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風華 嫵心湖畔雪初融

作者 ︰ 卿卿十一

徐徐微風,斜陽潑灑,染透水面紅霞。

一道朱紅大門,掩映在綠絲萬條里,在石街盡頭蔚然而立。銅門獸環輕叩幾下,應聲而開,里面探出一玄衣老者。老者微微笑道,︰「原來是秦姑娘到了!」順眼望去,便抬步下階,喜道︰「少爺回來了!」又走了兩步,正踫上漁夕從馬車里探出頭來。老者笑道,「孫小姐也回來了!」

漆黑眼珠在這老者身上一轉,漁夕覺得這老者和老于伯有幾分相似,心生熟悉,與他對望一眼,嘻嘻一笑,翻身跳下馬車,仰望門前兩尊石獅子,驀地笑出聲來。

「老伯伯好。」

老者點點頭,笑眯眯道,「好,好,好。」

這老者乃是蔡家大院的看門人,雖然只是普通的家僕,但因其與漁夕的祖父蔡老將軍是穿著褲兜就一起玩耍的玩伴,在這府上,自不比他人,頗受敬重。漁夕父親在世之時,也都以伯伯相稱。

蔡幕哲和老者打了招呼,低頭笑問︰「夕兒笑什麼?」

漁夕笑答︰「叔叔家里的兩個大濕(獅)子很好,果然比那錘子威風,將來刻一個在我胸脯上,我定要比過那錘子。」

秦菀蘭回首一笑︰「這獅子,多少小孩害怕。這小丫頭竟不怕呢。」

蔡幕哲輕模她頭,漁夕的小手順勢一搭,大手牽著小手一路穿過幽幽曲廊。到處或古木參天,或小橋流水,鮮花盆景,不計其數,果真是氣派非凡,比蓮哲山莊的小山包子不知大了多少倍。還未到門口,就听一個童聲說道,「我得去看看,可是小舅舅回來了?」

漁夕正好奇間,伸頭正向內看,冷不防被跑出門的童子撞個正著。半邊右臉部又麻又漲,熱騰騰的的眼淚一下就溢滿眼眶。卻咬著嘴唇,扶著門框,愣是沒掉下來。疼的乜斜著眼,用另外一只眼楮望向那童子。

蔡幕哲與秦菀蘭慌忙蹲下來查看,見無大礙,安撫兩句,卻也不責怪那童子。漁夕見叔叔如此,轉了轉眼珠兒,望著同樣捂著臉的童子。不想那童子倒是哭的抹著眼淚兒,︰「疼死了,疼死了!!」

漁夕見他樣子好像,咧嘴問道,︰「好哭的!你叫什麼名字?」

蔡幕哲寵溺的模了模那童子的頭,訝然失笑,「下次不可這麼冒失,撞到了妹妹。」

漁夕捂著半邊臉頰,看那童子一身月白衣衫,神氣十足卻淌著淚,紅著眼楮,正居高臨下的望著著自己。漁夕雖然在家里驕橫貫了,卻是極端聰慧伶俐的主兒,心道叔叔都不罵他,我也不惹才好。仰頭笑笑的叫了一聲,」哥哥。「

童子擦了淚,狡黠一笑。順手一把擰了她的腮幫子,扯的老高。終于見她也掉下淚來,才笑嘻嘻道,「胖嘟嘟,全是肉。」

漁夕再也忍受不住,轉身抱著蔡幕哲的膝蓋,哇哇大哭起來。

一陣女子的輕笑,絲絲暖暖,帶著些許寵溺之色,「來,夕兒,到姑姑這里來。」

漁夕仰頭,只見一女子薄妝淺黛,笑眉微彎,美似天仙。

姥姥說過,這世上有三重天,第一重天,住的是仙人,第二重天,住的是凡人,第三重天,住的是棒槌人。漁夕心想,這個姑姑便是從第一重天來的吧。淚眼婆娑,任由那女子牽著,一步步走向廳堂。漁夕這才驚奇,叔叔與菀蘭姐姐二人並未向女乃女乃先行禮,而是作勢要跪拜眼前這個美麗的姑姑。

