伎謀 第四章 口角

作者 ︰ 息時

司馬道子花一萬兩黃金將桃戈買回府中,這件事情說大倒也不算大,可說小,于一些人而言,卻也不是小事。

王府舞伎伶人無數,身價多在五十兩紋銀左右,偶爾有一兩個頗為出色的,頂多也不過一百兩,而桃戈一個女閭出身的官奴,卻值一萬兩黃金!

府上的丫鬟婆子听聞此事,總要將桃戈的來歷說得神神秘秘。

王府人多口雜,有什麼消息不過半個時辰便能傳開,尤其是南苑這樣的地方,養著十幾個舞伎,消息來得最是靈通。

同是舞伎,桃戈的身價遠遠高于旁人,她怕是也免不了要成了眾矢之的。

桃戈出了司馬道子所住的離思院,便悠哉悠哉的回了南苑,王府佔地極大,府上的地形也頗是復雜,好在她記性不算差,又一路朝南,總歸是找回來了。

不巧的是,桃戈回了南~苑之時,眾人恰好膳畢,而她桃戈,非但沒得吃,還得受人排擠奚落。

桃戈方才進了偏廳,眾舞伎皆將目光投來,更有一個著品紅色襦裙的女子站起身來,將她從上至下的打量一番,而後頗是不屑道:「喲,這就是王爺花重金買回來的那丫頭,果真有幾分姿色。」

這女子言語間略帶譏諷,桃戈見她不善,便也不願搭理,單只是睨了她一眼,隨後便尋了一處坐下。

誰想那女子卻是得寸進尺,道:「咱們王府個個兒都是美人坯子,少的是你這般不識抬舉的。」

這女子言外之意,想是要桃戈向她行禮,且不說桃戈生來便得一副傲骨,定不會輕易與人屈膝,更何況這女子與她還是同為王府的舞伎。

「怎麼才算識抬舉?」桃戈說著,隨手端起茶盅,啜了口清茶,而後掃了一眼眾位姑娘,道:「難道得像她們那樣,給您老人家端茶倒水,天天巴結在你身邊?」

桃戈說罷,那女子果然慍怒,正要發火,身旁那綠衫女子忙貼附在她身側,語道:「雅魚姐姐,你理會她作甚,她不過就是生了一張漂亮臉蛋兒罷了,誰還沒有不成?」

雅魚自知眼下萬不可惹是生非,于是壓住火,附和道:「在咱們王府,光有一張漂亮臉蛋兒可不行,咱們是什麼出身,豈能沒個本事。正所謂陳力就列,不能者止,既然咱們是王府的舞伎,這琴棋書畫,就得樣樣精通,若是不然,」雅魚說至此,忽然冷笑一聲,繼而又道:「你還有什麼臉面在這兒呆下去!」

桃戈听至此,嗤笑一聲,側目睨著雅魚,她也毫不示弱,暗諷道:「模樣不出眾,自然得靠本事上位。」

「你!你什麼意思!我模樣不出眾?你這是瞎了眼了嗎!」雅魚一時氣不過,拍案而起,眾人忙將她拉住,桃戈見她氣鼓鼓的,便悠然站起身,道:「你凶個什麼勁兒,當心臉上的脂粉,可別掉了,到時妝花了,還得怨我。」

雅魚抬手捧著臉頰,氣得語塞,便拂袖摔下茶盅,斥道:「你膽敢這般羞辱我!」

「我有什麼不敢的,」桃戈冷噗道:「倒是你,長得丑還敢說話。」

其實這雅魚也生得漂亮,風姿綽約,芳菲嫵媚,只是穿著打扮太過妖艷,實在招搖,叫人看著總沒了那股子俏麗俊逸的氣息。

雅魚終忍不住發火,伸手指著桃戈,一副要動手的架勢,眾人攔也攔不住,桃戈卻也不慌張,這雅魚若是動手打了她,定然也沒得好果子吃。

眼看著雅魚就要沖上來,忽听聞門外有一女子道:「吵什麼吵,這個陣勢,難道想驚擾王爺!」

桃戈轉身朝門外望去,眾人亦是望著,卻見門外那女子杏面桃腮,仙姿玉色,生得好一副溫雅含蓄的模樣。

那女子著松花色襦裙,面龐清秀,穿著打扮也頗是淡雅。面色平靜,語氣亦是和善,卻也壓住了屋中這陣勢,竟是不怒自威。

雅魚望見那女子,便推開身側的人,攏了攏衣領,隨後冷笑一聲,道:「子霽,可不是我惹是生非,你得瞧清楚這形式,到底該向著誰,你千萬要想清楚了,否則的話,你就休要多管閑事,免得到時候大家都不好做人!」

