望著略有星光的夜,長歌已死,現在在這世上的只是四姑娘而已。

青嵐,等著。

「阿四,麻煩你去山口那兒接一下我的師母。我這里炖藥呢,走不開。」

「哦,好。」我放下手里的抹布,開門向著山口跑過去。

在清姨這里我從不多問,也是不能多問的吧,前幾日清姨向我說起過她的那位傳奇的師母。那老人家曾是遙遠西蜀皇室的一位帝姬,清姨饒有興趣的向我講到,「我的師母啊。為了追求自己學醫救人的理想,在遠嫁他國的路上逃跑了出來,誰料無意闖入一個家族的狩獵場,幾頭豹子要把她當晚餐吃了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後來的救命的恩人……」

我問清姨,「是不是恩人是騎著一朵祥雲來接她的?」

「不是……」

「哦……然後呢?」

「她又逃跑了。」

又逃跑了!?這……清姨的師母的一生都在與逃跑為伴。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樁好婚事,師母在結婚當日又為了一本什麼醫書當眾逃跑。」

之後的陳述就是一番西天取經劇情般的九九八十一難,重復著被別人救和逃跑,終于她不遠萬里到達這越陽山,卻看到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而且可喜的是那美男子手上還有她萬般想要的那本醫術。她的計劃本來是想偷到醫書就逃跑的,結果事情發展到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離開不說,還嫁與了那男子。

我听完,不禁感嘆道,這老人家換在今日,還真的是般鐵骨錚錚的一個女漢子。

山口的大石頭坐的久了有些涼,我輕輕起身,拍拍裙擺看著遠處迷霧出,那方隱隱約約的一個人影。

「美人如花,命若水中月,鏡中花。而世人多痴傻,唯愛苦,不得求,自比世間****宛同黛玉葬花,殘生空余痴念,叨叨傻傻,年年日日念念,何日,何人,何處,與誰荷鋤葬花?」

哦,到了?

從山口毒障的遠處層層的迷霧中傳來歌聲,我微笑了下,然後輕輕理了理裙角朝歌聲傳來那頭走去。

「老人家……」

突然間從那重重迷霧中沖出一個黑衣老婦人,一看見我就把我抱住「哎呦喂,你就是阿四啊,我在死之前終于見到你了!」

這……

「走吧,走吧,我們去看看那小東西又弄了什麼稀奇的事兒。」

我吸了一口氣,這老人家那小家伙說的是清姨,叫一個四十幾歲的人小家伙?還沒等我思考一下,她說完就扯著我的手向前跑過去,我心里暗自感嘆這師母還真的是身形矯健,完全看不出是108歲的年紀。

「你是叫阿四?」老人家笑盈盈地看著問我。

「嗯。」

「你這家伙還真的是和她有緣!」說罷大力拍拍我的肩膀。「快快悄悄告訴我,你真名叫什麼?」

真名?我略微想了一下,緩緩說道「長歌。」

「哦,楚歌啊,好名字。」

「不是的,老人家,是叫長歌。」

「哦,我知道的,就是那個對楚江對月而歌的哪個楚歌嘛,不要看我老了,但是我還是識得幾個字的。」

「是長歌……」

「楚歌嘛,我听清了,不用重復了。」

那是我是真的想拿一把刀捅死自己。

「楚歌呀,你這丫頭有靈性的。」

我已經無力解釋。

我看了看那老人家一臉的疑惑,笑了笑「有,有靈性……」

好像是形容動物的詞吧。

記得以前還在四清山上的時候,沒有四起的戰亂,沒有金錢權勢的背叛,一群人熱熱鬧鬧的多好。的確是不像這越陽山下無人的寂靜。

以前三師傅那個怪伯伯習慣把我拉起來坐到他腿上,看著我長大,老是說︰長歌丫頭,你像極了你娘的性子極富靈性,你娘啊,也喚作長歌,她的左頰有一顆淚痣,初見她時,只瞧見遠遠走來一襲白衣,上面金線繡的白蘭折射出落日的輝光,我恍惚以為來個仙人,那般的芳華絕代,要說是傾絕天下也不為過。

我記得我那時硬是白了他一眼。我是我娘生的,我不似娘難道似您麼?

我像我娘那麼有靈性,難道我娘是一只狐妖?想到這里又清了清嗓子。

「師傅,原來您對這麼好是有原因的啊,暗戀我娘這麼久了啊。您口中說我娘的又是白衣又是淚痣的那哪是我娘啊,那是對面山上蘭若寺的小倩啊。」

說罷,听得身後的幾位師兄硬是忍著沒笑出聲,直接倒在練禪的氈子上了。

雖然我是自己爬到這四清山的,但是看師傅師母她們的言行卻又像是認識我爹娘。以前每當我問起的時候他們卻又像商量好了般說不識。

艾,我只知道,現在師傅師兄他們都是已經不在了。

如今,在這重重毒障後邊活著,站在死活分界線上,除了青嵐,外面的一切對我來說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好吧,我叫楚歌,長歌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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