女子淡淡一笑說,「在家里,都免了吧。」

黑漆眼珠含淚看向堂前,只見中堂一副水墨染就的山水,一輪紅日然然升起,配旭日東升四個大字。中堂下兩把椅子,東邊的主位空著,西邊的位子上端坐一位夫人,一樣,長的非常好看,只是臉上少了姥姥那般笑意。

漁夕心道這便是祖母了,跪倒就拜,「漁夕給女乃女乃請安,漁夕問女乃女乃安好。」

老夫人略有錯愕,原本看不出是喜是悲的臉上,竟也眉目慈愛,微微一笑。

自從哥嫂逝去以來,整整三年時間,除了逢年過節,蔡幕哲再也未見母親笑過。這三年來,她極少說話,多半都是坐在嫵心湖畔,看著蓮花驛的方向,一坐一整天。三年來,她從未提起過這個孩子,仿若她已經忘記了還有一個孫女兒。就連知曉他將漁夕送去蓮哲山莊後,她也未有半句詢問,猶還記得這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她是怎樣在家歡喜,誰都不讓踫的金貴。她給父親上香,說這是蔡家的第一個孫女兒。只是,一夜之間,嫂子沒了,哥哥沒了,母親,也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若不是,那句帝後出在蔡家的一諾,怕母親是永遠不會提出要接這孩子回來了吧,蔡幕哲心里輕輕一嘆,坐在近側的椅子上。

漁夕任由姑姑抱在懷里,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露水花的清香。剛剛坐定,那個撞人的童子三兩步走過來,一把推開漁夕,勁卻是大的很,一個踉蹌,淬不及防的,漁夕跌了個仰帕叉。

「嗯!」只听,一個痛的吸氣的聲音。

一雙白底繡金絲的靴子近在眼前,那人抽了抽腳,金絲線上還留有剛才倒下來的砸痕。眼淚掉了兩顆在那靴面上,潤然開來,那是交疊纏繞的金龍。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來,他們說了什麼,漁夕也沒听懂。這會兒,她正疼的厲害。

也不知那童子說了什麼,他好像什麼也沒說,一屋子的人又站了起來。

漁夕揉眼上看,只見上方一個白衣錦繡的童子,飄然甚仙。他的好看,將一整個屋子的人都壓了下去。正看的入神,只見那白衣童子嘴角微微扯動,正視圖抽掉被她壓在身下的靴子。漁夕心道方才入廳的時候,並未見他,也不知他何時來的,只瞧他淡淡然的樣子,卻滿眼嫌棄,雙手猶是負在身後,心里稍有不喜。向來都是自己嫌棄別人,哪有別人嫌棄自己,這個好看的哥哥,不知是個什麼來路