子霽始終從容淡定,她進屋姍姍走至桃戈身側,泰然語道:「我自是想清楚了,可這閑事,我偏要管!」

言外之意,想這子霽是要向著桃戈了,雅魚正怒,卻也心平氣和道:「咱們姐妹交情至深,你要為這麼個不識好歹的丫頭與我翻臉?」

桃戈嗤笑,子霽和顏悅色道:「你我交情不過泛泛,還算不上姐妹之情,更莫說是至深,」子霽說罷,便拉著桃戈反身朝外頭走去,直至長廊中方才松了手,桃戈順勢坐下,望著她喚道:「子霽姐姐。」

「昨兒個便听聞你也進府了,就是一直不見你的人影兒,還以為你有什麼特殊待遇。」

這唐子霽原先也是元春館的人,兩年前進府,與桃戈也算是舊識。

听聞子霽所言,桃戈笑道:「我還能有什麼特殊待遇,唯一的特殊待遇,想來就是那個雅魚,好在姐姐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怕是得挨揍了。」

子霽坐至她身側,道:「你莫要理會她們那幾個,她們不過是嫉妒你身價高罷了。」

「身價高?」桃戈訕訕一笑,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百兩紋銀的交易,她實在不知到底高在哪里!

忽見一眾舞伎皆出了偏廳,順著長廊朝南向走去,子霽忙拉著桃戈起身跟上去,桃戈正迷糊,子霽道:「王爺給咱們安排了教習,這會兒時辰到了,你隨我過去。」

桃戈未語,只跟著她一路前行,待走至教院,進門前子霽忽然停步,低聲與桃戈囑咐道:「這謝教習性子烈,又出身名門,可不好惹,你可切莫叫她生氣。」

「謝教習?」桃戈思量道:「莫不是陳郡謝氏?」

子霽不答,單是望向左側長廊頂頭,而後給桃戈使了個眼色,輕語道:「來了,咱們先進去。」

桃戈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方見是一個年約四十的婦人。

正遠遠望著,桃戈便被子霽拉著進了屋去。

這謝教習出身于陳郡謝氏,是揚州刺史、建昌縣公謝安的佷女,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妻子,也是中書令王獻之的二嫂,名喚謝道韞,小字令姜。

王羲之昨日病故,謝道韞身為兒媳,理應在府中守孝,她卻是恨透了王凝之平庸之才,是以常年住在娘家,即便王羲之過世,她也僅是前去王家吊唁了一晚。

子霽特意安排桃戈坐在她前頭,她深知桃戈聰慧,卻非好學之人,為免她一時無趣打瞌睡,子霽還得時時刻刻看著她才好。

可即便她時時刻刻看著,也是徒勞無功,桃戈打了瞌睡,只是沒有趴著,卻是單手支頤,雙目合著,看來睡得極香。

子霽坐在她身後,便也不知她如此。

直至謝道韞走至桃戈身前,垂眸望著桃戈,子霽方才察覺不對頭,難怪一直听不到桃戈的讀書聲。

謝道韞手中戒尺在書案上敲了三下,桃戈方才醒來,只是迷迷糊糊的望著謝道韞,不等謝道韞開口訓斥,子霽忙解圍道:「教習,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

桃戈正想迎合,卻聞雅魚道:「什麼不懂規矩,不好好兒听課,只顧著打瞌睡也能叫不懂規矩?教習,我瞧她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謝道韞回首瞧了雅魚一眼,而後望著桃戈,道:「回去將《詩經》抄兩遍,明日早晨交于我。」

「《詩經》?」桃戈一愣,頓了頓,道:「《詩經》我早已是倒背如流,我瞧著沒那必要,倒是對《老子》不大熟悉,教習,我能不能抄《老子》?」

桃戈到底是出身名門,幼時在蕭家,倒也讀過幾年書,《詩經》與《老子》,一個三萬九千兩百三十四字,另一個只有五千零五十六字,哪個量多,哪個量少,她還是清楚得很。

她是這樣想的,可謝道韞哪里肯依。

「不能!」

謝道韞說罷便轉身,桃戈听她語氣不容否定,自知此事無可挽回,一時間也拗不過,便道:「那我便不抄了。」

聞言謝道韞回首道:「不抄?不抄也好,出去罰站!」

桃戈不悅,站起身便朝外走去。

「桃戈!」見桃戈出去,子霽連忙跟上去將她拉著,小聲同她耳語道:「她可是王爺好說歹說才請來的,你開罪她,便是開罪王爺,難道你不想在這兒呆下去了?」

「我……」桃戈自然不想在這兒呆下去,可眼下這情勢,她恐怕也沒有旁的去處。

子霽道:「你罰抄兩遍,我幫你抄一遍。」

桃戈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子霽說罷,她果然笑得歡喜,道一句「成交」,便轉身回去,走至謝道韞跟前,嬌滴滴道:「罰抄就罰抄嘛,大不了人家熬夜好了,只要教習不要凶人家,什麼都好說。」

「坐吧,」謝道韞目光沒了先前那般凌厲,言語間也和善了不少。

「謝謝教習,」桃戈應聲坐下,還不忘賣乖。

雅魚坐在前頭,回首望著桃戈,忽的揚起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似乎在打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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