出宮時,母後笑著說,你的小泥鰍兒回來了。

白衣童子皺了皺眉

漁夕剛想問他是誰,只听那個撞人的月白衫童子叫嚷,「母妃只能抱金諾,不能抱妹妹!」漁夕回首看他,那個剛剛明明推她跌倒的金諾,卻又再次大哭起來,蹭在姑姑懷里。

蔡幕哲听金諾這一說,微一錯愕,忽地笑出聲來。

金諾被這一笑,不知為何,臊紅了臉,又往她母妃懷里鑽去。

漁夕鼻子一酸,見叔叔依然笑著,立在一旁,卻又不來扶自己。一拽白衣童子衣擺,順勢站了起來。那白衣童子好似並未料到她有此舉,被她拽的搖搖晃晃,差點摔倒。

不知為何,一屋子的人又跪了下去。那白衣童子揚了揚手,自顧的坐了下來。

老夫人這才拉起漁夕,輕拍她的膝蓋,問道,「疼麼?」

漁夕搖搖頭,「不疼,」頭卻看向一旁的叔叔。

叔叔皺眉道,」金諾,你若再欺負妹妹,就讓你母妃帶你回宮。這是你妹妹的家。你的家啊,不在這里!」

金諾見舅舅生氣,聞言不敢再哭,他可不想回去那個不讓干這不讓干那的地方。

祖母拉著漁夕的小手,輕輕一笑,看著她的小臉兒,眼神越加空洞,迷茫,伸手去模,終究還是無力的放了下來。祖母微眯了眼角,望向姑姑,又搖搖頭,苦笑道,「來,給」

白衣童子輕輕伸手一攔,免了跪拜之禮,卻突然開口淡淡笑道,「小泥鰍,我是墨卿哥哥。」字字清晰,聲聲入耳。

漁夕彎了彎身子,還未一禮,腳下被人一掃,再次仰八了過去。白袍童子伸手輕輕一拉,嘴角蕩起一絲笑意。一如,青蓮初開,清香氤氳而來小人兒看的一痴,嘻嘻的笑了起來,之前的幾分不喜一掃而無。

「墨卿哥哥,他又絆我。」一揚小臉,告狀道。

「金諾」白衣童子輕輕一笑,欲言又止。

金諾嘻哈從後面走出來,臉上還掛著鼻涕,擰著漁夕的小臉笑道,「以後,我不欺負你了,我帶你去玩兒,好不好?」

漁夕自然百般不樂意,心里想道,「我才不和你玩呢」。不禁暗自想起秋楓靜好的各種好來,卻被金諾強行拉了出去,繞山圍湖磕絆一圈之後,屋里,再無墨卿哥哥身影。

轉眼,七個月過去。

梅花印雪,北風呼嘯。

自從進了蔡府,漁夕便住在離叔叔最近的青城閣,听說這個是娘親生前住過的。在府里,卻沒有一人提起爹爹娘親。人人待她謙恭有禮,卻少了那麼一絲親近,唯有叔叔,唯有叔叔和看門的老伯伯,他們是不一樣的。

叔叔教她讀書,教她寫字,給她梳頭,他將她抱在膝上

已經有好幾日不見叔叔了,漁夕免不得想起山莊的姥姥。這日,一雪白狐裘披鋒,沿著嫵心湖畔婉然而去。她要去書房找叔叔。平日里,叔叔除了練武,就坐在書房里教她看書寫字,練武漁夕不在行,讀書寫字嘛,卻是一等一的聰明。叔叔答應過她,只要她好好學,就帶她回姥姥家的。

漁夕心想待會兒見到了叔叔,一定要和叔叔說,想姥姥了,要回家看看姥姥,叔叔一定是允許的。如果叔叔很忙,就讓菀蘭姐姐送自己,叔叔一定會答應的。

小小的人兒,正想的入神,不想卻踫上正拿著軟鞭到處亂抽的金諾。

漁夕低頭讓著走,金諾卻驚喜的發現了她,攔著不讓其過,非要與之一起玩冰,此時已到寒冬,漁夕百般不樂意。奈何糾纏不過,只能站在湖畔看金諾刷出一個個破冰窟窿。金諾卻又動起下去抓魚的心思,說是冬天魚懶,都在睡覺覺,很容易被抓。漁夕怕水,起身便跑,金諾棄了軟鞭掂了塊大石頭,狂追其後,「你要是再跑,我就扔你了!」

漁夕哪里敢停,環顧四周,剛巧看到祖母帶著隨從走過,求救的看著祖母。

祖母停住了,淡淡的望了一眼,抬步已走出圓門之外。漁夕只好繞著湖畔跑了兩圈,終于喊道,「女乃女乃,救救我,女乃女乃,救救我!」老夫人身子一頓,眼眸低垂,卻還是走了。

漁夕終究幼小,被地上石子一滑,啃了一口冰凍泥土,嘴里流出血來,狼狽不堪。眼淚一淌,嘴里罵道,「金諾,你欺負我無父無母,如我在山莊,誰敢欺負我,都定把他們都打死。「

金諾呵了一聲,「這麼厲害?!」看見她嘴里流出血來,走上前去,愣愣道,「你沒事兒吧?「

漁夕哇哇大哭起來,「我要去找叔叔告狀!」

金諾拾起軟鞭,愣愣道,︰「告就告去唄。」

漁夕漆黑眸子一垂,忽地說道,︰「金諾哥哥,你來,我和你說個事兒。」

金諾本已有些害怕,見她好似沒事兒了,也不禁一笑,湊上前來,雙方距離越來越近,那小人兒嘻嘻一笑,伸腿一踢,金諾連滾帶爬跌入湖里。丫鬟碧桃望著老夫人的方向,愣神間,忽听噗通一聲,以為小姐掉入湖里。忽看到這邊走來的一抹明黃身影,跪地求救。

明黃身影略略遲疑,快步走到漁夕身後。只見漁夕正垂著鞭子,眼里含淚,笑問湖里凍得發抖的金諾,︰「下次你還敢欺負我麼?」

「你你先拉我上去,我都要凍凍死了。」

岸上的人兒想了想,移步到岸邊,伸個軟鞭到湖里,說道,「你抓住鞭子,我拉你上來。」

短短幾字,還未落音,身形飄閃之間,已有一人將湖里的金諾撈起,眨眼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漁夕揉揉眼楮,只听金諾瑟瑟發抖磕著牙齒道,︰「凍死了,凍死了。」

漁夕嘻嘻一笑,卻有些擔心,小聲道,「對不起啊,金諾哥哥。」

金諾見她一嘴血,還有少許的凍土,心想自己也不知虧,喊著碧桃,咧嘴道,「凍死本王了,凍死本王了,快帶本王去更衣。」

漁夕見他沒事,愣愣的坐在了地上。

抬眼間,一個仙童少年,眉目如畫,伸手正微笑的望著自己。

暖冬的日光,水煙一樣,裊娜在他的四周,白衣烏發悠然蕩開,他的周身,流光溢彩。多年以後,這個場景在她的印象里從未磨滅。

墨卿哥哥,也是仙麼?他,也是從第一層天來的吧。

夕兒,快起來吧!」漁夕一回頭,叔叔站在不遠處,眼神溫潤。

「金諾,你你怎麼了?「叔叔鮮少有的驚慌,渲染了眉宇。

漁夕咬著嘴唇,心里突突直跳。

「腳滑。」金諾磕著牙齒,忽大聲叫道,︰「碧桃,還不領本王換衣服?」

漁夕不知為何,望著他回頭一笑的眼眸,忽然一把抱住身邊少年的大腿,哭的很是委屈,趁的少年一身血水淚水。少年身子一震,微皺了眉,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知所措,卻又稍瞬即逝。

「夕兒,不可胡鬧!」叔叔神色都變的嚴峻起來,漁夕從未見他如此模樣,當下抱著少年,往後退了退。

少年身上一股晨露的清新之氣鋪面而來,牙齒的疼痛一絲絲牽引出來。

少年彎腰,見她手里仍攥著半顆殘齒,柔聲問道,「牙都掉了,你還攥著它做什麼?」

漁夕只覺得他的聲音,就如同桃花坡上的春風,一絲絲吹到心里,柔軟軟的舒服,咧嘴笑道,「我把它扔到床底下,就能很快長出牙齒來。」

少年微微一笑。平日素愛潔淨的他,今日被趁的一身髒污,卻好似渾然不覺。忽又听漁夕稚氣的說道,「墨卿哥哥,你能否帶我回去找姥姥?」

少年淡淡眉眼,輕輕一掃立在身側的少將軍。

兩人都未說話。

漁夕又問道,「墨卿哥哥,你能否帶我回去找姥姥?」

少年清冷目光一凝,蹲來,將她隨手抱在膝上。少年的半邊臉頰籠在印雪暖陽里,長睫微垂,如玉暖生煙,似夢似幻。

少年輕聲道,「等我辦完事,可以。」

漁夕咧嘴一笑,抱緊了少年。

少年眉頭微皺,柔聲問道,「你的嘴怎麼了?讓我瞧瞧。」

漁夕臉上淚痕猶然未干,卻咬著嘴唇,死活不張。

少年輕輕一笑,一手輕捏她下巴,稍一用力,小嘴張開,門牙果然掉了兩顆。

少年微微一笑,道,「以強欺弱,將軍何必袖手旁觀?」

蔡幕哲微微抬眸,身側少年,面色冷清,星眸深沉。正盯著自己,似笑非笑。

蔡幕哲不覺心里一窒,這位人間帝皇,他是在說剛才明明站在書房內看到了金諾欺負漁夕沒有上去制止,還是在點醒自己,要出兵了。想起朝中的種種,略微一愣,便低眸應道,「臣,知道了。」

少年又是微微一笑。

漁夕見叔叔如此怕他,不禁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墨卿哥哥,你還有哥哥麼?怎麼你如此神氣,連叔叔都怕你?」

少年揚眉笑道,「我家有三兄弟,我排行第三,大哥在外,金諾便是二哥。「

漁夕听的認真,小手模上他的眉頭,嘻嘻道,「墨卿哥哥笑著,怎麼還有些不高興?」

少年被她模得有些癢,微微一愣,問道,「還疼麼?」

漁夕點點頭,半捂住小臉,拉長了聲音道,「疼啊!」

少年微微勾唇,一縷笑意潤上唇畔。指尖一挑脖頸處,手里多了一件墨綠玉佩,上面還殘存著主人的一絲溫涼,「這個給你,或許就不疼了。」

漁夕一把接過來,一塊藍天冰玉牌子,雕刻龍鳳圖案,右下角刻了兩字「墨卿」,漁夕很是喜歡,玩在手里。

少年微笑將它戴在她的脖子里,那玉牌上的一絲溫涼,就垂在了漁夕胸間。

蔡幕哲愣神之後,驚慌跪地,「皇上,萬萬不可!這可是歷朝帝後有了子嗣才可佩帶之物,夕兒一個幼童,哪怕是折福折壽也萬萬受之不起!」

少年挑眉笑道,「她,受的起。」

短短四字,已成定局。

漁夕見叔叔如此神色,慌忙把那玉牌子從脖子里掏了出來。少年堅持不要,漁夕道,「墨卿哥哥,這是你的,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吧!」推攘之間,玉牌踫到了畔邊的白石,一道微小的細紋,生了出來。

少年嘆了口氣,又將那玉牌戴在漁夕的脖子上。

暖陽正當時好。

少年拉了漁夕起來,牽著她的手,在冰雪融融下,衣袂飄拂,「蓮哲漁夕,一等公蔡蕭之孫女,領侍衛內大臣、禮部尚書蔡子謫之女。寧熙一年正月十一日生,寧熙三年,由太後親自賜婚,以墨卿家傳龍鳳玉牌做納聘之禮。」

蔡幕哲心里大驚,繼而連拜道,「微臣謝主上隆恩!只是家嫂」

一堆人歡歡喜喜的簇絨而來,為首的金諾滿臉榮光,披了厚厚的裘衣,只听他嘻嘻笑道,「三弟,恭喜,恭喜!」

「怎麼?幕哲還嫌棄哀家高攀不成?」

湖畔上頃刻已立滿了百余人,幾十位身著彩妝的宮娥分開兩列,手捧托盤,魚貫而入。一明媚女子著明黃繡金線長袍,含笑走來。後面還跟著另外一位含笑的女子,漁夕認得,那個是姑姑。

漁夕好奇的看著托盤上面各色物件,一件件精美絕倫,華麗無比,看的眼發繚亂間,只見叔叔額頭上滲出汗來。漁夕抽出手來,拿出帕子,扯了扯叔叔衣袖,欲要給叔叔擦汗。蔡幕哲心里一嘆,一把將她按在地上,背後冷汗直冒,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只不過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夕兒,快給太後,太妃請安!」

片刻,院里人已是跪了一地,漁夕望向祖母,見她一直垂頭,並不看向自己。便和著眾人暈暈乎乎的行禮。

少年笑著看漁夕,「愣什麼呢?」

只听一人聲音縴細,不男不女的說道,「皇上,您的衣服奴才給您更衣!」

少年笑道,「不慌,先拿水來,給她漱口。」

兩人身影離去,太後微微一笑道,「幕哲,漁夕生在哀家的中宮。當日,哀家就與青城相約,待這孩子長大,行納聘之禮。只是,哀家老了,哀家不想再生變故,等到這孩子再大些,哀家也就把這中宮都交給她了。」

抬眸間,鳳目一凝,卻是無端凌厲。

蔡幕哲叩首道,「奴才一家,叩謝主上隆恩!」

太後微微一笑,淡若清風。

自那日皇帝回宮,再未來過將軍府。祖母越加冷淡,下面的人卻越加恭敬起來,府里的人都說,帝後出在將軍府,是將軍府莫大的榮耀,漁夕卻高興不起來,要學的東西越來越多,走路也偏要走出個樣子來,坐椅子也要坐出個樣子來,吃飯必須那樣吃,不許這樣吃,就是連笑,也要笑的姿態萬千,鳳儀出眾。

次日凌晨,叔叔就帶兵打仗去了,听說秦姐姐隨行。一晃,三年過去。三年間,叔叔沒回過家門。只是在漁夕四歲生辰時送來一副金繡棚。漁夕平時揣在懷里,愛不釋手,金諾倒是常常來,想來年齡大了,人卻安靜起來,再也不欺負漁夕,到處找書看。說是要練成絕世武功,成就天下第一,天天泡在叔叔的書房里。每次出去練武,卻總是練好了下段忘記了上段。

漁夕對武功了無興趣,怎奈金諾非要拉她陪練,每回都是提前溫習,猜解招數,以防中招,好在將軍府里武功秘籍多不勝數,漁夕過目不忘,也不費力。日子久了,難免頗有疲于應對之勢。這年過年,見了飛雪,不禁想起蓮哲山莊的姥姥來,偷偷的哭了一回。問了金諾,金諾自然不知蓮哲山莊何許地方,自然也無法帶她回去。

漁夕逮住機會就去外院轉悠,听老伯伯講一些鬼靈精怪的故事。這個老伯伯還經常帶一些外面的零嘴兒回來給她偷偷的吃。只是,過了年,老伯伯也隨著兒子回家養老去了。自年後,漁夕終日想著怎麼逃回山莊,想著來時水路陸路都走了一番,只記得各走了多少天,卻不記得中間經過哪些地方。只盼著叔叔快快回來,早日回到山莊,不知姥姥見到自己長了這麼高了,是不是很欣喜,不知道秋楓靜好是不是還在刻苦讀書,也不知鄉里的人今年有沒有多收幾斤大桃,是不是多養了兩頭牛,多收了幾把米。

原定于除夕回來的叔叔,卻因叛軍蘇仁與他夫人自盡身亡,兒女不知所蹤,要進京問罪。听家里人說,這蘇仁與玄北勾結,叔叔打了三年,這才全勝。

一連數日,並無叔叔消息,寧熙五年的將軍府里,異常冷清。

正月初二,金諾從宮里出來,頂著一頭風雪,乘馬到了將軍府,他帶來了一個讓舉府高興沸騰的消息。因為叔叔馬上要成婚了,還是太後親自指婚,定的是太後的親妹妹,花顏四公主花霜晚,成婚之日定在,正月十五。

金諾說的眉飛色舞,府里的人听的眉開眼笑。待他說完,漁夕拉他一邊仰頭問道,︰「那叔叔還要去花顏迎娶公主麼?」

金諾笑道,︰「當然不用。花姥姥在皇城內有座行宮,四公主也是經常來玩,听說是有次路上踫到了小舅舅,嘿嘿」漁夕正要听下去,听他一笑停住了,再問他,他再也不說。金諾雖然已是十二歲的少年,對男女之情卻是?*???皇撬?幌 擔?翟蚴撬?步饈筒緩茫?緩煤俸俅?妗 br />

兩人出了青城閣,漁夕不解道,︰「花姥姥是花顏太後,她怎麼會有行宮在皇城?「

金諾笑道,︰「花顏國,花鳳卿當了皇帝後,花姥姥便每年都來墨卿王朝小住。所以,你墨卿哥哥便央求母後給花姥姥建了行宮。」

漁夕從未听過花鳳卿,笑問道,︰「那是墨卿哥哥的親舅舅麼?」

金諾想了一會兒,哈哈大笑,道,︰「你墨卿哥哥的舅舅已經去世兩年了,怎麼會是那個舅舅。前年還是花姥姥將這個花鳳卿不知從哪里找了出來,推上帝位。當時母後都很震驚,莫說其它的幾個可惡的三國了。听說這個花鳳卿可是花舅舅流落在民間的唯一子嗣,自然尊貴起來了。算起來,他應當是表弟,我也沒見過。」

漁夕也嘻嘻一笑,第一次覺得金諾長高了許多,而且,變的異常可親,他知道的事情可真是多。叔叔終于沒事了,他馬上就要成親了。

一夜之間,將軍府忙碌起來,處處張燈結彩,連素日冷臉的祖母,也變的和顏悅色起來。

將軍府恩寵之盛,無人能及。

那日後,將軍府日日賓客滿座,歡聲笑語隨風拂卷,蕩漾四面八方。漁夕托著下巴,手里的玉簪有一下無一下的撥著燈花,這個時候她想姥姥,想的越來越厲害了。

「碧桃姐姐,你說今年叔叔會帶我回去找姥姥麼?」

碧桃輕輕抬頭,微微笑道,「小姐,眼下少將軍要成婚了,恐怕沒那麼快。小姐,在將軍府里,覺得不好麼?「

漁夕一臉頹敗,「碧桃姐姐,我想自己呆著。」

碧桃將繡棚放好,輕輕笑笑,掩門輕步而去。

漁夕越想越氣,氣急之下,睡在床上亂蹬,淚兒,也淌出來了。想自己這般死去便好,死去就可以飛回去見姥姥了,正亂踢亂蹬間,只听「咯 」一下,一個紅色錦盒應聲落地。漁夕顧不得抹淚兒,爬起來,看那紅色錦盒里放了一個素描小像。

淚眼望去,只見一長發女子席地而坐,在冰天雪地里,芊指撥炫,那雪花竟圍成了一個雪帳圍她旋轉。漁夕心想,這雪地里彈琴,豈不是要凍死麼?再看那小像,只見那長發女子清雅絕倫,神情黯然,旁邊有一行小字,「維以不永傷。」

漁夕瞧了瞧,原來是一副雙面畫,畫面背後還有一副,還是那個女子,手捧一紅色錦盒,立在漫天飛雪里,氣質冷然,在天與地之間,飄然若仙。

漁夕嘆道,「好美!」只是,這看起來不免有些憂傷。再看下面有四個小字,「蓮哲青城」,漁夕鎖了鎖眉頭,「難道這就是娘親?」走到銅鏡前,看了看自己面容,覺得眉眼間確實有很幾分相似,心里一陣狂喜,照著畫像就親了一口。那畫中的女子沾上了漁夕的口水,微潤了墨,漁夕趕緊拿袖子擦干。

趴著窗子,見外面沒人,又怕被金諾發現搶了去,漁夕便趕緊包好收了起來。再看那小相下還有一本書,漁夕只看那書上半部是一些舞蹈姿勢,妖嬈絕美。下半部分卻是人體的一個個部位,每部位有線,線上有節點,漁夕認識這是人體的一些穴位,那線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小字,不像是武功秘籍,注釋的卻是導引按翹之法,書面上印了兩字「醫經。」,下面落款,蓮哲青城。

漁夕心里一熱,掉下淚來,原來這書是娘親的,定要收好。又揣測道「這本書說是醫經,難道是治病救人的,照著比劃模了幾個穴位,只覺得小臂一陣酥麻,不敢亂試,將那小像夾在書里,揣在懷里,每日臨睡前,看上幾頁,又模模試試。

一連幾日,竟然全都給翻遍了,那些穴位都記得清楚,只是不甚明白其中意思。便放好書,每日睡前,偷偷看那畫像,揣在懷里入睡。

這日睡到半夜,朦朧間似有淡淡清香,漫漫飄散。漁夕揉揉眼楮,見一黑衣人立在床前。漁夕腳動不得,手伸不得,心道,難道是鬼壓床了。對那黑衣人嘻嘻一笑,那黑衣人生著一雙美麗的眼楮,眉梢微微上挑,「小丫頭,跟我走!」

漁夕心里害怕,環顧四周,不見了碧桃,嘴里卻笑道,「好!你來抱我!」

黑衣女子凝眉遲疑間,只听另有一童聲道,「放肆!你怎麼可以讓主子抱你?!」

原來,黑衣女子背後還有一個小女孩,漁夕這才看到。她剛才站在黑衣女子背後,竟然沒有瞧見她。

小女孩沒有蒙面,一雙細長眼眸,亮晶晶的眼珠子轉來轉去,正上下打量著自己。

漁夕覺得這個女孩好生熟悉,好似哪里見過。又見她穿的衣服和自己一模一樣,心道,難道是練舞坊里的?便笑嘻嘻問道,「你是哪個?」

小女孩冷笑一聲,走到床邊,苦著臉道,「你趕快起來,和主子走。我啊!就要住在這將軍府的刀山火海里了。」

漁夕哦了一聲,笑道,「那好,你們快帶我走吧。」

小女孩哦了一聲,也笑道,「那好,你們快帶我走吧。」

漁夕再瞧她眉眼,佛若和自己一模一樣,笑道,「真好玩!」

那小女孩也瞧瞧漁夕眉眼,笑道,「真好玩!」

黑衣女子微微一笑道,「還真像,小丫頭,我們走吧!」說著將漁夕抱了起來,又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女孩,說了句,「那我就走了。」

小女孩甜甜一笑,眨了眨眼楮。

黑衣女子將漁夕背在身上,剛到門口,漁夕就喊著要尿尿,黑衣女子想了想,小聲道,「現在不是時候。」

漁夕恩了一聲,乖乖趴在黑衣女子身後。黑衣女子輕笑道,︰「乖。」

兩人還未出門,黑衣女子正待施展輕功,只听一陣腳步聲走來,兩人便就近躲了起來。漁夕听了听,知道又是金諾來尋著討論武功套路,心里一喜,听那腳步聲好似已快到中門,拿準了時機,大聲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有刺客,有刺客!」

金諾果然是提劍前來,興沖沖道,「哪有刺客?哪有刺客?讓本王捉了他!」

將軍府素來戒備森嚴,看家護院的,也都不是平庸之輩,听見叫嚷,院里瞬間站滿了人,家丁拿著火把,到處查看起來。

漁夕只覺得身子一軟,靠在了門邊。回頭再看,並無剛才兩人身影。

碧桃揉著松懈的眼楮,一臉緊張,卻還是打著呵欠,「小姐,您怎麼了?哪有刺客?」

漁夕指指院內,眾人拿著火把提著燈籠一路找了起來。

漁夕心里一驚,剛才那個蒙面女子呢?想著走進屋去,卻覺得腿腳發軟,「還有個小孩和我長的一模一樣呢,她當時就睡在我的床上「室內燭光靜燃,漁夕奇道,︰「怎麼不見了?」

金諾找了一圈趕來,敗興道,「你這夢做的倒好,害本王白忙一宿!」金諾又在室內翻了幾下,連床肚也不放過,只是空空如也,門窗無痕,垂頭喪氣道,「回去睡了!」

碧桃又前後檢查了一番,已經全醒了。重新鋪了床,「小姐,你肯定是做夢了,早點睡吧,少將軍馬上就要回了!」

從中門到院子不過十五步,家丁現身院內也不過眨眼之間,她們怎麼可能跑的如此之快呢?若真有這本事,那黑衣女子不是可以當著家丁的面將自己擼走麼?

漁夕伸手在額頭上一抹,竟然出了不少冷汗,笑道,「原來是做夢!」

家丁巡視過後,靜立一旁,又听小姐如此說,睡意襲來,紛紛打著呵欠,說道,︰「碧桃姑娘,那我們先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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